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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深山夜行圖

  秋雨纏綿,群山朦朧。

  “公子,小心滑。”

  書童打著雨傘,試圖攙扶年輕人。

  “唉不用!”

  書生隨意擺了擺手,望著濕滑山道,拂去額頭汗珠,微笑道:“老師常說破萬卷書,更需行千里路,誠不我欺也。”

  “陜州風貌,確與我鄂州大為不同,雖神州一統數千載,但秦楚二地風土民情仍舊迥異。”

  “照搬書不行,若為官一方,還需體察民情啊…”

  書童一臉敬佩道:“公子,你將來肯定是個好官。”

  “好官?”

  書生望向北方,嘆了口氣,“京中多權貴,我朝百年開國,豪門世家已然成型,若無人幫襯,此次進京,多半會名落孫山。”

  跟在旁邊的,還有位獵人打扮的老者。

  書生二人用的是家鄉口音,獵人聽不大懂,也顧不上多想,而是滿臉警惕望著周圍。

  書生見狀,連忙改口用官話詢問道:“汪老伯,這里有危險?”

  “豈止是危險!”

  獵人冷哼道:“你這后生,放著大道不走,專鉆這荒僻小道,這點兒銀子可真難掙。”

  書生啞然失笑,搖頭道:“經過商洛,怎能不來天竺山,昔日宋時邵安樂曾隱居于此,天柱摩霄,云海金山的盛景,在下可是向往已久啊…”

  “我不懂你說什么!”

  獵人指了指前方,低聲道:“我只知道,這后山可不怎么太平。”

  “有上山采藥客,稀里糊涂就會迷路,運氣好的能轉出來,運氣不好,人就沒了!”

  書童咽了口唾沫,明顯有些害怕,“山上有鬼打墻…”

  “閉嘴!”

  獵人一聲怒喝,見書童嚇得臉色蒼白,只得語氣放緩,哼了一聲,“忘了我說的話?”

  “記住,是清風老爺!”

  “哦哦,是清風老爺打墻。”

  書童想起獵人之前講的忌諱,連忙改口。

  旁邊書生差點笑出聲,但見獵人神色,還是硬生生憋住,扭頭看向遠方密林,若有所思道:“傳說,唐時羅大法師隱居于此,自然有些玄妙。”

  說著,從懷中取出龜甲和銅錢,塞入其中搖了幾下,倒在地上。

  獵人頓時肅然起敬,“公子會術法?”

  書生眼中閃過一絲傲然,卻謙虛微笑道:“只是學過些易理,這一路入山打卦,逢兇化吉,還從未失過手。”

  “嗯…二爻變,坤位安…”

  書生數著手指心中默算,隨后收起龜甲銅錢,笑道:“放心,此次入山會一帆風順!”

  夜幕降臨,林間濃霧彌漫。

  一行人,已在山中徹底迷路。

  書童打著燈籠,驚慌失措看著周圍,聲音有些發顫,“公、公子,伱的卦不靈啊…”

  書生兩腿也有些發抖,但仍舊嘴硬道:“放心,不過是山中起霧,咱們休息一晚,明天再…”

  “明個兒人就沒了!”獵人汪老伯的火氣根本壓不住,“你們這些城里人,一點兒不知好歹,真以為待著能躲過?”

  “半夜就勾著你跳了崖!”

  說著,彎腰拱手,對著周圍幽暗密林高呼道:“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若有沖撞,還望海涵…”

  他滿臉誠心,連喊三遍。

  隨后,又從身上取出三根細小白茅桿,自己拿一根,分別遞給書生和書童一根,沉聲道:“一人一根,走左邊道,走三步用茅桿點一下地,一路上別說話,別回頭!”

  “請茅娘?”

  書童眼睛一亮,“汪老伯,你也來自鄂州嗎,我們那邊常祭祀茅娘娘。”

  書生笑道:“靈茅圣葦,禳兇祈福,咱們楚地崇茅,《國語》曰,昔成王盟諸侯于岐陽…”

  獵人老汪快被這二人逼瘋,猛然抽出砍柴刀,低吼道:“再嘰嘰歪歪,都別出去了,老子先弄死你們!”

  書生和書童,倆忙閉上嘴巴。

  老獵人見狀,哼了一聲,再次提醒道:“此法是祖上傳下的,記住,背后無論喊什么,都別回頭,也別答應,都拽著前頭人衣裳。”

  “記住,你回頭說話,人丟了,老子可不會去找!生死有命,莫怪他人!”

