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關萬徹眼中幽芒一閃,卻低頭抱拳,“卑職魯鈍,不明白常大人之意。”
獨眼男子名叫常煊,乃都尉司長安衛所百戶。
大宣朝都尉司規模龐大,除了京城總部,在各個州府,都設有衛所,每個衛所設三名千戶,每個千戶手下有十名百戶。
百戶麾下兩名總旗,一個總旗管五名小旗,一個小旗則指揮十個手下。
關萬徹上來便是總旗,可見常煊對他的看重。
面對關萬徹的詢問,常煊淡淡一瞥,“是聽不懂,還是裝糊涂?”
關萬徹眼皮一抽,額頭頓時滲出冷汗。
誰知常煊卻并不生氣,反倒點頭嘆道:“裝糊涂好啊,若你是個愣頭青,本官還不敢把你放在身邊。”
“別人都看咱們都尉司威風,但個中滋味,你今后便會明白,朝堂兇險,進一步難上加難,錯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昔日平陽王謀反,滿門抄斬,那福安公主不過一閨中女流,陸太監也是個蠢貨,能平安逃離京城,若沒人相助,說出去都是笑話!”
“京城一道命令,竟能調動兩州土匪,跑來關中搶東西屠村滅口,還瞞過了咱們眼線,是誰在布局?”
“李大人獻上新式火藥配方,皇上嚴令保密,彌勒教卻能得到消息,還潛入府衙盜取…”
“長安衛所,千瘡百孔啊!”
關萬徹聽得對方分析,只覺滿身寒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大人,那咱們該怎么辦?”
“怎么辦?”
常煊笑了,獨眼中滿是陰冷,“我就說呢,這么大的案子,一個個躲得比誰都快,全都甩給本官。”
“若沒這個消息,本官怕是會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當了替罪羊,但既然知道了,就有的是手段。”
“富貴便在眼前,后退就是絕路。”
“諸位,可敢陪本官賭一把!”
“愿聽大人吩咐!”
“師伯,這位便是李居士。”
“見過青陽子前輩。”
大帳內,羅明子為雙方進行介紹。
王道玄本就和青陽子相熟,經常上門請教。
青陽子見其向道之心堅韌,雖與太玄正教無緣,卻也十分欣賞,悉心指點。
而李衍,則是頭一次見這位咸陽廟祝。
只見其天庭飽滿,面容慈祥,長須白眉,李衍心中忍不住暗贊,好一個仙風道骨模樣。
“哦,居士好面相。”
青陽子看著李衍,撫須微笑點頭。
李衍一愣,“前輩說笑了。”
青陽子笑著搖了搖頭,隨后開口道:“那勾牒印記,可否給貧道看看?”
李衍連忙上前,伸出左掌。
他從王道玄口中得知,這位青陽子是高道之士,若非其幫忙說情,王道玄還沒機會前往太白山建樓觀。
青陽子仔細看了幾眼,撫須點頭道:“沒錯,正是陰司勾牒,道友好福緣啊。”
李衍啞然,搖頭道:“前輩說笑了,我并非過陰人,得了這差事,一旦完不成,便小命難保,何來福緣。”
“緣分到了,福禍只在一念間。”
青陽子撫須笑道:“過陰人擅于溝通陰魂,因此得勾牒機緣者多,一旦有了此物,過陰之時,危險便會減少許多,還能作法召陰司兵馬,威力不凡。”
“玄門中人參真悟道,每日早晚課焚香誦經,不敢有絲毫懈怠,但能通神者卻少之又少,招養兵馬更是耗時耗力。”
“這不是福緣,是什么?”
“至于道路,過陰人并非唯一,晉時有人得勾牒夢入洞天,遍覽桃花源盛景,唐時有宰相得勾牒斬妖龍,宋時有名臣得勾牒審陰陽,居士遲早也會找到自己的道。”
李衍若有所思道:“晚輩最近還遇到一件事…”
說著,將冷壇游師之事講述了一遍。
青陽子聽罷,沉思了一下,笑道:“無妨,既是游師,又與勾牒有關,順其自然便是。”
“我太玄正教有令,不得干預陰司幽冥之事,對此了解不深,順著指引,或許就能開啟機緣。”
“多謝前輩指點。”
連青陽子都這么說,李衍更加堅定了自己的計劃。
一番交談后,青陽子便率人離了帳篷。
他剛離開,羅明子便帶了幾名道人進入帳中,手里還端著幾盤瓜果糕點,點頭道:“幾位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墊一下,今日可沒齋飯。”
沙里飛有些懵逼,“這…這是貢品吧?”
