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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課

  “張先生。”

  汪機找到了張巒。

  張巒看著汪機,問道:“何事?”

  汪機拿出那藥方,遞給張巒道:“以您的見地,應該很清楚這是一方瀉藥,我不知為何太醫院的人敢在此時拿出這種藥來…這種藥用不好的話,或是會讓陛下…龍體再受損害。”

  “嗯…”

  張巒一時沒應答。

  他心里在想,我還正琢磨著找個人把藥方帶出宮去,讓我那寶貝兒子給分析一下這藥是什么成分。

  結果轉眼你汪機就來跟我說這件事?

  到底是不是瀉藥,我可不能聽你一面之詞,萬一你是在試探我,故意說個假的,再或是你的水平其實也不行呢?

  張巒問道:“可是…你有更好的方法嗎?”

  汪機聽到這里,只能無奈搖頭。

  “既然有人敢承擔責任,要以此藥來給陛下試試,這也算是在無能為力時,不得已要走的一步險棋…咱為何要去管呢?”張巒道。

  “可是…”

  汪機有點兒難以理解。

  先前你張巒所表現出來的那是何等大無畏的氣概?

  這不是我覺得他們這群太醫不靠譜,居然在皇帝病重體虛時開瀉藥,才來找你商議的嗎?

  本以為你主持太醫院的事,只要你一句話,就能把他們干的莫名其妙的事給叫停,誰知你居然還覺得,可以讓他們試試?

  張巒繼續道:“有些話雖然不好聽,但現實就是如此…為今之計,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汪機聽到后,瞬間感覺背脊發涼。

  聽張巒這話里的意思,皇帝的病已經徹底沒治了,只能鋌而走險讓別人去嘗試,這大概也是在皇帝臨終前,主治大夫的一種甩鍋手段。

  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汪機也就認了。

  可汪機現在對張巒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世上真沒有哪個大夫能讓他如此敬重,現在卻讓他放棄病人,就好像自己的偶像突然從謫仙變成了凡人,內心實在接受不了這種轉變。

  張巒拍拍他的肩膀:“省之,你還年輕,有些事你理解不了…給平常人治病,與給皇室中人治病,那是不一樣的,更別說是給病入膏肓的陛下治病了…這病理、病因甚至是用藥,都是門很大的學問。”

  汪機聽得一頭霧水。

  心說你這是在教育我嗎?

  我一個大夫,對你心悅誠服,正是看在你高超的醫術以及卓越的德行操守上,可現在你卻讓我審時度勢,要識時務?

  “張侍郎,有人要見您。”

  韋泰走過來道。

  “誰?”

  張巒皺眉。

  連汪機都很好奇,這大晚上的,居然有人想見張巒?

  還得韋泰前來傳話?

  “乃太醫院的劉文泰…就是之前為陛下開新藥方那個。”韋泰道。

  張巒疑惑地問道:“不是讓他…若自認有能力為陛下解憂,可自行嘗試嗎?找我作甚?”

  韋泰湊上前,絲毫也沒有避諱汪機在旁,勸解道:“該見還是可以見見的,哪怕聽聽他的診療意見也是好的…這會兒宮里、宮外不都把目光放在這邊嗎?”

  “嗯。”

  張巒心想,連韋泰都堅持讓我去見,那我再回避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省之,你與我一起去見,或可解你之前心中所惑。”

  張巒叫汪機一起,本意是讓汪機給參詳一下。

  畢竟有些用藥方略,他是聽不懂的,得有個懂行的人在旁聽著才穩妥,免得露餡。

  但在汪機聽來,張巒這是在找機會給自己上課,讓他可以觸及劉文泰的診療思路,明晰劉文泰為什么這會兒了還這般莽撞,增廣見聞之余,還可以對他今后行醫有幫助。

  所以即便汪機再不理解,還是乖乖跟從,甚至心底還很感激。

  乾清宮外臺階下面,劉文泰提著個燈籠,等張巒下來。

  “張侍郎。”

  劉文泰見張巒現身,急忙上前施禮。

  張巒道:“都是熟人,何必這么多禮?你找我來,是有給陛下診病的事說嗎?這么說吧,你要是覺得那藥方有用,我絕不阻攔,畢竟這會兒正是群策群力的時候,誰有能力誰頂上去。”

  劉文泰看了看張巒身后的韋泰和汪機。

  韋泰那邊他不忌諱,可有個剛進太醫院沒幾天的年輕人在旁看著,心里還是有些別扭,有些話就不想明說。

  韋泰頗為識趣,笑著道:“咱家先上去,你們自行商議吧,都是些大夫之間聊的話題,左右咱家聽不懂,也就不奉陪了。”

  “韋公公…”

  劉文泰有些著急,意思是我不是要趕你走,而是想汪機走。

  你咋主動離開呢?

  這就叫該走的沒走,不該走的卻走了。

  張巒一指汪機,道:“省之是我引介到太醫院的,不必忌諱…劉太醫,你有話就直說吧。”

  劉文泰感慨道:“是這樣的,此藥方呢,確實是家傳,乃老祖宗傳下來的壓箱底的寶貝兒。”

  “家傳?”

  張巒皺眉問道,“那你先前為何沒拿出來?”