  說罷,便搶先一步走在前頭。

  這種氣氛下,書生主仆二人顯然也害了怕,一聲不吭,跟著老獵人從左邊走,每三步,便用茅草點地。

  走著走著,二人便察覺不對。

  總感覺有人跟在背后,還沖著他們耳根吹涼氣,模模糊糊,還似乎有人說話…

  二人兩腿發軟,戰戰兢兢,還好牢記著獵人的話,不敢犯任何忌諱,老老實實跟在后面。

  或許是老獵人方法起了效,不到三柱香,周圍密林間濃霧便散去不少,遠處景象也發生改變。

  前方出現個拐角,巨大巖石上,有不知何時何人留下的“鐘蘊神秀”四個大字,雖字跡斑駁,朱砂紅漆已然掉落,但仍能看出字體之雄渾。

  幾座巨巖之間,矗立著半人高神龕,山神像斑駁,石質供案上也積滿了灰,顯然很久沒人上香。

  “山神爺保佑…”

  老獵人松了口氣,連忙上前,從行囊中取出早就備好的香燭,誠心燃香叩拜。

  而書生主仆二人扭頭,不由得駭然。

  如今濃霧徹底消散,只見月光林地中,赫然有幾座石質老墳,規格不凡,卻破碎坍塌,布滿青苔。

  老獵人看到,也有些緊張,連忙點燃三炷香,挫土成壇,插在地上,雙手合十喃喃道:“叨擾各位了,多謝多謝。”

  主仆二人也是嚇得夠嗆,跟著祭拜一番,這才慌里慌張離開。

  離開這條荒僻山道后,老獵人明顯輕松許多,看著路沉聲道:“咱們誤了時辰,夜路不宜行。”

  “前面雖說也偏僻,但也有鄉黨常走,如果沒記錯,有一座山神廟,正好歇息一晚。”

  “山神廟?”

  書童咽了口唾沫,“不會也出事吧…”

  “說的什么胡話!”

  老獵人瞪了一眼,“山神爺座下,什么東西都不敢作祟,最安全不過了。”

  “是是是,聽汪老伯的…”

  遭遇鬼打墻,書生明顯識趣很多。

  三人繼續前行,繞過幾條彎道,又上了一個淺坡,前方赫然出現一座山神廟,看起來有些年頭。

  然而,他們卻停下了腳步。

  山神廟中,竟隱隱有火光閃爍。

  “汪老伯…”書生看向獵人。

  老獵人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應該是路人,咱們去湊合一宿,記著客氣點,別亂說話。”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卸下了背上彎弓,且抽出一根箭矢。

  他有句話沒說,深夜高深,在這種荒僻老廟露宿,有可能是行人,也有可能是歹人。

  還未靠近,廟里便傳來個森冷的聲音:

  “咦,怎么有生人味?”

  “莫非是哪個洞主給老夫送的點心?”

  書生頓時嚇得背后汗毛倒豎。

  這種口氣,志怪小說里,戲文中都出現過。

  他可太熟悉了!

  就連老獵人也嚇得腿軟。

  但他們剛準備逃走,廟里便又傳來個溫和的笑聲,“衍兄弟,都是荒山行路人,你嚇他們作甚?”

  “幾位,進來吧,這里很安全。”

  三人面面相覷,有些摸不準,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硬著頭皮進入廟中。

  只見廟內點著篝火,旁邊坐著兩人。

  一個身著道袍,另一個年輕人黑衣白面,眼若寒星,腰間還挎著長刀,正是李衍和王道玄。

  老獵人瞥了瞥二人腳下,見影子隨著火光閃爍,這才稍微放松,微微拱手道:“叨擾二位了。”

  “無妨。”

  王道玄溫和一笑,拎下火堆上架著的茶壺,“山中深夜寒涼,喝杯茶水暖暖身子。”

  看三人防備,啞然失笑道:“放心,我等不是歹人,里面也沒蒙汗藥。”

  老獵人點了點頭,“道爺說笑了,關中刀客,要我等性命易如反掌,何須蒙汗藥。”

  顯然,他認出了關山刀子。

  雖沒有盛具,但三人進山,都備著竹筒取水,正好當做臨時茶杯。

  一杯暖茶下肚,三人總算回了魂。

  “好茶!”

  書生一品,頓時贊道:“是淮南三茗中的黃團,還是今年新茶,道長好雅致。”

  王道玄啞然一笑,“貧道可不懂這個,都是衍小哥路上挑的,了不少銀子呢。”

  書生見李衍相貌氣質不凡,頓時心生好感,拱手道:“在下嚴九齡,敢問兄臺…”

  “李衍。”李衍淡淡回道。

  似乎是見二人面善,老獵人也略微放心,看著地上火堆,猶豫了一下,“恕老朽直言,神廟中燃火,怕是對山神爺不敬啊。”

  李衍瞥了一眼,“放心,這里的山神爺常年沒人供奉,早走了,要不你們怎會遇到鬼打墻?”

