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木鵲?”
呂三皺眉,臉上滿是疑惑。
他從小跟著守村人長大,之后混跡江湖,識字還行,但還真沒讀過幾本書。
這個典故,他自然不清楚。
李衍撫摸著堅硬藤條,“這東西《墨子》中有記載,魯班削竹木為鵲,能飛空三天不落地。傳聞墨子還與他論戰,止楚攻宋。”
“就是這東西,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樣。”
他本以為是類似飛機的玩意兒,卻沒想到是熱氣球,點燃騰空后,確實如同炬火。
呂三對這些典故毫無興趣,看了看天空,皺眉道:“雨快停了,這東西能帶咱們離開?”
“試試看。”
李衍說著,直接拉開藤條木格一側房門,帶著呂三進入其中。
這種黑色竹藤,應該也是某種靈材,也不知經過何種方式處理,極其堅韌,重量也輕。
藤條編成樓閣狀,大小和個涼亭差不多。
里面同樣被泥沙所覆蓋,還躺著兩具尸體,長刀利劍互相將對方刺穿,同歸于盡。
李衍顧不上搭理,直接抬頭觀望。
無論這東西原理是什么,肯定要在上方點火。
果然,上方有個圓形缺口,幾根青銅鎖鏈吊著個銅盆,里面同樣堆滿泥沙。
顧不上多解釋,李衍縱身跳起,一手抓著邊框,一手將銅盆里的泥沙小心清理掉。
隨著泥沙撥開,奇特的香味撲鼻而來。
泥沙下方,是一層白色固狀膏體,經過這么多年,顏色依舊雪白,看上去好像某種石蠟。
而在中央,這有個奇特的銅柱,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孔洞,里面還塞著絨線,應該就是火芯。
“帶火折子沒?”李衍低頭詢問。
在湖中掩埋這么久,他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但總要先試試再說。
“有。”
呂三連忙從腰間取出火折子遞上。
李將火折子吹燃,小心對著那銅芯。
然而,里面的絨線已被浸泡太久,無論他怎么使勁吹,都始終無法點燃。
就在這時,外面的大雨越來越小。
看模樣,已快要停歇。
轟隆隆!
地面竟開始震動。
呂三忽覺頭暈耳鳴,各種凄厲的聲音,即便不開啟神通,他也能清晰聽到。
“快,鬼城要沉了!”
與此同時,沈家壩岸邊戲臺上。
戲班子的演員們雖還在賣力表演,但都各個臉色慘白,印堂發青,眉毛胡須全都染上了白霜。
這里的陰氣濃郁到極點,堪稱鬼蜮。
他們只是普通人,能堅持到現在已是不易,全憑一口氣撐著,身上已經顫顫巍巍。
就在這時,周圍狂風呼嘯。
戲班的鑼鼓,竟叮叮咣咣自己敲了起來,嚇的戲班的樂師們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好在,下方的濃霧迅速后退,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影,也隨之大片消散。
幾個呼吸之間,濃霧全消,周圍空氣頓時變得清爽,還隱約能聽到蟲兒的叫聲。
大雨,不知何時已然停歇。
戲班子的人都松了口氣,但還是不敢破規矩,老老實實謝了幕,響了鑼,下臺后才一個個腿軟倒地,互相抱著痛哭。
今晚的經歷,他們畢生難忘。
而戲臺下的王道玄,卻是面色大變,也顧不上收拾自己的厭勝寶錢,匆忙躍出護身陣法,跑到湖邊觀望。
只見濃霧、鬼火,向著中心不斷收縮。
“糟了!”
王道玄心急如焚,卻不知該怎么辦。
另一邊,鬼城中的動靜更大。
地面隆隆作響,開始緩緩向下,湖水從四面八方蔓延而來,很快就淹沒了腳面。
與此同時,街上也出現一道道身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渾身泥漿,臉色蒼白。
李衍和呂三是活人,在這些冤魂厲鬼眼中,簡直和火爐差不多。
那溫暖的陽氣,吸引著他們不斷靠近。
“來不及了,走吧!”
