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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身在局中

  張府。

  覃云將朱驥托他交給張巒的禮物,那個信封樣的東西遞了過去。

  張巒當即就要打開來看看,卻被張延齡按住手。

  “爹,無功不受祿,朱指揮使憑啥要給咱送禮?還是別看了,直接退回吧。”張延齡勸解。

  張巒想都沒想便把東西交還覃云,搖頭道:“還是不收了。”

  覃云為難道:“卑職乃奉命前來,還望張大人您不要讓卑職難做。這只是朱指揮使為感謝您,給您的一點小小回報。

  “概因先前追捕亡匿凈軍之事,您幫了朱指揮使一把,他所行感謝禮而已。”

  張巒目光瞟向兒子,問道:“亡匿凈軍?那是啥?”

  張延齡也有些茫然:“這事…家父完全不知情啊。”

  “說是太子曾在文華殿聽政時,特別提了一嘴,幫朱都督免除責罰。朱都督或認為,太子不會無端出手相助,一定是受了張大人您的影響。”

  覃云耐心解釋道。

  張巒笑呵呵道:“我啥都沒做,這就給我送禮來了?聽你這一說,我更不能收了…這事壓根兒就與我沒任何關系。”

  覃云央求道:“張大人,您還是收了吧。”

  “這個…”

  張巒不由望向兒子。

  顯然收禮這種事情乃老張一向以來的夢想,當官發財,任何一個市井小民都會有如此心態。

  張延齡見覃云態度堅決,也不好把事情做絕,于是道:“那爹您就打開來看看。若是太過貴重,我們還是不適合收。”

  “好。”

  張巒終于忍不住,動手把信封拆開,等看到里邊的東西,臉上的期許頓時變成了尷尬。

  看著像一封信,等打開后還真就只是一封信。

  不過這封信沒有抬頭,也就是說并沒有指名道姓,且上面的文字很多,這時代可不時興標點符號,也就張延齡這個怪胎在寫說本和戲文時有意使用,不管是太子還是皇帝,剛開始還有些不適應,但很快就發現閱讀起來太方便了,后來閱讀其他書籍竟有些犯難,如今信紙上所有文字都糊在一塊兒,張巒看起來就一陣頭疼。

  “吾兒,你快給看看,這是啥意思?”

  張巒不解地問道,“這是禮單嗎?看起來不像啊!”

  張延齡拿過來一看,點頭道:“確實是禮單,還是一份厚禮。”

  旁邊的覃云湊上前看了眼,也是一臉疑惑,本來以他的謹慎這會兒應該離開,免得被張家人覺得他別有用心,但在好奇心驅使下,他就是想探尋個究竟。

  “這是先前被查抄的幾個涉梁芳案之人的口供和罪證,他們的家產被抄沒后,被人低價買了去,其中一部分,朱指揮使準備送給父親您。”

  張延齡解釋了一下。

  “是嗎?”

  張巒忍不住想接過那厚厚一沓信紙再看看,卻被張延齡伸手擋住。

  張延齡皺眉問道:“爹,您是不信我的話嗎?”

  張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說話間,張巒還往覃云那兒瞅了瞅,意思是,兒子啊,難道是因為覃云在旁,你不方便說得太清楚?

  張延齡嘆道:“這不明擺著的事情么?梁芳倒臺,跟著他一起倒的還有京師之地那些為他做事之人。

  “梁芳連自己的家產都沒能保住,他名下的田地,那些本是陛下和萬妃賞賜給他的,還有他自己攢錢買的,現在都直接歸入皇莊管理。梁芳都如此,您想想他庇護的那些人又會如何?”

  “對。”

  張巒點了點頭,問道,“那朱指揮使送禮與此事有何關聯?”

  張延齡道:“梁芳和韋興的家產是有明確去向和歸屬的,敢動手腳的地方不多,但二人太多依附的門人了,他們家產的充公和分配方面出現了很多糊涂賬。而恰恰,這才是此案中涉及金錢和財產的最大紕漏所在。”

  “哦。”

  張巒似懂非懂,卻只能裝懂。

  張延齡側頭問道:“覃百戶,伱知道內情嗎?”

  覃云想了想,回道:“此事在下并未牽扯其中,所知不多,但據說有很多產業已為達官顯貴低價獲取。”

  “就是這層意思。”

  張延齡搖了搖頭,道,“總的來說,就是大貪官的銀子歸了朝廷,由戶部和內庫共同分享;而其門人的家產則為下面辦案人所得。

  “一些摻和進來的人,也會跟著分上一杯羹。而禮單上這一批,大概就是朱指揮使送給父親您的那一份兒。”

  “啥?”

  張巒道,“咋還有我的事呢?”

  張延齡笑道:“誰讓促成梁芳倒臺這件事,咱全程參與了呢?要是您這里什么都沒收到,以后…您跟朱指揮使計較起來,那他…怎么交待呢?”

  覃云聽到這兒,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趕緊勸說道:“張大人,如此說來,此禮物您非收不可。

  “您完全不用擔心有人查究,因為梁芳門下多為京師富戶,或是為其辦事之人,他們本身就倚靠梁芳這棵參天大樹立足,梁芳一倒,沒人會為他們做主。且這也不涉及貪贓枉法之事,拿得心安理得。”

  張延齡也勸道:“爹,覃百戶說得不錯,這禮,您是不收白不收。收了,也沒人會說什么。”

  梁芳倒下了,梁芳門下那么多白手套和掮客,全都被錦衣衛的人清算,其家產直接被抄沒,再被人打包出售。

  然后富了一大群人。

  張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問道:“那是多少?收的話,真沒問題嗎?”

