第四百六十七章爭論 早朝。
張巒顯得特別疲憊。
昨夜去接收和清點近七萬兩白銀,累得他夠嗆,以至于他現在都還沒拿著鑰匙去李孜省贈送的宅院赴約。
“都怪我兒,非說朝事重要,再重要能有我自己的事重要?”
張巒跟隨臣班一起往奉天殿走的時候,心里抱怨個不停,不過隨即就釋然了。
“吾兒應該沒有坑我…要是我不把李孜省交托的事辦好,他也不會用那么大的禮來回饋我,好事也輪不到我頭上來…嘿嘿…”
想到自己馬上就會有一段舒心快樂的日子可過,他心中便激動無比。
此時同樣走在臣班中的徐瓊有意往張巒身邊靠了靠,壓低聲音問道:“來瞻,為何沒見到李部堂人影?”
因為徐瓊是得到李孜省栽培入朝為侍郎,所以即便他再繃著,提到李孜省時,言語中也帶著幾分尊敬。
“不知道。”
張巒抬頭看著前方隊伍,若有所思道,“或許有事吧。”
心里卻在琢磨。
李孜省莫非是故意不來?
讓我自行發揮,若進退失據,表現不佳,或引發朝野反彈,如此好體現出朝中沒了他不行?
雖然不能把人想得太壞,但李孜省這種人心眼兒實在太多了,要是沒有吾兒在背后出謀劃策,我與他相處一定會吃大虧。
奉天殿。
早朝現場。
當天天氣不太好,眾人進殿時,外面已經開始飄起了綿綿細雨。
早朝一開始,懷恩便說:“云層很厚,估計最近幾日都會下雨,接下來一段時間朝會都將在奉天殿舉行,而這里場地又相對有限,故暫時取消大朝會,在京四品以上文武官員才可列席朝議。”
眾人聞言皆都寬心。
畢竟早朝時經歷風吹日曬不是什么好事,現在皇帝體諒,讓大家在一個有瓦頭遮擋的地方開會,算是一種變相的福利。
“有一件事。”
懷恩繼續道,“需在早朝前說明。”
眾大臣皆好奇地看向懷恩。
朝議還沒正式開始呢,本來應該是大臣分品階自上而下出列說事,就算皇帝要說話,也會提前打好招呼,由司禮監或是內閣找相應衙門的人,讓他們在朝會上當眾提出來,以此引出話頭。
正所謂一切都要有準備,朝議并不是隨便議,總得講禮儀、規矩。
但似乎新皇不太在意這些,像是把朝堂當成文華殿聽課的場所般,有問題就直說,隨時隨地發言,很多時候并沒有遵循固定的規矩。
本來這是文臣所不允許出現的情況,奈何成化末年皇帝輟朝時間太長,導致現在文臣根本就不敢有過分的追求。
再者說了,小皇帝在這件事上,并沒有明顯的過錯。
朱祐樘朗聲道:“懷大伴,讓我來說吧。這件事…有關我岳父,他一早讓人送進宮來一份奏疏,說是準備很久方才有此舉。”
眾人聽后方知,原來是比起小皇帝來更加不懂規矩和體統的張巒在鬧幺蛾子。
首輔萬安走出臣班,恭敬請示:“請問陛下,不知是為何事?可是有何麻煩,需要臣等效勞?”
“不是。”
朱祐樘臉色帶著幾分欣然,卻沒笑,因為畢竟時值父喪期間,任何違背孝道的舉動都是不合時宜的。
尤其在人前。
朱祐樘道:“是這樣的,因為最近開銷巨大,內庫存銀告罄,戶部也調撥不出相應款項維持皇陵修造等事,雖然已從京營調撥大批兵士前去修筑,但用度方面還是捉襟見肘,許多工程都停了下來。”
在場大臣均面色羞慚。
大明朝已經窮到給先皇修個陵寢都摳摳搜搜的地步。
朱祐樘再道:“所以我岳父便自行籌措白銀七萬兩,以備不時之需。”
在場大臣聽到這兒,均是一臉茫然。
所有大臣都等著朝廷給他們發俸祿,一旦出現拖欠等情況,基本都會叫窮,說自己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更有甚者說自己已經餓得走不動道,又說自己沒錢奉養家中老母等等,催著朝廷發錢。
現在居然有大臣主動拿出銀子來,給朝廷填補窟窿?
等等。
張來瞻有七萬兩銀子?
他哪兒來的?
