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鹽水部落!”
一旁的“快船張”咽了口唾沫,“我見過巴人鹽池,和這里完全不同,那‘霧中客’,肯定是鹽水部落死去的冤魂…”
他聲音有些發顫,想起自己還不知死活,從這條密道上送貨,心中就一陣后怕。
說罷,不經意瞥向旁邊,眼睛頓時瞪得渾圓,三兩步走到一只僵尸前,低呼道:“這不楊黑狗么,怎么成了這鬼模樣?”
鹽池遺跡中的僵尸,已被全部鎮殺。
僵尸種類繁多,秉陰煞之炁而生,蠟封、養尸地、蠱蟲、貓狗叫…很多情況都能形成。
這種鹽腌的雖說稀罕,但李衍也沒在意,卻沒想到還是“快船張”熟人。
“前輩認識?”
“嗯。”
“快船張”點頭道:“此人名叫楊黑狗,蜀中鹽幫之人,經常在川鄂交界處活動,和老夫也算相熟,當初便是受他委托,從此地密道送貨。”
說著,一聲嘆息,“這也是江湖道上的老人,做事有手段,想不到也死在此地。”
沙里飛嘖嘖搖頭道:“夜路走多了,哪能不碰到鬼,從這兒運貨,遲早倒霉。”
而李衍則沉聲道:“恐怕沒那么簡單!”
隨后,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來到祭壇附近山崖,扯開茂密藤蔓,露出一個山洞。
眾人紛紛上前觀望。
山洞并不大,沙里飛舉著火把一照,頓時驚訝道:“怎么還躺了兩個女娃子?”
只見洞中地下,躺著兩名女童,約莫七八歲,身穿繡花衣,頭戴藍帕,典型的彝族女童穿著。
皮膚白皙,頭發烏黑,漂亮的如白瓷娃娃,且是一對雙胞胎,瞧著就討喜。
然而,兩名女童都被捆著麻繩,且口唇蒼白,已經奄奄一息。
“道長,快救人!”
李衍神色變得凝重。
兩名女童衣衫上,都繡著金色鳳凰,盤旋成圓,抽象而古樸。
和他曾經找到的鳳凰金飾一模一樣!
“大師,小小心意…”
“不用了,不用了。”
“鄉下人窮,您可別嫌棄。”
“大師,這是今年剛做的臘肉…”
張家大宅人來人往,全是金陽坪鄉親。
幸虧李衍他們救援及時,這些百姓雖沖撞邪氣,卻并不致命,只需靜養一段時間便可。
鄉民樸實,爭相送來家里最好的東西。
鄉民狡黠,都拐彎抹角讓他們看風水。
即便沙里飛,也應付的有些吃力。
而在張家大宅內,卻是一片凄慘景象,張林聲終究是沒救回來,魂魄已被吞噬,因此白事照常進行。
“土老公”謝承祖還算幸運,雖然中了風,但只是口眼歪斜,說話流口水,腿腳倒還利索。
但這種情況,以后和做法徹底無緣。
張家賠了一大筆銀子,堂戲班子出了事,也無心繼續留著,直接離開了金陽坪。
“想好了?”
堂屋內,“快船張”沉聲詢問。
張思北點頭道:“想好了,父親沒傳下憋寶手段,待在這里也沒意思,我計劃變賣家產,前往襄陽做些小本買賣…”
話雖如此,但真正的原因,還是被嚇壞了。
一些鄉野怪談,是茶余飯后談資,但若真的碰到,沒幾個人能坦然面對。
襄陽是大城,有城隍廟護佑,這種事相對少。
“也好。”
“快船張”沉聲道:“我在襄陽認識點人,到時幫你引薦一下,再盤個店鋪…”
張家伯侄在前屋討論未來,而李衍等人,則守在后院等待。
呂三已經蘇醒,但傷了神魂,臉色仍有些慘白,聲音虛弱問道:“衍小哥,你確定?”
