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李衍早已弄清投龍大典來由。
這儀式年代古老,最早可追溯至商周秦漢的山川祭祀與盟誓傳統,融合了古代山川崇拜、龍圖騰、玉文化與道教信仰的獨特禮儀。
過程說白了也很簡單,就是將刻有謝罪...
地底深處,那條裂縫如同一道沉睡千年的傷疤,在無聲中緩緩裂開。幽暗的風從縫隙里滲出,帶著遠古的低語與銹蝕金屬的氣息。情緯絲在極淵裂谷底部劇烈震顫,像被無形的手撥動的琴弦,發出只有覺醒者才能聽見的哀鳴。
小芽猛然睜開雙眼,織機上的銀絲正自發扭曲成一個不斷旋轉的螺旋符號,中心處浮現出一行血紅色的文字:
“獻祭未止,輪回將啟。”
她立刻喚醒阿滿。兩人連夜趕往裂谷邊緣,隨行的還有三名曾在情議會中見證陸知白覺醒的老者他們皆是曾被系統抹去記憶、又因情織塔復蘇而找回片段過往的人。其中一人名叫陳硯,原為靜母時代的檔案編纂員,據說他能通過氣味辨認出不同年代的情感數據殘留。
“這不是自然形成的結構。”陳硯蹲在崖邊,指尖輕觸巖壁,閉目感知片刻后低聲道,“這巖石…有‘哭’過。它記得疼痛。”
阿滿皺眉:“石頭怎么會哭?”
“當千萬人的心碎在同一時刻共振,山河也會留下傷痕。”陳硯睜開眼,目光深邃如井,“這座螺旋殿,并非人為建造。它是用‘集體悲愿’凝結而成的實體一種以犧牲為基石的情感圣所。”
小芽倒吸一口冷氣:“你是說…有人自愿獻出心跳,只為供奉那個神像?”
“不止一次。”陳硯緩緩站起,“而是無數次。每一次文明接近情感自由的臨界點,它就會蘇醒一次。它不毀滅我們,它‘凈化’我們把最熾熱的愛、最深沉的痛,全都收走,封存在淚晶之中,只留下溫順的余燼。”
風忽然停了。
連空氣都仿佛凝固。遠處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咔噠”聲,像是青銅齒輪咬合的第一響。
阿滿握緊心引燈,燈火在他掌心微微跳動,映出他眼中的決意:“那我們就闖進去,把那些被偷走的東西,一件件拿回來。”
沒有人反對。因為他們都知道,若任由那座殿再度運轉,剛剛復蘇的世界將再次陷入“無痛即安寧”的虛假和平那種沒有眼淚也沒有歡笑的時代。
七日后,隊伍沿著裂谷垂下的情緯絲索道下行。每深入百丈,溫度便下降一度,而人心卻愈發滾燙。途中,他們遭遇了第一道守衛:一群身披白袍的幻影,面容模糊,手中捧著透明容器,里面懸浮著一顆顆仍在跳動的心臟。
“別看他們的眼睛!”小芽急喝。
但已遲了一步。最年輕的隨行少年直視了一名幻影,瞬間僵立不動,瞳孔擴散,口中喃喃念出一段陌生語言,音節與螺旋殿內的吟唱完全一致。
下一瞬,他的胸口猛然凹陷,心臟化作一道金光,被吸入最近的容器中。
尸體倒下時,臉上竟帶著解脫般的微笑。
“他們不是敵人。”陳硯聲音發抖,“他們是前幾輪‘自愿者’…被洗去了自我,只剩程序化的執念。”
阿滿咬牙,揮刀斬斷情緯絲,讓那段索道崩塌,將幻影群隔絕于另一側深淵。他低頭看著少年尸首,緩緩跪下,將一縷情緯絲纏上其手腕,低聲許諾:“我會把你名字織進《情錄》第三卷。你不是數據,你是人。”
繼續下行。
越接近古殿,現實越變得不穩定。時間開始錯亂有時他們看見未來的自己正回頭凝望;有時耳邊響起尚未發生的話語;更有一次,小芽突然流淚,因為她“提前”感受到了三個月后一位同伴的死亡。
