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千秋沒想到,眼前這位恩公,說翻臉就翻臉。
就在他訕訕的不知如何回應時,朱元璋已抬步準便離開,邊道:“走了。”
說著,似想起什么來,將鄧千秋還他的外衣拋到了鄧千秋的手里:“夜里冷,別受了寒,年輕時不曉寒熱,等年歲大了,渾身疼痛起來,就曉得厲害了。”
說罷,便大步而去,只留下鄧千秋,抱著衣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這家伙,脾氣不小,他有說他爹中了榜首嗎?
朱元璋回到了宮中,他依舊還是心事重重。
此時,天色依舊漆黑的不見五指,幾個宦官打著燈籠,給朱元璋照耀回宮的路,即將路過春和宮時,卻發現這里燈火通明,許多宦官,發了瘋似的奔出來。
朱元璋大怒,揪住一個宦官,怒道:“大膽,宮中行走,如此毛躁,還有規矩嗎?”
那宦官一見是陛下,嚇得不輕,卻慌忙扯著嗓子道:“陛…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他…奴婢去請太醫…”
宦官的話說的含糊不清,而朱元璋一聽太子二字,再聽到請太醫,如遭雷擊,臉色驟然黑下來,道:“咋,咋的了?”
在朱元璋的瞪視下,宦官努力地定了定神道:“殿下他…騎馬…騎馬傷著了。殿下白日要讀書,可陛下平日里敦促他要學騎射,他只好夜里騎,誰曉得…摔著了…”
朱元璋聽罷,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竟是驚得魂不附體。
他一把將宦官推翻,瘋了似地朝春和宮奔去。
此時的朱元璋,只是腦子里一片空白,發瘋似的奔跑,身體竟感受不到疲倦。
足足百丈的距離,后頭十幾個宦官和身強體壯的護衛竟都追之不及。
還未到春和宮的寢殿,朱元璋便發出了哀嚎:“兒,我的大兒,你這是咋啦…”
說著,如旋風一般,奔入寢殿。
卻見此時,燈火通明之下,太子朱標捋起長袖,露出胳膊來,一旁的宮娥給他擦拭著什么。
“爹…父皇…”
朱元璋沖上去,端詳著朱標的臉:“傷著哪了,傷著哪了?”
朱標道:“擦傷了胳膊,只擦傷了胳膊,爹,沒有什么大礙的,您怎么來了?”
朱元璋佇立原地,一雙眼睛還瞪著如桂圓一般,發懵的腦袋,終于漸漸開始恢復了神智。
而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渾身已被冷汗浸透了,現在只覺得渾身涼颼颼的,可心底深處的后怕,卻依舊還盤繞著,驅之不散。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手,便怒喝道:“你這糊涂蟲,大半夜騎馬,嚇死朕了。”
一巴掌劈頭蓋臉打下去。
朱標早有防備,身子像兔子一樣,一溜煙便躲開。
朱元璋沒打著,還余怒未消,口里大罵:“擦了一點小傷,還請御醫,你這沒出息的東西!”
罵著罵著,覺得沒意思,便拂袖直接走了。
朱標:“…”
回去的路上,朱元璋感受到了寒意,方才的衣服已浸透了,外衣又留給了鄧千秋,這心里的后怕,讓他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若是十三年前秀英沒了,難產留下了標兒…”
回到大殿,朱元璋終于放下了內心跌宕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對身邊的也該先道:“命人給朕傳一份口諭給徐達大營,教他知曉,朕欲以鹽引之法,供應軍需,教他稍事忍耐,朕一定會竭盡全力,解決糧草供應。”
頓了頓,朱元璋又交代道:“明日召中書省左右丞相、左右丞、參政知事,以及戶部尚書、兵部尚書來見駕,共商機要。”
也該先忙恭謹地道:“奴婢遵旨。”
朱元璋恢復了冷靜,一雙虎目,變得清明不少。
次日,商討完了鹽引的問題,自然而然,朱元璋的圣意還是引起了中書省以及兵部的擔憂。
只有戶部聽說不用撥糧,似乎頗為贊成。
當然,最后折中的辦法是,采取分頭并進之法,一方面實施鹽引之策,另一方面,戶部撥發的糧草適當裁減一半,可依舊進行供應。
等議定了此事。
李善長、汪廣洋、胡惟庸人等正待告退。
此時,卻有宦官進來道:“陛下,吏部有奏疏進上。”
朱元璋眉頭微沉,卻饒有興趣的樣子:“噢?新晉的舉人,吏部已經選官了嗎?”
