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出來轉了一圈,沒什么收獲,便回宮去了。
他不是不想做事,奈何手上的權力實在太少,而自己本來要仰仗的岳父,跟自己說這案子不為查清只為讓萬安和劉吉焦頭爛額,告訴他很多事不用做,等著萬安和劉吉自己犯錯就行。
這更讓他覺得迷茫了,于是趕緊回家找妻子訴苦和講述心中疑惑去了。
而當天下午日落時分,京師戶部左侍郎孫仁的府上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帶著催命符前來的劉吉。
這已是他最近第三次登門,不過前兩次來沒有獲準進入府門罷了。
這次他臨門,帶了不少人前來,大有一種你不想死,我也要送你走的意思。
孫仁府上到底沒太強的實力,在劉吉一番威逼利誘下,門子還是把門打開,把人迎到了孫仁的書房,見到了一副病懨懨坐在那兒看書,但精神頭還算不錯的孫仁。
“我說世榮啊,你真是讓我好找啊。我登你門來,現在比登天都難了嗎?”劉吉非常惱火。
他先前跟萬安說及此事時,都認為是孫仁把簡單的問題給搞復雜化了。
本來孫仁趁著皇帝閉關時,一死百了,事情也就戛然而止,還能把太子給坑在里面,就因為拖了一晚上,皇帝從道觀里出來,這下孫仁自己覺得找到了活路,突然就不想死了。
這才導致現在皇帝讓太子來查案。
孫仁道:“劉閣老,不是在下…有意阻攔,乃是因為重病纏身,實在是無力相見。”
劉吉怒道:“是我來見你,讓我進到你府上就行,用不著你動彈,你說什么無力?我且問你,上次與你說之事,你可有想好?這次怕你有什么顧慮,我親自登門來問,還給你留了顏面。”
說著,劉吉從懷里掏出個瓷瓶,直接放到了桌子上。
雖然孫仁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但感覺是毒藥,但他還是覺得劉吉可能是在嚇唬自己。
堂堂閣老,給大臣帶毒藥讓其自盡?
這事也太過離奇了,要是自己把事檢舉出去,那他劉吉該如何收場?
孫仁顯然十分怕死,急忙辯解道:“劉閣老,您看是這樣,當時陛下不在朝,案子被揭發出來,我當時或能一死了之,陛下也不會再派人去查。可如今,陛下已回朝,還讓太子來追查此案,此時我再死已于事無補。”
“怎么就于事無補了?”
劉吉怒道,“你一歸天,這案子就成了無頭公案,陛下還好意思查到你頭上來?你覺得陛下真要查,查不出你身上那點兒貓膩?如今戶部上下,都如同驚弓之鳥一般,都在等你給他們信兒。你的死,就是最好的訊息。”
“我…我…”
孫仁當初驟然知曉通州倉大面積虧空之事被人揭發,心下害怕,又擔心連累到家人,所以當時劉吉登門讓他死,他選擇無條件接受。
可在冷靜下來后,他縱觀全局,發現自己雖是主持者,卻非事情的始作俑者,再怎么說身死這件事也不該落到自己頭上,憑啥別人都不死,唯獨死我一個?就因為我告病在家,死了沒人懷疑?
劉吉道:“看來你還抱著僥幸心理,那我也不得不透露一件事…今日早些時候,錦衣衛指揮使曾派人到我府上告知,說是陛下已下旨,將你拿到詔獄去,對你進行一番嚴刑拷問。”
“啊?”
孫仁很驚訝。
但驚訝歸驚訝,他還是覺得劉吉是在嚇唬自己,為的就是讓自己早點兒自我了斷。
劉吉繼續道:“此案因太子而起,如今太子想借題發揮,陛下已同意他接手辦案。一旦將你拿到詔獄,你要受的苦,可要比現在多許多。到時很可能你的家眷都保不住,你的妻兒老小,甚至是曾經尊崇你的門生故舊,都會因你而蒙羞。”
“我…”
孫仁聽到這里,神情有些凄婉。
這些當官的,相對還是愛惜羽毛的。
“劉閣老,雖然很多事我有參與其中,但我絕對不是贓官…你看我這家境,便知曉我在京城活得也很艱難。”
孫仁苦著臉道,“我當上戶部左侍郎,連一身新官服都沒買過,捫心自問,我覺得無愧于朝廷。”
劉吉一臉不懷好意地道:“你沒貪,你的子侄后輩也沒貪嗎?他們出門乘坐的馬車,還有他們給你在老家修的祖宅和祖墳,還給你修了家廟,讓你風風光光,你以為銀子是從哪兒來的?”
孫仁詫異地問道:“那不是家鄉的賢達鄉賢募集的嗎?”
“你真是好天真。”
劉吉道,“當了這么多年官,你不會連這點兒都看不透吧?那些銀子,都是你的份額,有些你不肯收的,也由別人給你送回家鄉去。你的子侄都知道你的作為,他們甚至還替你感謝于我。”
“啊?”