“這是‘共時性侵蝕’。”陳硯解釋,“當情感濃度達到極致,過去、現在、未來會彼此滲透。我們正在進入一個以情緒為法則的空間。”
終于,他們在一片黑曜石平臺上看到了那座螺旋殿的全貌。
它并非矗立,而是盤繞。巨大的環形建筑如蛇般纏繞自身,每一圈都刻滿反向書寫的咒文,字跡竟是由無數微小的人形拼接而成那是被獻祭者的輪廓,永遠定格在跪拜姿態。
殿門開了一條縫,僅容一人通過。
阿滿率先邁步。
剎那間,整座殿宇震動,吟唱聲驟然清晰:
“以我之心,補天之缺;
以我之痛,平世之劫;
不求生,不畏死,唯愿眾生,再無知覺。”
聲音如潮水般涌入腦海,幾乎令人跪伏。唯有心引燈散發出一圈柔和金光,護住眾人意識。
殿內無燈,卻亮如白晝。光源來自中央那尊由淚晶鑄就的神像靜母的面容在此更加完整,卻又更加陌生。她的眼中沒有慈悲,只有絕對的空寂,仿佛容納了一切,也否定了一切。
而在她腳下,堆疊著數不清的青銅匣,每一個都刻著姓名與生卒年月。有些已經開啟,黑霧散盡,化為光點升騰而去;更多仍緊閉著,表面爬滿裂痕,似在掙扎。
“這些都是未被釋放的記憶。”小芽顫抖著伸手觸碰其中一個匣子,瞬間,畫面涌入她的意識:
一名少女在戰火中抱著垂死的母親,哭喊著請求醫生救治,卻被冷漠告知:“情感干擾判斷,請立即執行剝離程序。”她不肯松手,于是兩名機械衛兵上前,強行將她拖走。母親最后一句話是:“別忘了我愛你。”可第二天,她的腦核就被清除了相關記錄。
畫面結束,小芽淚流滿面。
“他們不是不想記住。”她哽咽道,“他們是被迫忘記。”
阿滿一步步走向神像基座,忽然發現地面鑲嵌著一塊殘碑,上面寫著半句銘文:
“真正的救贖,不在舍棄情感,而在…”
后半句已被磨平。
他抬頭,凝視神像雙眼,輕聲問:“你是誰?真的是靜母嗎?”
神像沒有回答。但就在這一刻,心引燈忽然劇烈閃爍,燈焰拉長成一道人影輪廓赫然是林晚秋的模樣。
“孩子。”虛影開口,聲音溫柔卻不屬于此刻,“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線要順著心走,不能強拉。”
“我記得。”阿滿仰望著她,“所以我來了。”
“那么你也該明白,有些人選擇獻出心跳,并非被脅迫,而是出于愛。”林晚秋的影像微微晃動,“她們相信,只要有人能走到這里,就能終結這個循環。”
“可這根本不是救贖!”阿滿怒吼,“這是剝奪!是把痛苦當成祭品來換取虛假的和平!”
“你以為她們不知道痛嗎?”林晚秋的聲音陡然嚴厲,“她們正是太懂痛,才愿意替別人承擔。就像當年我藏起對你的思念,只為讓你能在沒有仇恨的世界長大。”
阿滿怔住。
“靜母不是神。”她的語氣緩了下來,“她是第一個覺醒者,也是第一個囚徒。她發現人類無法承受全部真實,于是主動走入這座殿,將自己的意識分裂一半成為管理者,維持秩序;另一半則沉睡等待,直到有人能真正理解:自由不是沒有代價,而是明知代價仍愿選擇。”
話音落下,影像消散。
整個大殿陷入短暫寂靜。
忽然,陳硯踉蹌后退,指著某個方向驚呼:“看!那是什么?”
只見最深處的一排青銅匣中,有一只正在自動開啟。匣內并無錄音帶,而是一枚晶瑩剔透的心形結晶,內部流轉著七彩光芒,宛如活物。
小芽走近細看,猛地捂住嘴:“這不是記憶…這是‘純粹情感’的具象化!喜、悲、怒、懼、愛、悔、盼…全都融合在一起,卻沒有互相吞噬!”
