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
望著周圍濃霧,李衍早已習慣。
這種情況,要么是通神,要么是陰司任務。
沒有絲毫猶豫,他立刻快步向前。
很快,濃霧散去,前方出現一道身影。
那是一潭池水,一尊地祇從里面探出半截身子,赤發黃須、碧眼黃面、身穿金甲,模樣有些古怪。
不過,其處境有些凄慘。
只見祂佝僂著身子,雙手趴在岸邊,碩大的青銅錐穿過手背,釘在地上。
青銅錐上掛著鐵鏈,從其頸部橫穿而過。
好似某種酷刑。
“嗚嗚”
幽怨哭泣聲響起,正是從其口中發出。
原來被封鎮了!
李衍眼睛微瞇,若有所思。
這個應該就是三峽水神黃魔神,從那些記載來看,應該是保佑過往船只平安的善神。
被封鎮后,不再靈驗,香火自然斷絕。
能支撐到現在,顯然當初很是強大。
多半如今已支撐不住,深感大限將至,才于夜晚發出哭泣聲。
到底是誰要這么做?
李衍心中好奇,走上前查看。
嘩啦啦!
鎖鏈聲響,黃魔神巨大的頭顱抬起,一雙如江水般碧藍的眼睛看向他。
霎時間,周圍景象再次變化。
那是江水深處,泥沙翻涌,水草搖曳。
從岸邊延伸出兩條地脈隆起,像極了從陸地上伸出的手臂,探入江中。
而在地脈末端,則釘著兩根水桶粗的青銅柱,上面銅綠斑斑,爬滿水藻貝殼。
青銅柱上還有鎖鏈纏繞,延伸至江底。
眼前光影再次變化,視角順著鎖鏈不斷向下,看到的景象令李衍大吃一驚。
只見那江底,竟然埋著一口石棺,兩側各有青銅獸首耳,與上方鎖鏈連接。
隨后,石棺棺蓋漸漸透明。
里面躺著具尸體,也不知道是何年代,渾身發白腫脹,烏黑長發翻涌,將大半截身子遮掩,像極了一頭水鬼…
與此同時,幻象再次改變。
但這次,卻是陰司發布任務的水井。
不過,只是普通水井,并非那種黑井血水。
李衍如今已摸清其規律。
普通水井,是抓捕擾亂生死的陰犯。
黑井血水,則是鎮壓逃亡人間的魔氣。
他心中已有所猜測,將雙手放在井沿上。
果然,井水迅速形成旋渦,先是出現那口棺材,隨后光影閃爍,又出現另一番景象:
只見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儒生站在江邊,似乎心如死灰,噗通一聲投入江中。
隨后,從江底陰暗處,升起長長的黑發,如水草般,將他一點點纏繞…
好家伙!
竟是通神和陰司任務同時出現。
李衍心中震驚,眼前幻象立刻消失。
通神的速度很快,在其他人看來,不過短短一瞬,根本沒有察覺。
李衍面色凝重,抬步走入大殿。
神殿內早已破敗不堪,若非守廟老頭清掃,恐怕早已坍塌。
但老頭腿腳畢竟不方便,那殿角上方已布滿了蜘蛛網,陰暗處,還有老鼠在角落爬來爬去。
李衍掐動陽訣,深深吸了口氣。
果然,神像之中還有一點神罡繚繞,不過已十分微弱,瀕臨破碎,還帶著一股陰煞之氣。
“怎么樣?”
風道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連忙詢問。
李衍并未急著回答,而是沉聲開口道:“歸州城附近,是否曾有水鬼作祟?”
“那是自然有。”
風道人不以為然道:“三峽水道自古以來就是兵家要沖,危險水道,不知有多少亡魂葬身其中,水鬼出沒再正常不過。”
“不是普通水鬼?”
李衍搖頭道:“是那種肆意害人,還托夢百姓,要求血祭且蓋廟供奉的。”
風道人神色立刻變得凝重,“邪神?”
“貧道調來秭歸縣不過數年,并未發現此類情況,要回去后查看一下過往記載。”
“李少俠可是發現了什么?”
“待會兒再說。”
待三人離開破廟,李衍才低聲道:“此地三峽水神被動了手腳,我懷疑和《長生仙庫》其中一種邪法有關…”
看到之前幻象,他便已心中了然。
《長生仙庫》中,與水有關的長生邪法不少,而之前看到的布置,很像“水神長生法”。
長生并非單純肉體,神魂永存也叫長生。
這便是其中一種。
施術者,先要吞噬神祇福運,隨后化為鬼神,讓人立廟香火供奉,并且血祭。
此法好處,就是能始終保持神魂記憶,而且還能附身,借用別人肉體存活。
其供奉魔神,名叫陸鯉,傳聞是鯉魚成精所化妖魔,形象為身穿白色孝服的女子,常坐在江邊啼哭。
有人被哭聲吸引來到江邊,就會被害。
當然,此法雖玄妙,卻也有弱點,就是依附的肉身用不了幾年,便會腐朽,必須尋找下一個。
而這段時間,就是對付施術者的最佳時機。
這三峽水神黃魔神,已然油盡燈枯,能保留到現在,皆因要替施術者擋災。
一旦消滅施術者,黃魔神也會消散。
顯然,是想請李衍替他報仇。
“水神長生法?!”