即便呂三冷靜,額頭也冒出冷汗。
就在這時,李衍腦中靈光一閃,連忙取出一個彈夾,扣出鐵丸油紙,將火藥全部倒在銅芯上。
火折子一點,當即爆起火光濃煙。
李衍差點被噴一臉,連忙躲過,再扭頭一看,銅芯已冒起熊熊火光。
而且火焰穿過那些蜂窩狀細孔,呈扭曲狀噴射,周圍白色的石蠟狀物質。卻不曾融化。
熱氣鼓蕩,上面的皮囊先是豎起,隨后竟開始膨脹,越變越大,好似一個巨大燈籠。
“快,把礙事的玩意兒清走。”
李衍跳下,猛然一腳,將地上糾纏的兩具殘骸踹飛,呂三也不顧骯臟,伸手將泥沙往外推。
而周圍無數陰魂,已呼嘯而來。
“諾皋,左帶三星,右帶三牢,天翻地覆,九道皆塞…急急如律令!”
李衍已扣著神虎令,用出北帝護身咒。
“吼!”
一聲猛虎咆哮,周圍狂風大作,那些涌上來的陰魂厲鬼,有的直接魂飛魄散,有的則昏昏沉沉,四處亂撞。
隨著李衍道行提升,護神咒也威力大增。
然而,他施展術法,卻是驚動了鬼城。
只見城墻外面,一具具尸骸破水而出,背后還連著長長肉觸,好似海蜇一般,從四面八方向他們撲來。
呂三這才知道,李衍所言不虛。
若他們方才出城,恐怕立刻就會被這東西糾纏,無論沉船還是到水中游泳,都會處于下風。
而與此同時,上方的氣囊也越來越大。
終于,二人只覺腳下一沉,整座黑藤編織的閣樓,竟開始緩緩升高。
而那些觸須,也已呼嘯而來。
“坐穩了!”
李衍一聲低喝,突然縱身跳出藤閣,右手攀著藤窗,左手一抬。
腰間一枚斷魂飛刀呼嘯而出。
在勾魂索的操控下,飛刀發出凄厲的聲響,直接將幾根觸須削斷,連同前方的尸體轟然落地。
他這飛刀,有斷魂之力,凡被斬斷掉落在地的觸須,都瘋狂扭曲,漸漸沒了動靜。
呂三也猛然開火。
骨朵前方火焰四濺,直接打斷數根觸須。
而就在這短短時間內,藤閣已越飛越高,抬升數十米后,那些觸須再也夠不著他們。
從高空望下,眼前景象更為驚人。
以高昌縣城遺跡為中心,周圍密密麻麻全是觸須,好似一顆大海葵。
隨著大雨停歇,高昌城也在飛速下沉,而城中的陰魂厲鬼,也停止追逐,全部抬頭。
一張張慘白的臉,黑色的眼,逐漸被湖水吞沒,湖面上的濃霧也隨之消散。
呂三和李衍互相看了一眼,皆松了口氣。
而在湖邊,王道玄和戲班子的人,還有武巴,全都目瞪口呆,看著天空。
燈籠般的炬火,在夜空中分外明顯。
登高而望,夜風吹拂,李衍頭上發絲飄蕩,即便渾身泥漿,有些狼狽,他也感覺分外暢快,哈哈大笑。
而呂三,則扒著窗戶,兩腿有些發軟。
他總算體會到了武巴的感受。
“別笑了!”
呂三渾身緊繃,艱難道:“咱們該怎么下去?”
李衍一愣,“啊這,我不知道。”
呂三:“…”
江夏之地,一條河流寬廣。
這條河名叫金水河,穿江夏而過,可達咸寧、赤壁,自古以來便是戰略要道,四通八達,赤壁之戰時,東吳水軍就曾在此地操練埋伏。
河面上,一艘九江稍船飛速前行。
船上密密麻麻全是衛所士兵,皆身披鎧甲,手持刀槍,目光凌厲,掃視著周圍。
“雨停了!”
沙里飛從船閣走出,眼中滿是憂慮。
在他身后,不僅有澄覺等執法堂的武僧,還有一名白須老僧,正是李衍當初在寶通禪寺見過的其中一位。
這老僧法號通桓,專程來處理此事。
他此刻臉色同樣不好,又忍不住拿起那張唐卡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這張唐卡,正是李衍番僧身上搜到。
上面畫了兩尊神明,皆是鬼面獠牙,渾身漆黑,六臂各持法器,互相糾纏。
沙里飛見狀,連忙問道:“大師,真那么麻煩?”
