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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明月中秋夜

  保康縣之名,源于北宋雍熙“保康軍”,意為“保靖康民”,大宣立朝后,才設立保康縣。

  雖說保康縣城建成不過百年,但這片區域很早便有百姓居住,甚至要追溯到楚先王熊繹。

  多少年戰亂,都未波及這些地方。

  原因很簡單,保康縣境內山巒重疊,溝壑縱橫,地勢起伏多變,山溝河流不計其數。

  嚴格點說,這里也算是荊楚山林區域,有些村子常年封閉,自給自足,官府收糧稅都費勁。

  在亂世之中,也相當于一方桃花源。

  但如今,戰爭的陰云同樣籠罩了此地。

  “哇!哇!”

  皎潔月光下,烏鴉時聚時散。

  幽深的峽谷山道上,密密麻麻全是尸體,既有天圣教徒,也有朝廷兵馬,殘肢滿地,碎裂的旗幟和兵器縱橫交錯。

  周圍山林,更是冒著濃煙火光。

  若有人從高處觀望,像這類破敗的戰場,保康縣境內,竟有大小十余處。

  這便是如今的戰場形勢。

  鄂州之地,朝廷兵馬不足,都是從其他地方調來。而天圣軍和龍驤軍,則從小在山林中長大,擅于山林爭斗,且占據地勢之力。

  他們化整為零,小隊人馬四處游走偷襲,給朝廷軍隊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即便真武宮調動兵馬,有時也只能滅掉對方一兩支小隊,無法決定戰局。

  所以如今朝廷策略,就是借助兵力優勢,穩步推進,不斷壓縮天圣教地盤。

  幸運的是,朝堂之上并未催促。

  一來這兩年糧食豐收,國庫充盈,有足夠的時間,將這神州腹地隱患徹底清除。

  二來朝廷也在借此練兵,實驗新式火器戰法。

  荊楚山林這邊的戰局,已到了最后時刻,無論龍驤軍還是天圣軍,都已沒了取勝希望。

  當初轟轟烈烈,現在不過茍延殘喘…

  “唉”

  遠處山道上,王道玄嘆了口氣,收回目光,“那些戰場若不早點收拾,不知會弄出多少孤魂野鬼,魑魅魍魎。”

  “根本沒時間。”

  宮逡回道:“天圣教弄出一支妖軍,都修有邪術,還用了新式火器,躲藏在山林中分散游擊。”

  “尤其是戰場周圍,真武宮的道長們做法事時,時常被偷襲,專門打黑槍,打了就跑,還是頭疼。”

  “大帥已經下令,不得私自脫離隊伍,入夜之后必須回到軍營,只能等戰后再收拾。”

  “早點走吧。”

  李衍抬頭,看著前方荒草叢生的山道,疑惑道:“這個地方,真有人住?”

  “有!”

  宮逡開口道:“前方群山之中,有個龍潭村,地處偏僻,出入山道十分險峻,并未受戰亂波及。”

  “龍潭村后山,有條古山道,傳聞是當初楚國先民所建,從那里就能避開天圣軍,進入神農架。”

  “村中里正我剛好認識,在那里休息一晚,明早就出發,入神農架。”

  “行,早點走吧,老沙我都快餓死了!”

  沙里飛嘟嘟囔囔抱怨道。

  他們這一路,連續打散好幾次敵襲,雖戰果輝煌,但也是日夜緊繃,來不及生火,干糧都已吃光。

  這兩日避開主戰場,翻山越嶺,為隱藏行跡,只能吃些野果充饑,實在有些扛不住。

  宮逡自己也是一身疲憊,不再多說,帶著眾人在密林山道中穿梭。

  沒多久,眼前赫然出現一座陡坡。

  周圍草木蒼翠,但此地卻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好似一頭巨獸裸露的骸骨,斜斜通向山頂。

  “就在這里。”

  宮逡抬頭道:“其他地方,要林木太過茂密,要么是懸崖峭壁,難以通行,只有從這里翻山,最為便捷。”

  望著這奇特地形,王道玄忍不住從懷中取出羅盤,查看一番后,皺眉道:“此地寸草不生,地陰之地雜亂,前方無水,左右無靠,乃是兇地啊,沒出過什么事嗎?”

  宮逡愣了一下,“這龍潭村我來過幾次,村中有耕田,還有一個大水灘,加上獵戶不少,過的還算安穩,并未出過什么事。”

  “哦?”

  王道玄又看了下山頂,“這就有些奇怪了,村中是否有什么廟宇或鎮物?”