萬安聽完皇帝的話后,也是一臉懵逼道,呆滯好一會兒才道:“陛…陛下,這七萬兩…可不是筆小數目啊。”
在場大臣均深表認同。
大明征收賦稅,都是以糧食作為繳納之物,就連西北邊政賴以生存的鹽引販售,也是以糧食運到西北前線進行折換,等于說大明最暴利的行業,就是鹽茶,朝廷基本上是看不到現錢的。
直到葉淇改糧開中前,大明國庫收入一直都呈現入不敷出的狀態,這也跟成化末年朝廷弊政太多有關。
奸臣當道,皇帝花銷還大手大腳,從閣臣到尚書都是紙糊的,不辦實事,那朝廷財政狀況能好就怪了。
現在大明官員拖欠俸祿和俸米的情況非常嚴重,莫說是折色了,就算是本色的月米、折絹米和折銀米都發不下來,有的甚至拖欠經年,直到致仕后,俸祿還在路上。
而如今一年間大明朝廷能收取的白銀數量,已急降到一百五十萬兩以下,這種情況直到鹽引折色法開啟后,才大為好轉。
當然折色法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西北邊境糧食調運變得困難,導致邊政屯田荒馳,以至于后來朝廷需要用更大的代價往西北之地運送軍糧。
朱祐樘道:“朕已問過懷大伴,他說,工部報上來的開銷,茂陵修建大概需要白銀兩萬兩,這筆銀子足夠了。”
眾大臣聽到后都不由一陣汗顏。
皇帝修個墳,花費銀子兩萬兩…
聽起來不多,但其實這是在刨除人工的情況下。
畢竟人工用的是占役的京營士兵,京營兵的開銷和伙食費都來自于朝廷撥款,等于是用朝廷的銀子養一群人,為皇家干私活,就算這樣,光是材料和一些雜項開銷,就得兩萬兩白銀。
眾人都覺得,皇帝死不起啊。
萬安笑道:“回陛下,有張侍郎這樣的能臣,真乃大明之福,臣等深感皇恩浩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話一出,在場多數人都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種話一般人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可人家萬安是誰?
外號就是“萬歲閣老”!
別的本事沒有,奉承話那是張口就來,絕對是一點兒都不含糊。
朱祐樘似乎并不吃他這一套,神色淡然道:“朕也覺得,這七萬兩銀子,能為朕辦不少事。朕已經吩咐下去了,除了修皇陵所用外,剩下的都調回戶部,供國庫調用。”
在場大臣又是大吃一驚。
以前的皇帝,想方設法從朝廷拿銀子回去充實自家荷包,辦私事。
現在這個皇帝,明明得到的是私人“捐贈”,卻不想截留私用,居然將大頭劃撥給朝廷倉儲?
徐溥走列道:“陛下,臣認為,這七萬兩白銀,應該詳細調查其來歷,不能貿然使用。臣也想不明白,張侍郎他是從何得來如此大數目的一筆銀子?若是不講明白的話,恐怕是…”
萬安打斷徐溥的話,質問道:“怎么,有人向朝廷敬獻一大筆銀子,你竟想找人家麻煩?總不會是偷搶而來的吧?”
劉健適時出列,反駁萬安道:“巨額財產來歷不明,總是需要釋疑的。”
張巒在眾人矚目下,從臣班中緩緩走了出來,一本正經地道:“臣乃自行募集所得。要說…這件事還得到通政使司的李尚書大力支持,其中所申報款項之來歷,臣已經清楚列在奏疏中。”
“張侍郎,你剛入朝,難道不知這朝堂非兒戲之所?朝廷還能動用民間的銀子不成?”
兵科都給事中張善吉走出來聲援徐溥和劉健。
張巒打量過去,發現自己并不認識這人。
心里不由有些懊惱。
都參加過朝議好幾回了,這些人他大多留意過,怎么還是有這么多人叫不出名字來呢?
徐瓊跟著出列,反詰:“誰說這是民間的銀子?居然給了朝廷,那就該為朝廷所用。敢問諸位,難道你們的俸祿不是來自于朝廷府庫?而府庫的錢糧不是來自于民間?”
“好了!”
朱祐樘一伸手,打斷下面人的爭論。
朱祐樘道:“岳父,朕本來也想跟你說,這銀子要是你的,不必拿出來,畢竟朝廷無須他人幫補。”
張善吉不依不饒:“陛下,一介臣子,入朝不過半年,哪兒來這么大數目的銀子?若不查個明白,實在令人心里難安…莫非有些人借助手里的權勢,從中大肆斂財?”
眾人心想,這質問真可謂擲地有聲!
但為啥張巒那神色,竟好像事不關己一般?
難道是李孜省干的?
對啊。
張巒剛入朝,他哪兒有渠道搞來這么多銀子?
那張善吉質問的對象,應該就是李孜省了…怪不得今天李某人會缺席,莫非他早就料到,會有人質問其銀錢的來歷?
但這么避而不見,能躲得過去嗎?
眾人帶著一系列疑問,似乎都在等張巒自行解釋。
張巒卻好像個沒事人一般,笑瞇瞇地說道:“陛下,這七萬兩白銀,只是第一批,臣認為,應該還有更好的渠道,再募集一批…”
“你…”
這下頓時把張善吉給整無語了,他近乎是氣急敗壞道,“難道要用一些非常規手段,從民間榨取嗎?”
張巒道:“唉!明說了吧,有些是小兒營商所得,有些則是自商賈處所募,有的則是李尚書找人托關系給籌集的,做這一切為的是什么?法無禁止即可行,只要來路干凈,能為朝廷排憂解難,萬事皆可為。”
“你們…別爭了。”
眼前的場面,讓朱祐樘非常為難。
對他這個社恐來說,一群人在朝堂上爭論不休,那種劍拔弩張的氛圍,讓他很是懼怕。
懷恩也看出場面不太對,立即上前道:“諸位臣僚,既然銀子已送入宮中,且的確能派上用場,就無須在意其來歷。
“當然,陛下也吩咐過了,這銀子用度,會詳細勘驗,以保證每一兩乃至每一文錢都將用在實處。同時…有關款項來歷也會察明,到時自然會給諸位一個較為明確的答復。”
第四百六十七章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