風道人顯然對此有所了解,眼中滿是震驚,半天才回過神來,搖頭道:“這里是三峽,沿岸供奉的各路水神多如牛毛,幾乎每家村子都有水神廟,要想找出來,沒那么容易啊…”
“也不是沒有線索。”
李衍若有所思道:“那妖人如今附身在一老儒生身上,我懷疑就是丹陽書院掌祀劉丹丘。”
風道人輕撫長須,點頭道:“也有可能,此人孫子死后,就一直獨居于山中,行蹤詭秘。”
“說不定,是不想被人發現身上腐臭味。”
一旁沙里飛聽的目瞪口呆,“等等,這黃魔神廟是大興年間才破敗的吧,真有老怪物能活到現在?”
李衍眼神凝重,“應該是。”
“這家伙,說不定就是當初的鬼教余孽,大興朝時眼見風聲不對,便用了邪法茍活至今,暗中發展鬼教…”
他此刻,心中已隱約有個脈絡。
鬼教余孽,很早在此地暗中傳教,“紅女”到來與之合作,不知在搞什么陰謀。
亦或者,無論紅女還是趙長生,
都是鬼教中人!
畢竟如今的趙長生,也是太玄正教道士前往北疆,無意觸碰禁制,被人奪舍。
一個毛骨悚然的想法,浮上李衍腦海。
當初的鬼教并未滅絕,而是借助各種長生邪法藏在神州各地,或化為邪祟,或逃脫生死。
趙長生這些年在神州各地出沒。
就是想將他們通通喚醒!
這個想法,讓他后背都有些發涼…
風道人雖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感覺到問題嚴重,嘆了口氣,搖頭道:“咱們下一步怎么辦?”
“暫時別驚動對方。”
李衍沉聲道:“咱們繼續調查,裝作不知道,免得打草驚蛇。”
“道長,有什么辦法,能迅速聯系真武宮?”
“沒辦法。”
風道人搖頭道:“太玄正教有千里傳音術,但必須在洞天福地、先天罡氣繚繞的高山之上。還需大型科儀配合,事關神州安危時才會啟動。”
“最快的方法,還是借助朝廷驛站。
但如今三峽水道有河怪作祟,只能走山路,即便去往宜昌也得一兩天。”
周通判不是說援軍明日可到么?估計那會兒河怪已被鎮殺,傳信也更方便。”
“也好。”
李衍想了一下,沒再強求。
事實上,他最想聯系的是羅明子。
對方調往京城,就是專門負責追查趙長生。
他二人關系莫逆,也肯定會重視此事。
在黃魔神廟找到重大線索,但三人也沒停下腳步,沿著溪流行走,繞過歸州城,向北面而去。
這一路,沿岸皆栽種著桃樹。
桃花朵朵,落英紛紛落入溪流,在朦朧煙雨中,景色煞是美麗。
沙里飛隨意瞟了水中一眼,頓時瞪大眼睛,“你們看,那些桃花正在動!”
“那叫桃花魚。”
風道人搖頭道:“溪流桃花,也是歸州美景之一,往年此時,丹陽書院的士子都會外出踏青,呼朋喚友,在溪邊吟詩作對。”
“今年,怕是沒人再有心情…”
說話間,他們已離開城西。
歸州城附近,溪水河流眾多,但相較于南邊碼頭附近,這邊的村子就少了許多,偶爾才會見到清明上墳之人。
道路偏僻,再加上經常要繞道過橋,所以耽擱了些時間。
當他們來到報恩光孝寺時,已到了中午。
來的路上,風道人已經介紹過,這報恩光孝寺年代同樣久遠,宋時陸游訪歸州,就住在寺內。
還未靠近,幾人就發現不對。
雖說此時細雨蒙蒙,又是清明時節,但大中午的,寺院大門卻緊緊關閉。
據吳德法所言,他兒子吳士清喜歡研究佛理,經常前往報恩光孝寺,與里面的主持喝茶交流。
吳士清出事那天,也是從寺院夜歸。
但從衙門的消息來看,這間寺院的和尚只是念經打坐,燒香供佛,并不會術法。
只是座普通紅塵寺院。
李衍原本只是來看一下。
但現在,明顯有些蹊蹺。
“有人來了,先躲起來!”