  宮逡連忙回道:“山坡之上有座祖師廟,年代十分古老,香火旺盛。”

  “這就難怪了。”

  王道玄恍然大悟,“原來早有高人做了布置。”

  祖師廟內,供奉的是老子。

  若香火旺盛,必然能護佑一方。

  正如宮逡所言,這怪石嶙峋的山坡,雖看上去可怕,皎潔月光照耀,更是光怪離奇,但卻沒什么危險。

  就連野獸也不見一只。

  沒多久,眾人就爬上了山。

  果然,不遠處山坡上,赫然矗立著一座古廟,修建并不華麗,外墻乃大大小小的巖石,混著泥漿堆砌而成。

  院門緊鎖,里面也是漆黑一片。

  “汪!汪汪!”

  老廟內拴著狗,感受到他們氣息,立刻狂吠。

  廟門立刻打開,三名渾身酒氣的漢子,佩刀持弓,驚慌失措從里面沖了出來。

  “什么人?!”

  還未看清,他們便已拉開弓箭。

  “陳二狗子,是我!”

  宮逡連忙開口阻攔。

  “是,宮大人?”

  其中一名干瘦的漢子,連忙摁住同伴弓箭,“別亂動,這位就是宮大人,當初幫過咱們村。”

  “大人,您怎么半夜進山了?”

  “路上耽擱了時間,云道長呢?”

  “進山采藥了,好幾天都沒回來,您要去周里正家吧,小子給您帶路。”

  “不用了,最近不太平,你們守穩點,怎么守村都敢喝酒,簡直亂來!”

  “大人您說的,咱們這窮鄉僻壤的,誰愿意來啊…”

  寒暄一番后,宮逡就帶著眾人繼續前行。

  李衍則扭頭看了一眼,眉頭微皺。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從那祖師廟中,聽到了一聲蒼老的嘆息。

  莫非是里面俗神?

  雖說奇怪,但李衍也沒有查探。

  他們另有要事,路上已耽擱許久,沒必要在這里節外生枝。

  從山上往下看,龍潭村就清晰可見。

  只見下方群山環抱,形成一個小盆地,中心有座湖泊,湖邊則有個村子,約莫百十戶人家。

  月光照耀下,不少宅子都亮著燭火。

  王道玄看了一下天空的月亮,忽然一拍額頭,笑道:“這幾日匆匆趕路,差點忘了,今日已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圓之夜。”

  順著山坡向下,沿途梯田層疊。

  “有賊!”

  呂三忽然開口,指向前方。

  只見明月瓜田下,有幾道黑影正在忙碌,鬼鬼祟祟,偷出幾顆大瓜。

  沙里飛樂了,“好么,這中秋月圓夜,不跟人家人團聚,反倒出來做賊,沒見過這樣的。”

  “諸位誤會了。”

  宮逡啞然失笑,連忙解釋道:“這是我鄂州習俗,名叫摸秋送子。”

  “中秋之夜,月亮升起時,到別人家偷瓜,還必須弄出動靜,讓主人家出來叫罵,罵的越難聽越好…”

  “偷到瓜后,就打扮成小孩模樣,并且掏個洞,放上紅辣椒。敲鑼打鼓,送到無子人家,祝人早生貴子。”

  “當晚婦女就得把瓜娃子放在床上睡,實不相瞞,我娘當初就是這樣懷了我。”

  “瞧,估計東家馬上要出來…”

  話音未落,就見不遠處農家小院,木門忽然大開,竄出一名剽悍婦女,兩腳蹦跳跺地,指著幾人破口大罵。

  那罵人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這剽悍婦女鼓足全身的勁,目紅耳赤,唾沫橫飛,明顯是在趁機過嘴癮。

  就連李衍等人,都聽得渾身不自在。

  那幾個“偷瓜賊”,更是手忙腳亂,從瓜田中跑出,抱著十幾顆大瓜,抬腿就跑。

  這些“偷瓜賊”,都是半大不小的少年,許是興奮刺激,讓其中一名少年腳下拌蒜,直接撲倒在地,手里的瓜也扔了出去。

  “蠢蛋!”

  為首的少年看到后,頓時大急。

  這摸秋送子也有講究,若是偷到的瓜碎了裂了,都是不吉利,給誰家也送不出,被父親知道了肯定要罵。

  他手里抱著兩顆冬瓜,根本騰不出手接,只得身子一彎,來了個蝎子擺尾,將一顆瓜夾在后腿上。

  瞧這功夫和反應,分明是練家子。

  但其他少年,卻根本反應不及。

  就在這時,眾少年只聽風聲呼嘯,眼前就突然出現個男子,伸手輕輕一撈,將另一個瓜握在手中。

  來者,正是李衍。

  “鬼!”

