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凄迷,漫天紙錢飄飛。
這叫撒買路錢。
神州之人喪葬習俗,出殯時,每當經過十字路口,便要由家中德高望重者拋灑紙錢。
一是為亡者引路,所謂“亡者西行,紙錢鋪路”。
二則是引開周圍孤魂野鬼,使其莫要糾纏。
吳老四用了過陰之術,此時神魂已經離體,肉身好似房門大開,會吸引那些孤魂野鬼和不干凈的東西。
傳聞中,孤魂野鬼未入幽冥,但卻沒那么自在,一邊受生前記憶執念糾纏,一邊要忍受可怕的孤寂與寒冷。
而到了白天,陽光一照,便會魂飛魄散。
用個簡單點的形容,就像到了某個星球,白天好似熔巖地獄,夜晚吐氣凝冰,能把人靈魂都凍結。
可想而知,一個溫暖的肉身,對這些東西的吸引力有多大?
沙里飛混跡江湖,倒霉悲催的時候,也曾跑到大戶人家,幫忙張羅紅白喜事,因此這一套很是熟悉。
“諸位諸位,莫擾莫擾!”
他一邊說著討好的話,一邊用力拋撒紙錢。
嘩啦啦!
紙錢飛舞,在吹來的陰風中飛速盤旋,上下翻飛,隨后又歸于平靜。
李衍抽了抽鼻子,“已經走了!”
而陰風散去,原本搖曳不定的油燈也恢復平靜。
沙里飛看到,頓時松了口氣。
紙錢算個什么?
吳老四說需要三斤,他足足買了八斤,只要能把事辦成,多撒幾把也不是問題。
當然,這是文的來。
若是撒紙錢還哄不走,就得李衍動刀子了。
隨后,又來了幾只孤魂野鬼。
當然還未靠近,就已被李衍發現示警。
就在這時,遠處河岸旁又傳來一股味道。
冰冷且腥臊。
李衍猛然起身,提著關山刀子便擋在沙里飛前方,同時將三才鎮魔錢刀穗掛在上面。
沙里飛疑惑道:“是什么?”
說著,探頭看了一眼。
只見河岸月光下,一條碗粗的大蛇緩緩游弋上岸,盤成蛇陣,嘶嘶吐著信子。
“別看它眼睛!”
李衍低聲交代,握緊關山刀子。
原本平靜的刀穗,頓時輕輕搖擺,冰冷煞氣四溢。
似乎感受到三才鎮魔錢的威脅,那條蛇不再前行,而是吐著信子猶豫不定。
然而,李衍卻絲毫不敢大意。
他曾聽王道玄說過,孤魂野鬼是天地間最可憐的東西,實力不濟,就算想附身個趕夜路的普通百姓,都得機緣巧合,費老鼻子勁。
有時人們只要啐著唾沫,罵幾句,就能把這些玩意兒嚇走。
一把買路錢,足以讓這些東西離開。
更幸運的是,因為有咸陽城社令兵馬的存在,厲害一點的玩意兒不敢靠近,再加上城隍廟每年都會施食、放河燈超度,附近河中淹死的水鬼也很少作祟。
這類神魂離體,肉身暫空的法門,除去厲鬼,最怕的就是那些有道行的玩意兒。
一旦被附身,舉止行為就跟動物一樣。
這些玩意兒道行不高時,常占人肉身進行修煉,有時甚至拿尸體練習,鉆入墳地棺材,盤踞于尸體之上。
有時人們打開棺材,看到尸體上盤蛇臥狐,便是這些小東西在修煉。
終于,那條蛇察覺到危險,身子一扭便鉆入河中。
李衍也沒追擊,畢竟護法更重要。
就這樣,安穩度過了子時。
李衍松了口氣,看向南斗六燈。
子時一過,附身的難度就會大大增加。
這次過陰,應該能夠成功。
就是不知那邪修,到底躲在何方?
另一邊,咸陽城內,鐵刀幫駐地。
火把通明,到處都是哀嚎慘叫聲。
鄭黑背面色陰沉,看著手下忙來忙去。
周培德下獄,白猿幫被圍剿,袁瞿逃離,周家如今面臨大劫,他便留在周府,和眾人商議對策。
沒曾想,幫里又遭到了攻擊。
“幫主,是泰興車行的人!”
一名手腳盡斷的手下咬牙道:“我認識那車把頭,平日里蔫兒了吧唧,見了我連屁都不敢放,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
鄭黑背身后,一名青衫中年人怒斥道:“早跟你們說,有的人別招惹,尤其是江湖同道。”
“泰興車行的人,你們也要抽油水,那在長安都是狠角色,人家只是不想跟你們計較,真以為自己長了角!”