  此話一出,三人頓時毛骨悚然。

  王道玄連忙安慰道:“諸位放心,是衍小哥察覺不對,幫你們解的圍。”

  原來如此…

  三人面面相覷,老獵人也是尷尬一笑,不敢再說什么。

  他知道,自己碰到了有道行的高人。

  不怪李衍語氣不善。

  天竺山就在豐陽境內,他們離開吳家溝后,便一路疾行,來到天竺山。

  從下午登山,找了整整半日,根本沒找到吳老四所說的法脈洞窟。

  李衍無奈,帶著王道玄四處搜索,終于找到間山神廟,想憑借勾牒通神的能力,和山神爺問個道。

  沒曾想,這里久無香火,連山神神罡也早已消散,反倒是泥胎都被陰物占了去,被李衍神鼓震散。

  答案近在咫尺,卻無門而入,自然心煩。

  王道玄則心中一動,向獵人開口問道:“這位老居士,我等上山想拜訪一些高人,不知你可否知道一些?”

  老獵人猶豫了一下,拱手道:“不敢欺瞞道長,老夫就住在右側山下天竺村,山上確實有幾座廟宇,香火也算旺盛。”

  王道玄微微搖頭,“那廟中住持確實學問深厚,但卻非我們要找高人。”

  他當然知道說的是誰。

  他和李衍前去拜訪,想要打探些情報。可惜,雖也是佛門中人,卻并非玄門。

  “這…”

  老獵人搖頭道:“實不相瞞,這里已是后山,很多年前,聽我祖父講,還有不少高人隱修,但自從出了一些怪事后,百姓就不敢來后山了。”

  書生嚴九齡眼睛一亮,“二位,可是要找羅公一脈,聽聞那位可是唐時大法師。”

  他有些身份,曉得玄門之事,甚至年幼時還曾幻象求道,但沒覺醒神通,自然無緣踏入。

  猜出二人是玄門術士,頓時心癢。

  王道玄啞然,“羅公一脈可不在這里。”

  李衍則忽然開口道:“那附近十里八鄉,可有出名的過陰人?”

  老獵人眉頭微皺,“老朽不知,卻聽說過一件事,前些年,村里幾個采藥人去北山,路上丟了魂,突然出現個老婦,幫他們招魂,隨后便嚴厲呵斥止,禁止再前往北山。”

  “北山?”

  李衍眉頭一皺,“北山我已轉遍了,并沒發現什么高人。”

  老獵人搖頭道:“二位有所不知,北山還有個險要之地,需從天柱峰往下才能到達,比較隱秘,常人很難找到。”

  王道玄頓時眼睛一亮,“多謝居士。”

  李衍眼中也多了絲驚喜。

  他想起件事,那姓魯的術士說過,還有個小師妹在守著祖師壇。

  幫人招魂、老婦,多半就是了!

  有了目標,二人頓時心情振奮,但因為有外人在,一些話也不好說,便直接靠著墻角睡下。

  可憐書生嚴九齡,想著破廟、俠士、道人,還都是玄門高人,簡直是小說中的橋段,正自興奮,想著結識一番,卻沒想到二人倒頭就睡。

  他滿臉無奈,加上一路上山辛苦,又受了番驚嚇,不知不覺也進入夢鄉…

  “公子!公子!”

  似乎沒睡多久,嚴九齡便被書童喚醒,迷迷糊糊醒來,發現門外天已大亮。

  老廟內,篝火余燼已冷,俠客道人皆無。

  “那二人呢?”

  嚴九齡連忙詢問。

  “早走了!”

  老獵人悶聲道:“人家天不亮就走了,也不是老夫說你,你是正經讀書人,這些江湖中人,最好敬而遠之。”

  似乎是天亮有了底氣,書童一路被老獵人嘲諷,忍不住開口道:“我家公子可是舉人呢,將來可是要做官…”

  “竹墨,亂說什么!”

  書生訓斥了一句,見老獵人變得拘謹,連忙搖頭道:“汪老伯,我就是個書生而已,您無須在意。”

  書童縮了縮腦袋,“公子,咱們什么時候走,這荒山野嶺的,實在不安全。”

  “老爺讓你去長安拜見李大人,萬一誤了時辰…”

  “游完天柱峰便走。”

  書生嚴九齡渾然不在意,眼中滿是可惜,喃喃道:“李衍、李衍,大衍求一…果然,游歷天下,方可見天地玄妙啊…”

  就在書生感嘆時,陡峭的天柱峰上,一道身影已順著山縫向下攀爬,漸漸消失在濃霧云海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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