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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盧溝橋的獅子

  王子虛和林峰交換了聽到的各種版本的傳聞后,雙雙頹然地蹲在公園里路旁花壇沿子上,表情對仗工整,像兩只盧溝橋上的石獅子。

  他們聽到的故事,如果按照人物塑造手法的不同來區分,大致可分為四個版本:惺惺相惜不知天高地厚高手在民間狗咬狗。

  惺惺相惜是最接近真相的版本,著重介紹了林峰與王子虛的精神共鳴,但因為不是很接地氣,理解起來需要一些更超越的情感,導致這個版本傳唱得比較少;

  而狗咬狗版本則完全相反,這個版本用刻薄的語言,將他們兩人形容成了喝大酒的搞笑角色。這個版本是沈清風的精解集注版,雖然流傳也不廣,但語言明顯經過打磨,辛辣諷刺,是他山之石;

  而不知天高地厚版本里,林峰是絕對正面角色,王子虛則是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這個版本里,王子虛近似于民間科學家,抱殘守缺著一堆不接地氣的古卷,意外在一個很偏僻的領域僥幸贏了林峰。而林峰“壯之”,很有涵養地“浮數大白,并作祝詞”;

  而高手在民間版本,像是上個版本的變體,這里王子虛是正面角色,林峰則是那個傲慢與偏見并存的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不配擔任作協副會一職,王子虛這樣的大才不應該淪落風塵。

  眾說紛紜之下,這場晚宴變成了鴻門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讀,關鍵每個版本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細節相當真實。

  無論哪個版本,其實都共同指向了一個事實——林峰和王子虛一起結結實實火了一把。

  兩人現在還沒多少體會,只是因為還來不及發酵。等到周末過去上班的時候,他們就能感受到人言可畏了。

  如果是別人,可能此時就該欣喜若狂了。黑紅也是紅,何況這件事細究起來,黑的地方不多,應該是紫黑偏紅,還帶點粉。大大咧咧地沖到人群里,坦坦蕩蕩地享受一把眾人注視,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了。時過境遷,沒人會記得這段歷史。

  但是恰好兩個人都是搞文學的,都有種自我欣賞的擰巴勁——明明是件很感動的事,怎么到了你們嘴巴里邊兒成了這樣?不能接受!他們不能接受自己的精神世界被曲解。

  而且王子虛和林峰頹然的原因不止如此,他們各自聽到的故事,都巧妙地避開了自己當丑角的那個版本。等到一對口徑,才發現自己在背后被嘲笑得這么離譜,當場就抑郁了。

  王子虛因為臥底了一次,他聽得更加全面,從沈清風那里聽到了狗咬狗版本。他自認為承受力比林峰要更好一點。但是在林峰詳細形容不知天高地厚那個版本后,他還是不可控制地悲憤起來。

  人心竟然險惡至此。

  “有辱斯文啊,真是有辱斯文!”林峰從懷里摸出打火機,手還有點顫抖。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這些人的,我遭受了一次又一次唇槍舌劍的攻伐,我以為我已經閱盡千帆,心中再沒有波瀾,卻沒想到還有這種詆毀人的方式,這實在是…你有煙嗎?”

  王子虛說,我有。然后他從懷里掏出大豐收遞給他。林峰只抽了一口,就劇烈咳嗽起來。

  王子虛幫他拍背:“你沒事吧?”

  林峰手里夾著煙,問道:“這是什么牌子的煙?”

  “大豐收,本地一個小廠的牌子,很便宜。是不是太烈了?有點抽不慣吧?”

  林峰說:“不,這支煙很好。就是要烈。烈,才能強韌我的神經,鍛煉我的精神,人只有在痛苦中,才可得以超脫,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他用力吸了一口,又用力咳嗽起來。

  王子虛給自己也掏出一根煙,林峰幫他點燃了,他受寵若驚的護火。兩人蹲著吞云吐霧了一陣子,誰都沒說話。路過的人紛紛側目,然后迅速轉過頭去。

  王子虛說,其實這也挺好理解,我就是個小人物,新聞傳播學原理,名人效應,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你這個名人身上,所以那種特別添油加醋的離譜版本才能傳得飛起。歸根結底,原因在我,怪我太透明了。

  林峰說,不,不怪你。這不是新聞學傳播原理。這是厚黑學。這里面有事兒。

  林峰說得一臉悲憤,一個中學模樣的女生突然走過來,說,林老師,給我簽個名吧。

  他趕緊熄了煙,站起身笑臉相迎,給女生簽了名,等到女生走后,他才重新坐下來,對王子虛解釋道:

  “我在本地中學做了很多演講,學生們都認識我。”

  “哦。”

  “你還有煙嗎?”

  “有的是。”

  林峰又點燃一根,可能是覺得自己翻臉太快,有失讀書人寵辱不驚的形象,懊惱地撓著頭。

  王子虛說:“其實也沒什么,那些詆毀你的人,都是現實中跟你有矛盾,或者是嫉妒你。清者自清,不會有太多人相信的。”

  林峰擺擺手:“我不是在意這個。我是覺得,這件事純粹是因我而起,我影響到你的生活了。”

  王子虛抽了口煙,釋懷地笑了:

  “沒什么,我的生活本來就是一地狗屎,再臭也臭不到哪里去。再說了,我就一事業編,能把我怎么樣?”

  “別老這么說兄弟。你未來還是很有前途的。”

  過了會兒,林峰心情也平靜了下來:“你不知道。這件事吧,真的賴我。是有小人在背后惡意編排這件事,要不然不會傳成這樣。”

  王子虛轉頭問道:“伱怎么知道?”

  林峰呼出一口煙:“我就是知道。唉,算了,我跟你可以說細點。我跟作協里有個人,我不透露名字,有點矛盾。”

  王子虛說:“是沈清風嗎?”

  林峰轉頭瞪他:“你怎么知道?”

  他想說,他對你的瞧不起都快寫在臉上了。

  他說,我猜的,就只是直覺。

  林峰嘆了口氣,說:“你知道就算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們作協的會長,我的老師,準備要退休了,她打算推薦我,但是沈清風一直不是很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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