  幾名少年嚇了一跳。

  “鬼什么鬼?”

  為首的少年一聲訓斥,隨后渾身緊繃,后頸毛發乍起,“你是什么人?來我們村做什么?”

  “周虎子,不得無禮!”

  宮逡連忙走過來,沉聲開口道:“這位是貴客,我們有事找你爹。”

  “啊,宮大哥…”

  這為首的少年濃眉大眼,身板健壯,看到宮逡,立刻滿臉欣喜,“我爹在,快隨我來吧!”

  “狗子接著,別再掉了!”

  說罷,小腿一彈,那枚冬瓜就落在后方少年手里,李衍也微微一笑,將冬瓜遞給對方。

  叫周虎子的少年,在前方帶路,而其他少年,則不停偷偷打量李衍一行人。

  沒辦法,他們實在太過醒目。

  無論人魈武巴,還是呂三身后蹦蹦跳跳的小白狐初七,胸前布兜里的鷹隼,都讓他們十分好奇。

  宮逡見狀,怕李衍等人不高興,就連忙轉移話題,開口問道:“虎子,今年摸瓜,怎么弄這么多?”

  周虎子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宮大哥,你這兩年沒來,不知道情況。”

  “村里已經兩年沒人生娃娃了,也不知咋回事。對了,山上的云道長說,要進山采藥,專門讓生娃娃,但進去幾天了都沒出來…”

  “沒娃娃?”

  宮逡也愣了一下,眉頭微皺。

  這不生娃娃,可是大事,若是時間長了,村里肯定謠言四起,說不定還會弄出什么禍事。

  但他另有要事,也顧不上搭理這些。

  說話間,眾人已來到村子中心。

  這里靠近湖泊,和鄂州其他地方一樣,以宗祠為中心,不同的是宗祠靠近湖邊。

  村子貧困,就連最有錢的里正,也不過是個獵戶,院子建的寬敞一些,遠遠比不上其他地方土財主。

  此刻院門大開,一名老婦已等在門口,看到周虎子就抱怨道:“你這娃,咋這么費勁?快點,別誤了時辰…”

  說話間,就看到了宮逡一行人,連忙對著里面呼喊道:“當家的快出來,宮大人來了。”

  院子里立刻跑出一名漢子,身形高大,滿臉絡腮胡,身著嶄新布袍,同樣濃眉大眼,和周虎子有些相似。

  “宮大人!”

  這漢子一臉驚喜,隨后看向李衍等人,“這幾位是…”

  “這幾位都是貴客,進去再說!”

  宮逡與這周里正,顯然十分熟悉,根本不廢話,直接帶著幾人進入院中。

  院子內,早已擺了方桌。

  方桌之上用木頭搭了架子,擺滿各色供品,還有月餅,香燭和五供養自然不可少。

  這叫“供月樓”,祭月所用。

  “諸位請!”

  周里正心中忐忑,帶著幾人進入房中。

  他兒子周虎子,將冬瓜交給母親做娃娃后,就心中好奇,裝作沒事干,溜達到堂屋門下偷聽。

  “哦,諸位要進神農架?”

  “正好,我明日也要進山,幫諸位帶路…”

  “周里正進山做什么?”

  “唉云道長幾天都沒出來,怕是…”

  吱呀!

  房門忽然打開,把正在偷聽的周虎子嚇了一跳,只見一名滿臉兇相的光頭漢子對他嘿嘿一笑。

  周虎子打了個哆嗦,連忙走遠。

  “兔崽子…”

  沙里飛一樂,再次關上了門。

  眾人在里面商議了一會兒,周里正當即出門,給李衍他們安排住宿和吃食。

  李衍等人也是趕了好時候。

  正好中秋夜,周里正是村里最好的獵戶,抓了一頭鹿,還捕了不少河魚,雖說是鄉野小菜,沒什么講究,但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酒肉下肚,多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周家的人也在忙碌。

  那些偷來的冬瓜,很快被婦女們打扮成一個個胖娃娃,前來幫忙的村民們敲鑼打鼓,將冬瓜娃娃送向各家各戶。

  院子里,周里正則帶著一家人焚香,舉行祭月儀式。

  “又是一年過去了…”

  王道玄望著天上明月,又看了看關中方向,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沙老弟,待會兒隨我去湖邊,擺個法壇,祭祀一下兄弟們親人。”

  “行!”

  沙里飛正色點頭,隨后余光一瞥,看到李衍正皺著眉頭,似乎在側耳傾聽。

  “衍小哥,怎么了?”

  “噓,別說話,我聽著有女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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