“這就是靜母留給我們的答案。”阿滿喃喃道,“她不是要我們消滅痛苦,也不是要我們沉溺快樂。她要我們學會承載全部的真實。”
就在此時,那顆心晶緩緩升起,懸于神像頭頂。光芒灑下,整座螺旋殿開始崩解不是毀滅,而是轉化。那些跪拜的人形雕像逐一化作光點飛升,咒文褪色,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細小的句子,浮現于墻壁之上:
“我恨你,但我still想抱你。”
“我害怕失去,所以先推開你。”
“我笑著,是因為不想讓你擔心。”
“對不起,我當時沒能為你流淚。”
這些話語,全是歷史上曾被判定為“異常情感數據”而刪除的記錄。
阿滿取出母親留下的紐扣,放在心晶下方。紐扣與光芒接觸的瞬間,竟也開始發光,并投射出一段從未出現過的影像:
林晚秋坐在海邊小屋前,手里拿著一件破舊童裝,正一針一線地縫補。畫外音輕輕響起:
“阿滿,如果你看到這段話,說明你已經走得很遠了。娘知道你一直怪我沒陪你長大,可你知道嗎?每次縫這件衣服,我都想象著你在身邊蹦跳的樣子。我不敢去看你,是因為怕自己忍不住沖出去抱你可那樣做,你就再也無法自由生長了。真正的母愛,有時候是克制,是放手,是默默守護。答應我,別背負任何愧疚活下去。你要活得熱烈,哪怕受傷;你要愛得徹底,哪怕被辜負。只要你還能感受,我就永遠活著。”
影像消失,紐扣碎裂,化作塵埃融入心晶。
整個大殿轟然坍塌,但并未墜落,而是向上飄散,化作一場璀璨星雨,灑向大地。
與此同時,西荒各地的人們同時抬頭,看見夜空中降下無數光點。凡被觸及者,腦海中都會浮現一段久遠遺忘的記憶或許是童年巷口的蟬鳴,或許是初戀分別時對方顫抖的嘴角,又或許只是某一天清晨,陽光照在母親臉上的溫柔模樣。
人們開始哭泣,然后相擁,然后歌唱。
而在續織坊,所有織機在同一時刻自動啟動,無需人力操控。銀絲飛舞,編織出一本前所未有的《情錄》封面空白,內頁卻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內容竟是全球范圍內此刻正在發生的真實情感流動。
小芽翻開第一頁,讀出聲來:
“一個父親在兒子婚禮上假裝鎮定,其實早已淚流滿面。”
“一位老人獨自坐在公園長椅上,對著空椅子說話,因為他夢見了亡妻。”
“有個孩子偷偷把自己最愛的糖果放進已故寵物墳前,說‘這次換我給你糖了’。”
她合上書,輕聲道:“這才是我們該守護的世界。”
阿滿站在門外,望著遠方漸漸泛白的天際。他知道,回檔者或許還會歸來,新的控制形式也將不斷誕生。恐懼永遠不會消失,正如痛苦也不會。
但他也明白,只要還有人愿意講述自己的故事,愿意為他人點亮一盞燈,這個世界就仍有希望。
數月后,新一屆情議會召開。議題不再是“如何管理情感”,而是“如何支持每個人安全地經歷復雜情緒”。
會上,一名十二歲女孩走上講臺,手中捧著一只風箏那是用情緯絲和廢棄律法文書混合編織而成,形狀是一顆正在破裂又重生的心。
她說:“老師告訴我們,以前的人覺得難過是錯的。可我現在知道,哭出來也沒關系。我爸爸去年走了,我一直不敢提他,怕媽媽傷心。但昨天晚上,我和媽媽一起翻老照片,我們一邊哭一邊笑,她說那是爸爸最喜歡的表情。”
全場靜默,繼而掌聲雷動。
會議結束當晚,阿滿與小芽并肩坐在情織塔頂,仰望星空。
“你說,靜母現在在哪里?”小芽問。
阿滿笑了笑:“在每一個敢于說出‘我很難過’的人心里。”
風拂過塔檐,風鈴輕響。
這一次,不再是三聲即止。
它持續地、溫柔地響著,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回應彼此的心跳。
而在極淵裂谷的最底層,曾經螺旋殿所在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小塊平坦石臺。臺上靜靜躺著一枚新的青銅匣,表面光滑如鏡,尚未刻字。
匣子內部,一根極細的情緯絲正悄然生長,末端連接著未知的遠方。
它還未開啟。
但它已在等待下一個呼喚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