“應該沒錯。”
李衍從懷中取出那鳳凰金飾,若有所思道:“此物是楚巫令,是楚巫組織‘司命會’的標志,仔細對過了,一模一樣。”
“這兩個女娃子,是被人綁來,出手的多半是鹽幫,雖不清楚他們搞什么鬼,但兩個女娃子,沒被‘霧中客’殘害,身份肯定不一般。”
“龍鱗子說過,巫山之中,也有楚巫一脈,很少見外人,這兩個女娃子,或許就是線索。”
“若能找到,說不定你的傳承就能補全,我也有些疑問能解開…”
他說的,乃是神罡。
這種特殊的罡氣,能夠增強勾魂索,一個穩定的渠道,便是完成陰司抓捕魔氣任務。
但此物,楚巫令上也有。
而玄門正教法脈,卻不曾見過。
李衍有預感,這東西對自己十分重要…
就在這時,木門打開,王道玄拎著藥箱子走了出來,微笑道:“沒事了,讓廚房弄點粥。”
很快,張家人便熬了兩碗稀粥。
這兩個女娃子餓了幾日,顯然不能大魚大肉,只能以稀粥喂服,逐漸恢復胃氣。
她們倆躺在床上,即便餓得發慌,但喝起粥來,也是文文靜靜,不哭不鬧。
兩個瓷娃娃一樣的女童,簡直是人見人愛,張思北老婆甚至親自上手,喂完后滿臉心疼眼淚,出門口便開始咒罵:“真是畜生,連孩子都綁…”
喝下稀粥后,兩個女娃子稍微有了精神。
沙里飛湊過大臉,嘿嘿道:“娃兒,伱們是哪的人啊?”
看著他那一臉兇相,兩個女娃頓時滿眼恐懼。
“去去去…道長來問。”
李衍一把將沙里飛推開。
這種事,還是得王道玄,長得就仙風道骨,說話溫文爾雅,任誰看都是好人。
終于,兩個女娃怯怯道:
“我叫巫朝云。”
“我叫巫行雨。”
“我們跟婆婆住在大昌縣。”
“乖孩子,你們先睡吧,隨后帶你們回家,去找婆婆…”
一番安慰后,兩個女童沉沉睡去,眾人則輕手輕腳出了廂房。
“大昌城老夫知道。”
剛來到院中,“快船張”便開口道:“就在附近的巫山縣,穿過小三峽就到,不過半日路程。”
李衍沉聲道:“正好,之后走一遭。”
說著,看向一旁眉頭緊皺的王道玄。
“道長,莫非有什么不妥?”
王道玄搖了搖頭,撫須道:“兩個女娃的名字,有點意思啊。”
“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宋玉《高唐賦》中寫道,婦人自稱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
“朝云、行雨,說的便是巫山神女!”
江水滔滔,兩側山崖高聳。
古老陡峭的盤山道,云遮霧繞,兩排漢子正挑著沉重石材,在險峻山道間行走。
一邊走,還一邊唱著抬工號子:
“喲耶喲嗬嗨伙計你莫著慌啊伙計啷個說號子么喊起喲喲伙計們把石抬喲 腳板子踩穩喲喲…”
唱腔古樸渾厚,在群山間回蕩,加之被云霧遮蔽,傳到下方江上,已有些模糊不清。
山間獼猴跟著啼叫,到處亂竄。
山下江水滾滾,大小船只緩緩游弋。
其中一座畫舫之上,李衍駐足觀望。
旁邊“快船張”開口道:“李少俠,快看,那邊就是神女峰。”
“哪兒了?哪兒了?”
沙里飛等人聞言,也從船艙中跑出。
李衍也抬頭觀望,但很可惜,天氣陰沉,群山被濃霧遮掩,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這啥也看不到嘛!”
沙里飛搖頭道:“張老哥,你玩呢?”
“哈哈哈…”
“快船張”扯了扯汗衫,“這些日子天氣不好,怕是要等一場大雨過后,太陽出來,才能看得清楚。”
“如果諸位也別在意,神女遮面,只在云深處,那才是神女峰,若是太陽出來看得太清,和普通的山頭又有什么不同?”
“呦!”
沙里飛眉毛一挑,“張老哥,你這風里來,雨里去,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人,咋也和那些書生一樣,有了窮酸的毛病?”
“唉”
“快船張”嘆了口氣,“許是年紀大了吧,以前走這條水道,來來去去只圖個快,急急火火,錯過了許多東西。”
“現在,忽然想慢一點,找個地方喝點茶,悠哉度日,是時候退出江湖了。”
“師傅!”
旁邊徒弟大急,滿臉的不可思議。
“嚷什么嚷…”
“快船張”瞪了一眼,“老夫年紀都這么大了,難不成還一直跟著你們?”
“老夫已經決定了,送李少俠去了蜀中,這就回襄陽落腳,至于以后江湖上,是叫‘快船李’,還是‘快船趙’,就看你們本事!”