說話者,名叫劉金成,是八大金剛之一,同時也是咸陽昌順鏢局的鏢頭,奉命跟著前來查看。
他走南闖北,有見識也知好歹,曾三番兩次警告鄭黑背和袁瞿,但二人都懶得搭理。
眼下周家這般情況,他不禁心中冒起邪火。
鄭黑背本來就是個犟脾氣,知道這幫師兄弟看不起自己,如今聽其諷刺,頓時冷哼道:
“劉師兄,我的手下,還輪不到你教訓!”
“哈哈哈…不可救藥!”
劉金成氣樂了,扭頭便走。
鄭黑背也是一時氣話,說完后便心中后悔,見劉金成離開,眼中更是陰晴不定。
拐小孩的事,他沒直接參與,但也曾側面相幫。
只不過袁瞿逃走,周培德不知內情,衙門才沒來拿人,但有些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
更關鍵的是周蟠!
連子侄后輩都能犧牲,更何況他這干臟活的。
還有今晚對他的態度,異常和藹…
想到這兒,鄭黑背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恐懼,但臉上卻是另一幅表情,怒氣沖沖,慷慨沉聲道:
“兄弟們放心,你們的醫藥費,我會管到底!”
“來人,全部送到安仁堂醫館。”
“兄弟們安心養病便是,這個仇肯定會報!”
“幫主仁義!”
鐵刀幫眾們頓時感激涕零。
鄭黑背點了點頭,吩咐手下妥善安排后,便轉身進入了房間,推開書架,打開地板暗格。
當打開里面的小箱子時,他頓時如遭雷擊。
箱子里,原本滿滿當當擺滿了金條,那是他這些年攢下的家當,一旦出事,大不了招兵買馬,上山落草。
而如今,卻是空空如也。
“尤老四!”
鄭黑背哪還猜不出是誰干的。
雖說怒火中燒,但他知道此地已不宜久留,鉆入房中暗道,從鐵刀幫附近的一家小院出來,換了身衣衫,消失在黑暗中…
一個時辰后,副幫主見蠟燭都燒干了,鄭黑背還沒出來,心中頓覺奇怪,連忙進門查看。
很快,房間里傳來一聲怒罵:
“賊慫的,幫主跑了!”
不知不覺,到了寅時。
秋季已夜長日漸短,天邊的魚肚白尚未出現,拴在樹上的大公雞已來回踱步,隨后伸長脖子,發出響亮雞鳴聲。
沙里飛和李衍連忙看向樹上銅鈴鐺。
吳老四說過,雞鳴之時他便會醒來,如果沒拉鈴鐺,那便是施法失敗,要立刻連人帶棺焚毀。
然而,鈴鐺始終沒有動靜。
就在二人擔憂時,從土中伸出的麻繩忽然繃緊,拽著樹上的鈴鐺左右搖晃,叮當作響。
“快動手!”
李衍和沙里飛連忙揮動鏟子,將表面浮土挖開,隨后將那棺蓋合力掀起。
棺蓋剛打開,李衍便面色一變。
他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陰氣,純粹而冰冷。
甚至無需神通,肉眼就能看到,整個棺材內部四壁,都附上了一層白霜,寒氣四溢。
吳老四身上也布滿了一層白霜,皮膚更是凍的鐵青慘白,在二人呼喚下,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和迷茫,似乎剛從夢中蘇醒。
當然,看到二人后,他便很快緩了過來。
在李衍和沙里飛的攙扶下,吳老四艱難起身,隨后指向西南方,聲音異常沙啞。
“人就在那邊,百里外一座老墓中!”
“還有不少孩子,若想救人,要快!”
話音剛落,他就好似預感到了什么,掙扎著起身,推開李衍和沙里飛,朝著南邊恭敬跪倒在地,顫聲道:
“后輩吳老四知錯,甘愿領罪…”
話未說完,便身子一歪,氣絕而亡。
“前輩!”
李衍悲痛之余,又有些震驚。
王道玄曾跟他說過,神通也并非萬能,有些厲害的東西,唯有道行高了,才能感知到。
而方才,他什么都沒聞到!
“衍小哥,快看!”
沙里飛按照吳老四之前吩咐,輕輕掀起了其上衣。
后背之上,那各種血瘀痕跡形成的勾牒和鎖鏈圖案,已經消失無蹤!
眼前場景,不由得讓二人心中發毛。
李衍咬了咬牙,“就按事先計劃行事。”
“你去城隍廟報信,再將前輩好生收斂。我先去盯著,以防妖人走脫!”
說罷,便與沙里飛合力將吳老四抬入棺中,隨后翻身上馬,一抖韁繩,沖入茫茫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