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我的父親太努力了!
鄧千秋察覺到自己成了眾矢之的,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朱元璋的許多旨意,在大臣們眼里總是覺得別出心裁。
比如若有貪官污吏,允許當地百姓,可手捧大誥一齊將其解拿京城治罪。
大臣們覺得朱元璋有時候也挺幽默的。
所以有時對朱元璋某些古怪的旨意或者舉動,大家也都習慣了。
可今日的事,卻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因為鄧千秋乃是武臣,而且年紀又小,這樣的人都可以做宗親的老師?
歷朝歷代,對于宗親的教育,都是延聘大儒,亦或者朝廷重臣為師。
區區一個百戶,而且這家伙…顯然也沒有什么學問。
如果說李善長和胡惟庸等人覺得這是意外的話,那么汪廣洋和劉基人等,就是想要吐血了。
許多大臣彼此之間,雖不吭聲,卻都交換眼神。
如果說,大誥里許多不合常情的案例,譬如鼓勵民告官以及民保官,亦或者是其他不合理的案例,反正他是皇帝,大家哄著就是了,畢竟總不會真有人斗膽敢去衙里捉官押送京城治罪。
可這事就不一樣了,這是下達了旨意之后,皇子們真要跟著鄧千秋這個文盲去讀書。
這還了得?
當然,這里頭的文盲,不是貶低鄧千秋,而是這時代讀書人的標準,是能通讀圣人經典,而不是只會寫幾個字這樣簡單的。
“陛下…”御史中丞劉基嘆了口氣,踱步而出。
其實他不想出來。
可此時,已有許多大臣看向他了,作為江浙大儒,人們對于這位御史中丞寄以了極高的期待。
他覺得自己就好像被無數人架在了火堆上,可偏偏,又身不由己。
劉基道:“臣以為…如此是否有欠妥當?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雖有反駁,朱元璋此時態度還算不錯,笑吟吟地道:“怎么欠妥呢?”
劉基道:“臣以為…”
朱元璋笑了,卻是目光一轉,看向鄧千秋:“劉卿家說你不配為師,你來回答。”
“啊…”鄧千秋沒想到朱元璋這樣不負責任。
實際上,他和劉基是一樣的心情,一個是被百官架著,作為御史中丞,不得不站出來。
而鄧千秋呢,則是被朱元璋架著。
此時,劉基居然和鄧千秋一樣,都看出了對方彼此的無奈。
劉基咳嗽一聲,帶著幾分好意的意味勸道:“鄧百戶,你還年輕,此時應該辭讓,不能接受如此重擔。”
鄧千秋尷尬道:“我也想辭讓,可陛下屬意我,非我莫屬,我若是辭讓,就是不忠,只好勉為其難了。”
百官們一個個猴急,心里為劉基擂鼓助威,心里仿佛都在說:放點狠話啊,劉中丞,伱怎么這樣軟綿無力!
朱元璋則斜眼看鄧千秋,頗有鼓勵之意。
劉基心里已知道,不放一點狠話,實在沒辦法跟百官交代了,便道:“鄧百戶此言差矣,臣子的忠誠,在于能夠襄助陛下,為陛下分憂,而不是完全順從。這古來的許多奸臣賊子,豈不是處處逢迎,最終都沒有好下場。”
這一下子,百官們的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心說:這句話比較重了,有點感覺了。
朱元璋則瞪著鄧千秋,臉上笑吟吟的樣子,仿佛在說,你要做朕兒子的恩師,總要拿出點本事來,給朕狠狠地教訓教訓這劉伯溫。
鄧千秋瞥了一眼同樣無奈的劉基,嘆道:“敢問劉公,你兒子讀的什么書,拜入誰的門下?”
劉基微笑,溫和悅耳地道:“犬子現在治的乃是《春秋》,拜入的是章溢的門下。”
鄧千秋狀似隨意地道:“這章溢一定有很大的學問吧,是劉公為令郎選的老師嗎?”
劉基頷首。
鄧千秋又道:“那么令郎接受了沒有?”
劉基道:“他甘之如飴。”
鄧千秋一攤手,理所當然地道:“這不就得了,劉公給自己兒子選擇恩師,而令郎接受劉公的選擇。現在陛下也為皇子們選擇自己的老師,皇子們孝順,愿意接受,這是他們的孝道。外人又來說三道四做什么?難道這是要阻止臣子盡忠,兒子盡孝嗎?”
劉基沉默。
然后他哂笑:“噢,你說的也有道理,盡忠和盡孝,這符合圣人之道,老夫確實不該贅言。”
他拋下這句話,便不做聲了。
留下百官盡都無語,卻顯然許多人滿臉僵硬,大寫一個憋。
朱元璋一雙虎目略過贊賞,覺得自己果然好眼光,頓時眉飛色舞地道:“看來劉卿已是心悅誠服了。既如此,那么…此事就這樣定了。”
朱元璋當即道:“諸卿各回有司吧。”
那朱棡泱泱地偷偷到了鄧千秋的一側,低聲道:“千秋,你這樣厲害,連劉基都不如你。”
鄧千秋低聲道:“當眾的時候,要叫恩師。這劉中丞讓著我呢,他只是盡一盡自己御史中丞的職責,你真以為他說不過我?”