“哈哈哈!”
一名臉蛋圓圓的年輕道人,直接拈起一塊冷糕扔進嘴里,嘟囔道:“放心吃吧,師祖可沒那么小氣,大不了我設壇上奏,喊弟子肚子餓。”
羅明子也笑道:“沒事,有些東西心誠即可,無需拘泥于規矩,但一些山野小廟,宗祠陰神,可沒那么大方,可別亂吃人家貢品。”
既然人家都放話了,李衍三人自然不會客氣。
太玄正教的貢品,做得十分精致,尤其是一種五色果子,乃是唐時流傳至今的手藝,能做出來者少之又少。
這是一種半透明狀的面食,有五種顏色,包裹五種不同餡料,象征五行。
滋味且不說,但這手藝就難得一見。
沙里飛狼吞虎咽塞了幾個,見執法堂道人們好相處,頓時笑道:“幾位道長,待事情結束了,我老沙請客,咱們去慶豐樓。”
“今日重九,不喝菊花酒吃螃蟹怎么行!”
太玄正教不忌酒肉葷腥,除了“牛肉、烏魚、鴻雁、狗肉”,什么都能吃。
畢竟是玄門執法堂,他們以后也接關于玄門的活,因此沙里飛想趁機打好關系。
“改天再說吧。”
羅明子搖頭道:“敕封山神的科儀法事,從巳時開始,一直到過了午時,才會結束。”
“科儀結束,這亂葬崗山神便會歸位,到時建廟香火供奉,這滿山孤魂野鬼也能安穩,接下來還好連續做法事超度陰魂,怕是要忙許久。”
王道玄正色拱手,“此舉功德無量。”
羅明子平靜道:“平衡陰陽,護佑一方,本就是我太玄正教職責,道友過譽了。”
說著,面色變得凝重,“但我們此舉,卻是讓一些江湖匪類丟了機緣,其中不乏奇人異士。”
“雖說武騎尉樊大人已派兵趕走了西行乞丐,又派人在外設卡,但這些人必想方設法潛入山中奪寶。”
“都尉司的常百戶帶了一百人,再加上我執法堂三十位師兄弟,任務便是在科儀進行時,將這些人統統趕走。”
“為免發生誤會,幾位就待在此地別跑。”
“對了,你們要送亡人歸鄉?”
“沒錯,是那位過陰人前輩遺愿…”
幾人吃著東西閑聊,不時有道人來回替班。
不知不覺,便已臨近巳時(09時至11時)。
遠處,幾道響箭忽然沖天而起。
一名圓臉道人立刻起身,捏動陽訣,耳朵一動一動,“有人闖山,都尉司正在追殺!”
羅明子眉頭微蹙,“看來還是不死心,我們走!”
說罷,便帶著一眾師兄弟迅速離開。
帳篷內,李衍三人面面相覷。
“要不要去搭把手?”
“算了,那么多高手,有人能闖進來才怪…”
三人商議了一下,也離開帳篷,向著法壇走去。
此時已到巳時,科儀正式開啟。
道童們焚香誦經,還有一隊鼓樂手,擊鼓敲磬,吹笙敲木魚,場面熱鬧中帶著一絲肅穆。
以青陽子為首的幾名老道,已換了莊重法袍,手端笏板,好似上殿朝貢一般,緩緩登上法壇。
壇場之上,高懸青銅照妖鏡。
壇場外圍,十二名執法堂弟子持劍而立,羅明子離開后,他們便要為壇場護法。
王道玄在旁邊低聲介紹道:“我對太玄正教科儀不太了解,但也大約知道,他們有三十真壇,六十真靖。”
“‘壇’是法事科儀之所,‘靖’則是修行之地,無論哪種,都可自成局勢,其他法脈同樣如此。”
“看這模樣,應該是敕真通妙壇,專用于敕封地祇…”
李衍在旁聽罷,心中也略有所悟。
這個世界沒有靈氣,卻有罡與煞,這二者都有點像利用罡煞的陣法,不過一個是作法,一個是修行。
若順利建樓觀,再得傳承,說不定也會有相應法門…
就在李衍思索時,忽然抽了抽鼻子,滿臉狐疑看向周圍。
他好像…聞到了火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