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陸員外遲疑了一下,面帶不愉看向旁邊。
守在旁邊伺候的陸管家面色一苦,連忙喊冤,“老爺,這,我什么都沒說啊…”
話音未落,他已暗道不好。
這簡直是不打自招,承認陸家有問題。
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但對陸員外卻心懷恐懼,驚慌失措之下,才出了問題。
陸員外的臉色,自然更加難看。
但還沒等他發火,王道玄便開口道:“居士無需責怪他人,管家并未多說,只是貧道看出了點問題。”
說著,帶眾人來到院外,指了指墻角,又指了指遠處的一顆樹木,開口道:“多日烈日,滴水未落,但墻角卻生了青苔霉斑,棗木陰濕,還有死鳥落下…必有陰煞之氣。”
眾人一看,果然如此。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如今卻覺得蹊蹺。
李衍站在眾人身后,心中暗笑。
王道玄雖說人好,但江湖手段同樣溜。
這道人,自從下定決心入玄門后,走遍大江南北,拜訪名師,雖說沒成功,還上了不少當,但卻也有收獲。
玄門中的各種道道,他都略懂一些。
按理說,有了這能耐,混口飯吃沒問題。
但這王道玄覺醒的神通,偏偏是舌神通,許多東西只有用嘴嘗過,才能從味道中分辨出信息。
他總不能看到什么就舔一下吧?
僵尸厲鬼怎么舔?
若大姑娘中邪,也去人家身上舔?
好在后來讓他找到個方法,用符紙或其他手段做掩護,沾染味道后再鑒別。
即便如此,他最常干的,也是風水地師。
畢竟地師中有門絕學,便是嘗土。
當然,舌神通也不是毫無潛力,當道行提升到一定境界時,念動真言口訣,能比別人發揮更大威力。
王道玄顯然沒這能耐。
進行建觀存神科儀時,又耗盡了他所有積蓄,還欠下不少,因此過的十分落魄。
他碰到李衍,也起了心眼。
李衍能嗅出特殊味道,他能從中分辨征兆。
二人配合,可謂是相得益彰。
他們路上沒說話,便是在干這個。
李衍聞到了淡淡的陰煞之氣,于是便將背著的手背向上,這是手心為陽,手背為陰。
而挑起小拇指,則指向院內異常區域。
王道玄時刻注意,進門時已心中有數,自然在陸家眾人面前裝了一回高人,狠狠插下了“拴馬樁”。
“王道爺果然高明!”
沙里飛故作驚訝,連忙拍掌,當個捧場的。
三個臭皮匠,也頂了把諸葛亮。
果然,陸員外的臉色微變,深深看了眼王道玄,恭敬拱手道:“王道長高明,還請落座。”
眾人回到屋內,紛紛坐下。
陸員外遲疑了一下,“并非有意隱瞞,只是此事…”
“居士盡管放心。”
王道玄已知他想說什么,微笑點頭道:“貧道道行一般,但這口風卻緊得很。”
陸員外這才嘆了口氣,“這事蹊蹺得很。”
“昨晚巡夜的護院趙九,聽到點響動,前去查看,結果看到一個人影飄在空中,正是在下發妻。”
“趙九驚呼,不少人出來也看到了,隨后便在大庭廣眾之下消失。”
王道玄眉頭一皺,“見鬼了,怎么會?”
李衍聞言,也覺得奇怪。
無論鬼物、兵馬、仙家,都是無形之物,只有他們這些覺醒神通者,才能感知到。
普通人除非在即將死亡、陰煞纏身、陰魂入夢…這些特殊情況下,才有可能看到。
這么多人同時得見,卻有些稀奇。
一旁的沙里飛哪顧得上這些,早已忍不住,嘴里胡吃海塞,大口灌著酒水,嘟囔道:“大夫人,已經仙去了?”
“問題就在這。”
陸員外苦笑一聲,“在下夫人身子不好,患病在床已有數年,只是這幾月一直昏昏沉沉。”
“出事后,我們便去看了。”
“人,還活著!”
王道玄撫須皺眉,搖頭道:“這是生魂離體,需要進行招魂安魂法事,但生魂同樣無形,這么多人能看到,卻是聞所未聞。”
坐在他旁邊的李衍,動作同樣不慢,筷子耍的飛起,大片的醬牛肉和鱸魚肉,猛往嘴里塞。
看似蒙頭干飯,實則眼中精芒一閃。
這種特殊現象,是否和他要找的東西有關…
陸員外咬了咬牙,“道長,該怎么解?”