朱棡于是拉下臉來,郁郁不樂。
“對啦,我們還是好兄弟嗎?”鄧千秋低聲和朱棡竊竊私語。
朱棡忙小雞啄米的點頭:“是,是。”
鄧千秋又道:“到時,得請你幫個小忙。”
朱棡一下子來了精神,立即道:“我這人講義氣的,千秋,你放心便是了。”
鄧千秋嘆口氣道:“以后還是叫恩師吧。我倒沒什么,只是怕別人罵你不懂得尊師重道。”
朱棡猛然一瞪眼,幾乎要暴跳如雷,道:“鄧千秋…恩師…你卸磨殺驢…”
朱元璋的這個任命,讓鄧千秋覺得壓力很大。
陛下的這幾個兒子,除了太子之外,其余的,哪一個都不是善茬,教的好了固然是好,若是不好,卻怎么說?
要知道,多少人對此看不順眼呢。
鄧千秋心事重重地回了百戶所,心知這職責是躲不掉了,于是細細思量,大致定下了一個學習的計劃。
到了次日,這朱棡、朱棣、朱橚竟都來了百戶所。
這一次見面,大家都有些尷尬。
鄧千秋端坐,三人呢…極勉強和不情愿地行了個禮。
鄧千秋回禮:“三位殿下,實在抱歉的很,只是圣命難違,既然陛下擇我教導三位殿下讀書,那么…我們就讀書吧。這里呢,有一篇文章,你們這兩日,什么都不干,先將它背得滾瓜爛熟。”
朱棡道:“什么東西,我來瞧瞧。”
他接過了文章,而后又分發給朱棣和朱橚。
朱棣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顯得很不情愿。
而朱橚則顯得老實很多,不過卻是心不在焉,這朱橚低頭一看,卻皺眉:“弟子規,圣人訓。首孝悌,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師長前,聲要低…師長立,幼勿坐。師長坐,命乃坐…待恩師,如至親…”
朱橚念著念著,念不下去了。
他歪頭,開始思考。
鄧千秋道:“嗯?你看來有什么疑惑?”
“恩師,我分明聽人說,你對儒學一竅不通,擅長雜學,可這篇弟子規,卻都是仁義孝悌,還有圣人訓的字眼…”
鄧千秋微笑道:“則叫擇其善者而從之,則其不善而改之。任何學問,都有它好的一面。我從圣人之道里,也吸取了一些精華,所以你們對此更該珍惜。這東西,它彌足珍貴,你們不但要能倒背如流,還要時時牢記于心。”
朱橚咋舌,顯得不滿意。
朱棣只是冷笑。
朱棡這時大呼道:“這什么混賬東西,我偏不學,我乃皇子,誰能奈何得了我,哼!”
鄧千秋立即勃然大怒:“朱棡,我忍你很久啦,我現在既為你師,你卻在此目無尊長,一點沒有將我放在眼里。看來,今日不給你一點顏色瞧一瞧,你還要執迷不悟!來人,取我的鞭子來。”
朱棡叉手:“你來,你有本事,將我吊起來打。”
然后…
朱棣和朱橚二人,呆若木雞一般,看到朱棡被吊到了房梁上。
他來真的?
二人四目相對,雖然他們懷疑,這可能只是演戲…不過,等到鄧千秋揮鞭,當真抽在朱棡的身上,朱棡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時,這朱棣和朱橚二人,不由得為之心頭一震。
“你服不服?”鄧千秋如怒目金剛,口里大喝。
“服…也不服…嗷嗷嗷…”
朱棡被放了下來,乖乖地坐在角落里,開始撐著腦袋陷入沉思。
鄧千秋冷著臉道:“背書。”
朱棣露出怒容,不過卻還是乖乖地開始背弟子規。
朱橚就顯得比較主動了,已開始高聲朗誦起來。
鄧千秋則帶著朱棡到隔壁的值房去治傷,一面給他搽藥,一面道:“哎呀,沒想到我下手這樣重。”
“無妨,我已被打習慣了。”朱棡還是忍不住露出幾分委屈道:“就是第一次被你打,心有些疼。”
鄧千秋道:“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朱棡幾乎要叫出來:“咋為我好。”
“那朱棣和朱橚是不是你的至親兄弟?他們桀驁不馴,現在鎮住了他們,這對他們有好處,對他們有好處,就是對你有好處,你是他們的兄長嘛。”
朱棡沉默,繼續趴著,養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