孫仁這才知道,原來希望他死的,并不單是劉吉這些上位者。
連家里人估計現在也巴望著他早點兒死,這樣好讓子孫后代脫身事外,免得被牽連入罪。
“還有件事要告知你…你以為頭兩年你納的小妾,人家愿意把女兒送到你府上來?還不是因為收取了好處,還知道你這人油鹽不進,便買通讓其女兒上門來侍奉你,讓你就范?”劉吉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落井下石,這會兒把孫仁揭露得那叫一個體無完膚。
孫仁坐在那兒,整個人都好像被抽干了靈魂一樣。
劉吉道:“你死了,能保全多少人?如今戶部中,有很多都是你的門生故舊,你先前還想通過李孜省來為你解脫,我看你是白費心機!這次的事,其實就是李孜省在背后搞鬼,最想讓你死的人,就是他。”
“不會的,不會的。”
孫仁一直在矢口否認。
“不會?你以為御史言官為何會上疏參劾你?就因為太子提了這件事?他們是怎么知道的?現在太子身邊不單是只有他自己,還有個名不見經傳,卻深藏不露的太子岳丈,如今已為太常寺卿的張巒。
“此人可是異常詭詐,現在他正給陛下治病,深得陛下信任,因此還幫太子攬了人緣,讓陛下對太子刮目相看。
“先前梁芳被逐出京師,也是那張巒的手筆,你覺得自己做事滴水不露,卻不知一切都在人家的算計中,要是你現在還執迷不悟,那明天你就要進詔獄!誰都幫不了你!”
劉吉說到這里,推了推桌上的瓷瓶道:“雖說算不上見血封喉,但一個時辰之內,也可以走得無聲無息。用了吧,回頭就讓你家人對外說,你重病而亡,沒人會懷疑的。”
“啊?”
如果說孫仁先前還有求生之心,到此時,他已近萬念俱灰,除了死似乎再無更好的選擇。
入夜時分,朱祐樘終于趕回到端敬殿。
對于他這樣孤寂的少年來說,回到熟悉的地方,會讓他覺得心安,到家后那種親切感,讓他身體輕飄飄如同飛起來一般。
“真好。”
朱祐樘想到馬上要見到妻子,心中便多了幾分期許。
等見到張玗后,他趕緊跑上前去,準備把自己這一天來的見聞全都告訴妻子。
“你不是中午就見過家父了么?為何現在才回來?”
張玗對于丈夫的晚歸,有點兒不高興。
作為太子的妻子,她天天待在宮里,守著四面墻,就像被困在鳥籠子里一樣,你這個做丈夫的卻跑出去逍遙快活?
朱祐樘解釋道:“我這不是想多了解一些戶部的情況么?戶部的官員還陪著我去見了戶科的人。”
“哦,是嗎?”
張玗撅著嘴,委屈地把頭低了下去。
朱祐樘急忙道:“玗兒,這次真不是我不想帶你出宮去,實在是…我也沒辦法,以后有機會,我一定帶你出去走走…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寵妻狂魔不過如此!
覃吉本跟著走了進來,想要跟朱祐樘問詢晚飯事宜,卻見小夫妻倆如此模樣,趕緊轉身,裝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沒看到的茫然神色。
“行吧。”
張玗想了想,自己丈夫好像不太有可能出去鬼混,又見丈夫如此心疼自己,這才稍微釋然,微笑著道,“那你說說,家父都說了些什么?你有見過我二弟延齡嗎?”
“我先見了他,再見的岳父。不過延齡說的話…我不能認同。”朱祐樘道。
張玗白了他一眼,問道:“你不認同他,還見他作甚?”
朱祐樘無奈道:“是他先替令尊來的,還有鶴齡,我也沒想到他們會主動前去見我。延齡說,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乃萬安和劉吉,他二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還說他們會動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法,把這件事扼殺于搖籃之中。”
“沒問題啊。”
張玗道,“我覺得延齡說得挺有道理的。你去查萬安他們,他們肯定會想方設法把事情掩藏,這有何不對的嗎?你哪一點不贊同?”
朱祐樘解釋道:“我總覺得,他對萬閣老和劉閣老,誤會太深了,他怎么會認為,堂堂大明的閣臣,會有如此不堪呢?”
張玗驚訝地道:“哎呀,我的太子啊,先前你不還問過覃老伴,知道這兩個人是什么德性嗎?怎么現在還…替他們說話呢?”
“我…我…我也不知道。”
朱祐樘低下頭,慚愧地道,“我…我只是覺得,不該這么去惡意揣測別人…再怎么說,他們也曾幫助過我。畢竟之前在文華殿聽事時,他們對我的輔導還是很多的。”
張玗沒有回答,卻對侍立門口的覃吉道:“覃老伴,你聽到了,太子既不相信你,也不相信我弟弟延齡,只信他自己心里的感覺…你認為呢?”
“這…”
覃吉訥訥不知該說什么好,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太子或許有他的道理,一切先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再說吧!”
張玗搖了搖頭,先用怒其不爭的眼光看了看太子,這才道:“準備晚飯吧,反正這件事不急于一時,時候一到什么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