王道玄沉思了一下,“活人生魂離體,原因眾多,依貧道猜測,大夫人多半是久病臥床,陽氣不固,生魂離散。”
“先做法事招魂吧。”
黑夜無風,陸家大宅內燭火通明。
和沙里飛所說不一樣,陸員外雖娶了兩名貌美小妾,卻并未舍棄糟糠之妻,甚至異常尊重。
后院一座正宅雅苑,成了夫人住所。
雖然其臥病在床,和癱瘓的植物人差不多,但院中還是打理的異常整潔,仆役眾多。
更關鍵的,這是主人內宅。
陸員外讓了出來,自己和小妾搬到別院住。
此刻院子里,已建起法壇。
說是法壇,實則只是一面方桌,上面供奉著玄炁顯威陳天君的神像和牌位,后方依次是一對紅臺燭,檀香爐,檀香碟,凈水盅,法簡,令牌,木魚,桃木劍、黃裱紙等玩意兒。
甚至還有那個寶瓶游魂罐。
這是個小黑罐子,有紅繩纏繞,黃布封頂,還貼著符箓,隱約有陰煞之氣流轉。
里面是王道玄好不容易收到的一個小陰兵,大能耐沒有,只能傳個信,找些東西。
好不容易接個大活,王道玄把家伙全帶來了。
此刻,陸員外和宅內護院仆役全在。
王道玄掐了掐手指,沉聲道:
“夫人屬虎,凡屬牛、屬虎、屬蛇、屬猴者,全部離開宅院,等到明日天亮后再回來…”
“宅子里,所有鏡子全都蒙上…”
“平日里照顧夫人的貼身丫鬟留下…”
“其余閑雜人等全部回避,躲在房中,無論聽到什么,都不能貿然出門…”
一連串指令脫口而出,聽得眾人有些懵。
陸員外一聲呵斥,“等什么,快照著辦。”
仆役們頓時忙碌起來,幾名趙家拳的護院面面相覷,卻也沒有多說什么,轉身離去。
唯有陸員外小心問道:“我也得回避?”
王道玄點了點頭,“生魂最怕受驚,一個弄不好就會魂飛魄散,還是小心為妙。”
“那好,有勞道長了。”
陸員外也不廢話,直接轉身離去。
此刻,院子里就只剩下李衍和王道玄,還有那名丫鬟按照吩咐,轉身進房,從那骨瘦如柴、昏迷不醒的夫人身上剪一撮頭發,扯一片貼身衣物。
趁此時機,李衍則低聲道:“那陸員外身上,有股子尿膻味,用了名貴香粉遮掩,我都不敢靠近…”
“我早發現了。”
王道玄并不意外,搖頭道:“我前往各州游歷時,曾碰到個村子,村中百姓常令次子自行閹割,進宮謀富貴,歷代出了不少大宦官,回來便大肆建宅,家家效仿。”
“但宮中險惡,也不是誰都能混出頭,進不去宮的大有人在,村子里一些閑漢,都是這模樣,大腹便便,面白無須,肌膚松弛…”
“你的神通又回來了?”
“時斷時續。”
李衍臉色有些無奈。
他的神通,自從在咸陽城外爆發后,就一直不正常,有時微弱,有時突然變強,隨后神魂疲倦。
方才爆發,便聞到了陸員外周圍的味道。
怪不得此人將兩個美貌小妾帶在身邊,也不顧及旁人目光,甚至有些得意,若是個太監,卻也說得過去。
他來陸家是為了找那神秘寶貝。
是個太監,曾在京城…
莫非是皇宮里流出來的寶貝?
可惜,偏偏神通此時不靈光,真是倒霉。
王道玄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開口介紹道:“招魂之法,源于上古巫儺,儀禮.喪禮曰,復者,有司招魂復魄也,又有言,招魂含斂之禮,殯葬宅兆之期。”
“按這夫人的身子,恐怕招魂回來,就要葬禮。”
他一邊說,一邊進行剪紙。
碩大的黃裱紙,隨著他手中剪刀上下飛舞,一面紙質招魂幡逐漸成型,上面不僅有云紋,還有小人圖案。
李衍忍不住贊道:“道長好手藝。”
王道玄搖頭笑道:“你今后若有緣見到玄門紙扎匠,才知道什么叫神乎其技,貧道只是學了個皮毛…”
他口中不停,向李衍講解玄門知識。
這也是二人默契,李衍給他做幫手,王道玄則領李衍入行,傳授各種隱秘關竅。
就在二人說話間,那丫鬟已將頭發和衣服取來。
王道玄先是將頭發燒成灰,然后撒入清水壇中,觀察走向,看了一會兒,又將衣服碎片塞入招魂幡棍子里,開口道:“待會兒子時,你持此招魂幡,站在東北角院落房頂上,搖幡呼魂兮歸來。”
“記住,不要怕,察覺身上發冷,就閉上眼睛一直喊,聽到木魚聲響起,立刻往回跑。”
“若背后有人喊你,也千萬別回頭!”
那丫鬟早已嚇得渾身發抖,但想起老爺承諾的重金賞賜,還是咬牙道:“道…道長放心,我記下了。”
說罷,小心拎著招魂幡離去。
李衍有些奇怪,“背后喊人,是妖邪厲鬼所為,活人生魂也會害人?”
王道玄低聲道:“生魂受不了驚嚇,就像那得了夢游癥的人,要引導其回歸。”
“我是怕丫鬟嚇散了生魂。”
李衍聞言,啞然失笑。
這王道玄考慮得著實周到…
沒一會兒,子時降臨,整個陸宅漆黑一片。
那丫鬟早已爬上屋頂,閉著眼睛搖動招魂幡,咬牙呼喊道:“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悠長的聲音,讓不少仆人嚇得躲在被窩。
而在另一側偏院內,陸員外和兩個小妾同樣躲在漆黑一片的廂房中。
此刻的他,面色多了一絲威嚴,轉身看向兩名小妾,冷聲道:“都取出來吧。”
兩名小妾連忙將手伸出下方,各自取出一枚棗。
陸員外接過,直接扔進嘴里,一邊嚼看,一邊聽著窗外的呼喊聲,眼神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