新朝剛立,對于人才的需求是極大的,這群舉人放在幾十年之后,可能不算什么,可若放在現在這個時候,卻比進士還要吃香。
朱元璋已經迫不及待要挑選出人來,補充眼下的官員缺口了。
他伸手:“取來朕看看。”
李善長端坐著,一言不發,他似乎對于任何事,都漠不關心。
而汪廣洋與胡惟庸,卻似乎對此緊張起來。
汪廣洋乃是大儒出身,門生故吏甚多,因此格外關心這一批讀書人的出路。
而胡惟庸顯然對此也有著濃厚的興趣。
朱元璋接過了吏部的奏報,揭開細看了片刻,突然冷笑起來。
這時,李善長面上才稍稍動容,他老眼微微張開,慢慢闔上。
朱元璋慢條斯理地道:“鄧健為瑞州府高安縣縣丞?這吏部如此有眼無珠嗎?”
此言一出,每個人心里似乎都有底了。
鄧健的事,在場之人其實都已有數,吏部此番選官,想來也是有所考慮的。
那一日陛下為此大發雷霆,以至于一場舉人覲見不歡而散,令吏部察覺到陛下對這個榜首并不滿意。
可另一方面,又有人議論,陛下這突如其來的震怒,似乎又有什么其他讓人難以揣測的情緒。
總而言之,事有反常即為妖。
所以吏部選了鄧健為縣丞,實際上這有點委屈這位榜首了,要知道,名列前三的,除了鄧健,都選為了縣令。
可另一方面,他們又留有了余地,這瑞州府地處江西,江西乃是魚米之鄉,高安縣又是瑞州府的府治所在,雖算不上天下數一數二的大縣,卻也是上上之選。
如此一來,既解決了陛下可能對這個鄧健不滿的問題,又解決了鄧健這榜首的問題。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大家挖空了心思,想出來的一著妙棋,結果竟又惹來了陛下的不滿。
其實無論是李善長,還是汪廣洋和胡惟庸,他們只聽陛下說這個鄧健任為了高安縣縣丞,心里就已揣測出了吏部的考量。
可架不住陛下實在太難伺候。
“陛下。”胡惟庸上前。
他氣度非凡,生的相貌堂堂,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從容不迫、不卑不亢的氣質:“高安縣乃是…”
朱元璋則是在此時笑得更冷,打斷胡惟庸的話道:“高安縣是什么縣,朕會不知?朕首開科舉,南直隸更是天下文風最鼎盛之地,這榜首乃是翹楚中的翹楚,區區一個縣丞就想將他打發了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朕賜不起官呢。”
胡惟庸立即道:“陛下所言極是,吏部那兒,確實思慮不周,應發還吏部,教吏部重新選定,免得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朱元璋冷笑道:“不必啦,依朕看,現在這江寧縣的縣令不是出了空缺嗎?就讓他任江寧縣令吧。”
此言一出,連李善長都不由得動容起來。
江寧縣,就在南京城,或者說整個南京,其實就是江寧和上元兩個縣拼湊而成,因為處在京城,所以被稱之為京縣,其地位,遠超天下諸縣。
再加上這里人口稠密,又有諸多王公大臣的府邸,其縣令的地位,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