  “這藥方并不單純為治療肝病,任何人在危難時都可用,藥理顯得很激進,很容易…引發不調,但對于將死之人來說,卻很管用,往往能起奇效,尤其是中毒之人。”劉文泰娓娓道來。

  張巒皺眉道:“用瀉藥來治中毒…也對,陛下體內毒素積累,目前之所以病情反復,就是因為毒素排不出去,你這思路還是不錯的…”

  “咳…主瀉,相對解毒,清熱的效用或更大一些…嗯嗯。”

  劉文泰有些尷尬地說道,顯然他也不認為自己的藥方能清除皇帝體內的毒素,所以盡量為自己找補。

  張巒問道:“那你覺得,這藥方真的能對陛下病體康復起到一定作用嗎?”

  劉文泰臉色為難:“在下是這么想的,無論怎樣,都該做一些嘗試…既然對您來說,對于陛下的病已無能為力,那不妨就…由在下來承擔診治不力的責任!”

  此話一出,把汪機給驚著了。

  感情劉文泰也不是狂妄自大到自信可以給皇帝治好病,才敢用此藥。

  原來他也是在撞大運!

  如果撞對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要是錯了,劉文泰主動跳出來承擔責任,幫張巒解脫,讓別人覺得,皇帝不治全怪他劉文泰胡亂用藥,這中間就值得說道了。

  張巒詫異地問道:“你這么做,圖什么?”

  劉文泰低下頭,沮喪地道:“在下入朝后,一直苦于沒有資源和背景,無從晉升。聽聞張侍郎您已貴為輔政大臣,將來甚至可以…位居宰輔,此等時候,豈能讓您出來承擔責任?不如就讓卑職來擔下所有…”

  汪機聽到這兒,心中一片明悟,對張巒的誤會完全消解,甚至還多了幾分佩服和感激。

  既是佩服張巒的先見之明,又感念張巒給了自己這個機會學習“官場政治”,讓他明白太醫院不單純是一個給人治病的所在,其實這就是個官僚衙門,許多時候這里的人并不是以治病為目的,摻雜有許多人情世故的東西。

  甚至給皇帝治病時,都可以為了達成某個目的而胡亂用藥。

  劉文泰正色道:“陛下的病情,只怕拖延不了幾日了,只能…由他人來替您把這差事…給背過去。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在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張巒心想,你要替我背黑鍋,我哪能不愿意?

  但有些話,就算這么想,我也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這個…”

  張巒顯得很猶豫。

  “張侍郎您放寬心,這件事絕對不會影響您,都是在下自愿去做的。”劉文泰道,“給陛下治病,本就是我太醫院的職責,此事也是在下主動跟章院使提出來的,現在跟您說一聲,讓您明白就好。在下絕對不是為了邀功,并不為將來得到回報。

  張巒明白,劉文泰最后一句話不是否定句,而是肯定句,當即道:“劉太醫,你這么說就不對了,陛下讓我來主持太醫院的事情,現在我無計可施,有人能拿出新藥方,盡力做一些嘗試,我沒有理由拒絕。就好像之前我拿出新藥方時,他人盡管質疑,也都讓我去嘗試了,就是此道理。”

  “對對對。”

  劉文泰急忙道,“都是為給陛下治病,不為旁的。”

  “那你去吧。”

  張巒斬釘截鐵地道,“不會出什么事的…誰都理解你的赤膽忠心,若有人因此攻訐,我自會出面替你撐腰。”

  “多謝張大人體諒。在下感恩戴德,這就先去了。”

  劉文泰沒想到,張巒竟如此好說話,甚至表態給他當起了靠山。

  那自己的“犧牲”就算是完全值得了。

  劉文泰匆忙跑上臺階,去給皇帝準備服藥之事。

  汪機向張巒恭敬地行了一禮:“張先生,多謝您今日一番教導。”

  張巒心想,我教過你嗎?

  我只是找你來當個旁聽者,幫我分析一下劉文泰是不是在糊弄我,我從未說過要教育你啊。

  “在下終于明白了,太醫院的確非在下這種人可以混跡之所。”

  汪機一臉坦誠地說道。

  張巒先是一愣,隨即勸道:“省之,你別這么說,你的醫術恐怕已是當世翹楚,尤其在一些方面,聽吾兒說你的造詣堪比古往今來許多醫家大賢,足以名垂青史,切不可因此而灰心。”

  “在下并非對一身所學喪失信心,而是認為,以在下的智慧恐無力在太醫院供職。”汪機道。

  張巒嘆道:“這次是我連累了你,不過等事情過去后,就沒那么多麻煩了,以后太醫院非常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千萬別說喪氣話。有能力的人,當承擔更多責任。”

  “多謝先生教誨,可是我…”汪機很想說,不是我不想承擔責任,實在是,我沒有那政治頭腦。

  留在太醫院,我怕自己還沒在醫學上有所建樹,人就嗝屁了。

  張巒道:“我會向太子舉薦你…如果今后太醫院由你來做主,你覺得…”

  “啊?”汪機一聽。

  好家伙。

  這是要提拔我當太醫院院使?

  以我的年歲,還有資歷…能行嗎?

  “只有自己做主,才不怕被人使絆子。”

  張巒道,“這道理,之前我也不明白。但現在嘛…我知道,如果一直被人踩在腳下,別人都不會把你當回事。

  “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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