“嗯。”
老僧嘆了口氣,搖頭道:“你們碰到的那人,乃是藏密中一個少見的流派‘空行教’。”
“這個教派,前朝之時便已投靠金帳狼國,因教派之爭,當時金帳狼國國師八思巴,容不下他們,下令追殺。”
“他們為求自保,便投入了薩滿教麾下,尋求庇護,金帳狼國覆滅后,便一直在藏地暗中挑撥離間,鼓動謀反。”
“信上提到一個消息,金帳狼國的余孽,有些進入羅剎國,已經掌握權勢。這次他潛入,就是要說動彌勒教,與他們聯手做件大事。”
“這張唐卡上,兩尊神明,分別叫鬼面空行母、黑天明王。在他們教義中,空行母為女菩薩,是凡人和佛菩薩之間的信差…”
老僧說的隱晦,但沙里飛卻隱約明白了什么,“他們要讓某人還陽?”
老僧一愣,“倒是忘了,你與李施主關系莫逆,但這件事,比還陽更麻煩。”
“乃是下界!”
“信中說,鬼面空行母、黑天明王,凝聚了一枚神胎,他們會用這種方式,降臨人間。”
“此法與投胎轉世差不多,前朝大興年間,便有‘空行教’之人,帶著神胎進入鄂州,想借助梁子湖特殊地勢,孕育神胎。”
“好在他們的計劃還沒成功,金帳狼國便已被大宣朝所滅,余孽四散。”
“這些人賊心不死,想讓黑天明王投胎到大宣王爺府中,并且成為彌勒教教主,顛覆朝堂。”
“下界?”
沙里飛有些懵逼,“神仙?”
老僧搖頭道:“神州各教派,都有《天條》約束,無論神佛,都禁制下界,甚至不得與凡人交流,違者便有災劫臨身。”
“但他們敢做此事,肯定有所準備,無論這黑天明王是何來頭,都不能讓他成功!”
他看似說了不少,實則隱藏的更多。
原始苯教,與薩滿、巫一樣起源古老,后來因象雄王朝于藏地崛起,將分散各地的巫師集合,形成苯教。
后來苯教坐大,神權王權爭斗不休,松贊干布一統藏地后,又引入佛教制衡,于是又出現佛苯之爭,兩者又有融合,形成藏密。
直至金帳狼國時期,涼州會盟,八思巴成為國師,這場曠日已久的爭斗,才徹底落幕。
“空行教”實則以原始苯教為核,藏傳佛教為皮,供奉藏地一些古老神祇。
這黑天明王,很可能是古老年代的神祇。
亦或者,是成功登神者…
沈家壩附近,水神廟。
地下洞窟之中,燭火通明。
幾名老者對著黑色彌勒佛像叩拜,前方是密密麻麻的蓮花燈,呈圓形層層環繞。
“哇哇”
嬰兒的啼哭聲不斷傳來。
卻見蓮花燈中心,放著一個粉嫩孩童,黃色經帛包裹,身上還畫滿了血色符箓。
就在李衍乘坐飛天木鵲脫困時,周圍忽起狂風,吹得洞內燭火搖曳不定。
“白堂主他們動手了!”
一名老者眼中滿是激動,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個番僧也是蠢,有神胎這東西,我等讓明王陳友諒還陽即可。”
“是啊。”
另一名老者也嗤笑道:“他們那什么黑天明王,不過外邦異神,有什么資格統領我彌勒教。可惜讓那番僧跑了…”
為首的老者則沉聲道:“別說了,專心,此事過后,咱們必然暴露,隨后就帶著明王離開鄂州,靜待時機。”
說話間,洞內陰風已越來越盛。
肉眼可見的黑霧,從地上滿眼而出,隱約形成個人臉模樣,猙獰嘶吼,向著嬰兒飛去。
但就在幾名老者興奮時,忽然面色一變,口中噴血摔倒在地,皮膚很快變成黑色,且七竅流血。
“有人下毒!”
在他們驚駭目光中,其中一名老者迅速起身,跳到蓮花燈中央,從懷中取出顆紅色珠子,放在嬰兒額頭,并且咬破指尖,畫出幾個符箓。
“吼!”
地上黑霧翻涌,剛形成的人面煙霧迅速潰散。
與此同時,點點靈光憑空出現,垂直灑落在嬰兒身上,且有濃郁的酥油香飄蕩。
“王長老,你…”
幾名老者皆是滿眼難以置信。
而那名老者,則看了幾人一眼,眼神復雜道:“諸位,老夫原名布爾古德,金帳狼國暗鷹衛,這些年…對不住了。”
說罷,就對著嬰兒不停叩拜。
而那嬰兒也不再哭鬧,臉色變得陰沉,眼睛逐漸染成漆黑色…
第二更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