李衍眼睛微瞇,帶著二人鉆入旁邊小樹林。
只見打歸州城北門那邊,幾名客商模樣的漢子策馬而來,到了寺院門口,便咚咚敲起了門。
“這大白天的,怎么還關門?”
“莫非是因為清明?”
這幾人操著外州口音,明顯就是普通客商。
大門緩緩打開,露出一道縫,一名和尚透過門縫,對著幾人開口道:“幾位施主,何事?”
一名富商笑道:“這幾位都是在下好友,聽聞寺中有陸放翁真跡,想要觀賞一番再燒香,添點香油錢。”
和尚仍舊一臉冷淡,“幾位施主抱歉,敝寺今日有事,恕不接待外客,還請回吧。”
說罷,就直接關上了門。
“唉這…”
領頭的客商明顯有些惱火,“這些和尚…老夫平日沒少添香油錢,怎么如此作派?”
說著,就要繼續上前拍門。
“王兄,算了算了。”
“或許人家真有要事,咱們回去吧。”
在身旁人勸說下,那客商憤憤不平,又帶著幾人策馬離開,向歸州城而去。
“看來確實有古怪。”
幾人離開后,風道人撫須道:“貧道與那寺中方丈沒什么交情,但也聽說過,此人極其貪財,送上門的香油錢,豈會往外攆。”
望著雨中寺廟,李衍若有所思,“不急,等我先看看。”
說罷,步罡踏斗,手掐法訣,小指輕輕一挑。
周圍陰風四起,從他腰間皮囊內,一個白色紙人猛然飛出,貼著地面滑向寺廟。
這《北帝芻靈術》有個方便之處,便是一次準備好眾多紙人,施法時就無需念咒,能節省時間。
雨中用紙人芻靈,實在是大忌。
畢竟符紙一濕,就沒了作用。
好在,他們距離寺廟也不遠,紙人速度飛快,借著周圍樹木遮掩,雖沾了點水滴,但進入寺廟后,依舊勉強能用。
李衍手掐法決,雙目緊閉。
借助芻靈,寺廟內的景象一覽無余。
只見寺廟大門緊閉,兩名和尚拎刀站在門后,一邊躲雨,一邊罵罵咧咧:
“媽的,不知好歹的東西。”
“照我說,就該放他們進來,直接了結。”
“算了,別誤了正事。”
這寺廟果然不對勁!
李衍心中一凜,操控芻靈繼續前行。
寺廟中有飛檐斗拱,年代古老,木榫結構堆疊,極其精美,但縫隙也多。
芻靈于其中穿行,很是隱秘。
李衍操控紙人進入其中一個偏殿,頓時吃了一驚,只見地上密密麻麻躺了不少尸體,皆身穿黃色僧袍,明顯是廟中僧人。
而所有的僧人,腦袋都已被砍掉,腹部也鮮血淋漓,已被摘走了肝臟。
李衍若有所思,繼續操控芻靈搜索。
所有的尸體,全集中在這偏殿內,門窗緊鎖,而其他的大殿全都空無一人。
人都跑哪兒去了?
就在李衍疑惑時,只見后院菜園旁的水井內,一名渾身污泥的漢子鉆了出來,將手中鐵鎬狠狠扔在地上。
“特娘的,可真難挖!”
他罵了一句,就跑到前院,嚷嚷道:“快,兄弟們餓了,給弄點吃的來。”
“幫主說了,今天必須把東西挖到!”
說罷,又轉身返回鉆入井中。
而那兩名假和尚,則跑到灶房中忙活。
紙人忽然著火,化為飛灰。
樹林中,李衍猛然睜眼,將看到的情形講述了一番。
“嘶!”
風道人眼中驚疑不定,“歸州城有個傳說,報恩光孝寺后有古楚塜,但多年來卻從未有人發現,難不成這幫妖人找到了?”
李衍沉聲道:“不管是什么,這幫人來自鬼教總沒錯,風道長,這里距城門不遠,你立刻返回,告訴周通判前來抓人。”
“我等在這兒守著,以免人跑了。”
“這…”
風道人一臉為難,尷尬道:“要不,咱們一起回吧,貧道一個人,怕是要遭殃。”
沙里飛樂道:“道長,就這么點距離,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你怕什么呀?”
“唉,伱們不懂。”
風道人搖頭道:“典籍上記載,鬼教手段陰狠,更麻煩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有多少教徒。”
“此刻城中肯定有不少眼線,府衙更是危險,貧道可不通拳腳,萬一被人察覺,小命難保。”
見這老道一副怕死模樣,李衍也不再勉強,沉聲道:“既如此,就先抓了人再說。”
“沙老叔,動手!”
李衍一聲低喝,二人便快步沖向寺院。
至于風老道,知道自己上去也是礙事,便鉆到了樹林中隱藏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