“是師傅。”
弟子們咬著牙,不敢再多說話。
沙里飛則摸了摸大光頭,笑道:“江湖風云錄,總有停歇時,張老哥該退就退,沒什么放不下的…”
“是啊。”
“快船張”贊同的點了點頭,又忽然指向對面,低聲道:“諸位,上面就是凌云觀,要不要…”
他知道“霧中客”就是從凌云觀逃離,如今就被李衍等人鎮壓在壇子里,放在船中。
李衍眼睛微瞇,搖頭道:“凌云觀已毀,不知是誰動的手腳,巫山之上隱藏高手不少,無需節外生枝,另找地方鎮壓。”
“行。”
“快船張”不再多問,而是指向前方,“過了這條岔道,對面就是巫山縣。”
“往北由大寧河而上,穿過小三峽,便是大昌城,諸位是歇腳,還是繼續趕路?”
“繼續趕路吧。”
李衍扭頭看了一眼船艙,“早點到地方,以免讓孩子家人擔心。”
船艙內,雙胞胎女童安安靜靜坐著,大眼睛不時瞅來瞅去,也不亂動。
小白狐初七,鷹隼立冬,甚至鼠大鼠二,都對女童頗有好感,湊在一旁露出肚皮,滾來滾去,逗女孩開心。
李衍眼角抽了抽,看向旁邊呂三,低聲道:“這倆女娃子,怕是比你天賦還高啊。”
一路上,他們已經發現蹊蹺。
這兩個女娃子十分聰慧懂事,而且會引起動物好感,下山之時,甚至有一條猛虎暗中尾隨照看。
呂三也面色凝重,“初七說,她很喜歡這兩女娃子,就想待在其身邊。”
“衍小哥,你說會不會是…”
李衍沉默了一下,“不好說。”
呂三的意思,是這兩個女娃子,很可能是什么東西轉世,畢竟他們也知道一些事,就連云中君那邊也在圖謀著轉世登神。
而這兩個女娃子資質驚人,名字也另有深意,還和楚巫有關,未免太過巧合…
過了巫山縣,已是晌午。
畫舫沒有靠岸,而是轉頭北上,進入大寧河,繼續前行。
他們沒有發現的是,碼頭之上,幾個人影鬼鬼祟祟盯著他們,隨后迅速離開,飛鴿傳信…
進入大寧河,過了龍門峽,水道立刻變窄,兩岸高聳,云遮霧繞,不見天日。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眼前景色,雖說并未勾起眾人思鄉之情,但卻著實稱得上陰森詭異。
云遮霧繞,山崖間經常能看到巴人懸棺崖葬,甚至還有幾艘小船狀棺材,在濃霧中若隱若現。
猿聲凄厲,似乎隨時會有東西從里面跳出。
“嘖嘖。”
沙里飛搖頭道:“想不通,干嘛那么費勁,把棺材吊上去,這風吹日曬雨淋的…”
王道玄笑道:“一來是借長江水脈龍氣,二來嘛,也有個升官發財,高官厚祿的說法。”
“諸位,先別說了。”
“快船張”忽然開口,看了看周圍低聲道:“情況有點不對,有兩艘船,離了巫山縣就一直跟著咱們。”
沙里飛不動聲色,扭頭看了一眼,“張老哥,這水上的行當我不太懂,你咋看出來了?”
“快船張”沉聲道:“那兩艘是快船,卻故意放慢速度,這個距離,能逃能追。”
“還有,其他船都不見了,怕是有人在前面攔截,諸位見機行事。”
“柱子,警醒著點。”
“是,師傅。”
“快船張”一番叮囑,船上氣氛立刻變得緊張,他那些徒弟也偷偷取出了弓箭。
李衍打了個眼色,呂三輕吹口哨,鷹隼立冬頓時振翅而起,在空中上下盤旋。
“前面有船攔截!”呂三低聲道。
沙里飛樂了,“莫非碰到了不長眼的水匪,這一路行來還是頭一遭。”
李衍眼睛微瞇,“不是水匪。”
他沒多說,但轉過彎后,沙里飛立刻明白了為什么。
只見河面停著一艘大船,明顯是在等他們,還有兩道胳膊粗的鐵鏈,釘在兩側山崖上。
沙里飛眼皮一抽,“鐵鎖橫江,好大的手筆。”
而“快船張”看著對面船帆,也是眼神凝重,“諸位,麻煩大了,是川蜀鹽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