  張延齡冷冷一笑,道:“就算這些東西我們不該沾,或者說,咱們家并不缺這點兒東西,但請問爹,這東西您收或者不收,對大局有影響嗎?再或者是,您想做點兒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啊?”

  張巒啞口無言。他連這銀子究竟怎么來的,還一知半解呢,兒子的問題,對他來說嚴重超綱了。

  覃云堅決地道:“張大人,這禮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幫您退還的。”

  “那行吧。”

  張巒釋然了,既然兒子同意,覃云又如此堅持,他瞬間沒了心理負擔,喜歡占便宜的天性占據了上風,當即笑瞇瞇地道,“我先收下來,看看都有啥好東西…對了,這需要咱回頭自個兒去取,是吧?”

  “嗯。”

  張延齡點頭道,“涉及到田產和房產,以及奴婢和財貨等,其中禮單上又以不動產居多…哦,就是田宅這些動不了的東西。剩下的,估計回頭朱指揮使會派人送來。”

  “哦,那行,覃百戶,一切就麻煩你了。”

  張巒笑著道。

  覃云趕緊拱手:“這些都是小人應該做的。”

  此時覃云終于明白朱驥為什么會把他當自己人了。

  因為他能直接跟張家溝通,甚至來張家送禮…且他覃云有內相覃昌作為靠山,再加上很多事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只有他這種背景極深的“官二代”才有資格做這種事。

  普通錦衣衛出身的人,朱驥根本就不會跟他們講這些。

  覃云也終于清楚,這次讓他審問犯人,以及為他撈銀子提供幫助,其實都是為他“行方便”。

  覃云離開。

  張巒拉著兒子就往書房去,把房門關好,又來到窗口位置往外看了看,如同做賊一般。

  “兒,你說,這東西咱到底收不收?”

  張巒緊張兮兮地問道。

  張延齡肯定地點頭:“收啊,為什么不收?”

  張巒如釋重負,期待地問道:“你確定你說的不是反話吧?”

  張延齡笑著問道:“爹您怎么這么說?”

  “嘖嘖,我是這么想的…你小子做事一向顧全大局,但凡遇到一點眼前蠅頭小利之事,你一定會反對,且總有你的道理…

  “這事呢,我覺得透著一股邪性,為父怎么覺得咱是跟他們狼狽為奸呢?這世上可沒有不透風的墻,萬一將來暴露了怎么辦?”

  張巒感慨地說道。

  張延齡點頭嘉許:“爹,您進步了。”

  張巒笑道:“所以你小子,只是在覃云面前裝樣子,是吧?我就說,你咋會看上這點小恩小惠呢?”

  “爹,您錯了,這次的禮,咱非收不可。”

  張延齡篤定地道。

  “為啥?”

  張巒笑容僵在那兒。

  “那爹您可知道,這次分贓的人有多少,背后都有什么背景?以及他們分了多少銀子?還有他們在朝中是何地位,對這件事又持何等看法?爹您若是不收的話,難道不擔心以后有人給您穿小鞋嗎?”

  張延齡連珠炮般問道。

  張巒徹底啞巴了。

  張延齡又道:“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咱能跟梁芳斗個有來有回,是因為他在明咱在暗,可要是您堅持不收,就等于是跟一群藏在暗中的人為敵,他們要以暗箭傷您,您怎么躲避?”

  張巒苦笑道:“我只是不收禮罷了,又不出面揭發他們,作何要難為人?再則,覃云不也說了么?我出面揭發有什么用?又不是梁芳和韋興的家產,難道還有誰會為他們這群倒霉蛋做主不成?”

  “哎呀,爹,您自己都把可能存在的問題給回答清楚了…”

  張延齡道,“既然您知道背后沒什么問題,為什么不收?您讓那些躲在暗處發大財的人聽說了會怎么想?會不會覺得,您打算等將來太子得勢后找機會清算他們?”

  “這個…”

  張巒不知該如何應答。

  張延齡嘆道:“如此看來,這個錦衣衛指揮使朱驥并非善類啊!”

  張巒嘲笑道:“人家堂堂錦衣衛指揮使,天子爪牙,咋會是善類?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連錦衣衛指揮使都能輕松拿捏?人家手上可是有天家賦予的權力,要拿捏你爹我就跟捏螞蟻一樣容易。”

  “呵呵。”張延齡笑道,“爹,您已經不是升斗小民了,不要老拿平民百姓的心態來看待事情。”

  張巒問道:“你要是覺得不妥,就算咱把禮物收下來,回頭就給太子送去。讓太子送給陛下,要讓陛下知道,原來有人侵占了他很大一筆財產…這點事,我還是能做到的。”

  張延齡道:“爹您是準備跟他們硬杠到底嗎?”

  “我…我這不是聽你的嗎?你不用有顧慮,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想開了,我是太子妃的父親,我怕誰?”

  張巒一副大義凌然的模樣。

  “行了爹,您別說這些了。”

  張延齡道,“這算是朱驥對您扳倒梁芳的一種饋贈。現在還不是跟他們算總賬的時候。我們要把隱身背后的指使者調查清楚,想來應該跟李孜省沒什么關聯。”

  “我也覺得不是李孜省干的。”

  張巒點頭道,“但李孜省能沒分潤到好處嗎?都給我送了,能不給李孜省送?誰信啊?”

  張延齡道:“現在正是默契分贓的時候,就算明知此事有問題,但我們身處局中,也沒什么好辦法。誰讓咱本身就屬于無權無勢那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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