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醫也已從錦墩上跌落下來,他身子軟綿綿的,居然跪不住,而是像一灘爛泥一般,匍匐在地:“萬死,萬死…”
朱元璋聽到這萬死二字,已是如遭雷擊。
他雙目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神采,身子搖搖晃晃的,嚅囁著唇,想說點什么,卻是如鯁在喉。
這一下子,殿中所有人已是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拜倒,一個個大氣不敢出。
朱元璋突然冷硬地道:“怎么…救不回了嗎?是救不回了嗎?朕…朕不信…不會的,不會的,上天為何這樣對我…”
朱棡也已嚇呆了,剎那之間,腦海里,想到可能失去母后,何況…母后竟是因為自己上錯了藥而死,他懵懵的,心里好像有巨石壓著,堵得他窒息。
劉太醫叩首,此時腦袋狠狠撞擊著地磚,卻已將腦袋磕的鮮血淋漓,他驚懼地道:“陛…陛下…這…這…娘娘是喜脈…是喜脈…”
此言一出,殿中又死一般的安靜下來。
朱元璋慘然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開始恢復血色。
那些跪在地上的宦官們,突然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便連馬皇后也不禁動容,她本是哀嘆于自己的命運,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現在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都輕快了不少。
這劉太醫和老太醫的反應,是因為他們此前的診斷錯誤,而且還開錯了藥方,藥方之中,還添加了大量活絡血氣的藥材,如藏紅花等等。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手腳浮腫,必是血氣不暢,那么活血化瘀,本就是理所當然,可偏偏,這東西對孕婦而言,卻是毒藥,是會導致流產的。
他們所摸到的,自然是喜脈,這本來是高興的事,可對他們而言,卻是大禍臨頭。
朱元璋滿臉驚詫之后,突然怒道:“喜脈…喜脈…為何不早說?”
“臣…臣…”劉太醫淚流滿面:“臣罪該萬死,起初…竟是診斷錯誤,可是…可是,這怪不得臣啊…”
他拼命的為自己辯護:“從脈象看,娘娘的身孕,不足四十日,從醫理而言,這樣短的孕期,脈象根本沒有顯現,即便是大羅金仙來,他…他也未必能診斷出喜脈啊。”
這話倒也有理,因為懷胎一個半月左右,根本不可能摸到脈象的,而且這一次,馬皇后的病癥,和尋常的孕期確實迥異,再者說了,馬皇后這個年紀…
只是,若是尋常時候,這個辯解倒是有用的。
可朱元璋是何等人,他開口道:“既然大羅金仙也無法摸到這脈象,那么朕來問你,晉王和他的朋友,卻如何得出這是喜脈?”
朱元璋說話之間,眼角的余光,下意識地朝晉王朱棡的方向掃視過去。
令朱元璋詫異的是,方才還一臉懵逼和悲痛的朱棡,現在卻在驟然之間,變了另一個模樣。
卻見朱棡抱著手,一腳撐著地,另一腳只腳尖掂著地,兩腿交著,身子倚著墻壁,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腦袋微微下垂,雙目斜視著朱元璋,用一種沉著又帶著氣泡的聲音緩緩道:“父皇,兒臣說句不當說的話,這些個御醫,哪里會有兒臣還有千秋這樣厲害,他們能及得上兒臣和千秋萬一,便算是有些本事了。”
朱元璋見他這翹起尾巴的模樣,只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不過朱元璋卻顧不得朱棡,轉而咬牙切齒地道:“這樣說來,若非晉王獻藥,你們這些庸醫,竟真要害死人,是嗎?”
劉太醫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繼續叩首:“臣…臣萬死,萬死…只是…只是這天下,竟有人能在如此短的孕期內診斷出喜脈,實在…實在匪夷所思…”
朱元璋勃然大怒:“萬死你個頭,到現在還想抵賴,真是該死,來人,給朕拿下,統統拿下。”
朱棡一愣,立即放下雙手來,道:“父皇,不是說不能侮辱大夫和廚子的嗎?”
朱元璋痛罵道:“大夫你個頭,給朕滾!”
“噢。”朱棡已嚇得魂不附體,嗖的一下,便箭步沖出殿去。
朱元璋卻在后頭喝道:“回來。”
朱棡的身子猛地一頓,便又慌忙碎步小心翼翼地折返回來:“父皇,還有什么吩咐?”
朱元璋凝視著他道:“朕來問你,那藥方,確實是鄧千秋所開嗎?”
朱棡道:“是,是…當然,兒臣也出了大力的,兒臣給他磨墨了。”
換做從前,自己的兒子居然給別人磨墨,朱元璋早就一巴掌掄過去了。
不過現在,他卻對此漠不關心,而是道:“那藥,是保胎用的?”
朱棡道:“是。不過…母后此前吃了太醫院的藥,那藥里頭…對母后有大害,若是保不住,可怪不得我們。”
朱元璋皺眉,不由得憂心忡忡,隨即道:“幸賴當初聽了你的話,如若不然,不但腹中胎兒不保,只怕連你的母后性命也要丟了。”
朱棡道:“父皇,這還不是因為兒臣和鄧千秋可靠嗎…”
朱元璋揮揮手:“得了,得了,少說這些屁話。朕來問你,太醫都說,這脈象尚未顯現,這鄧千秋,如何知曉有了身孕的?”
朱棡得意起來:“這個容易的很,只需將母后的尿液…”
“什么?”朱元璋怒視朱棡。
朱棡吞了吞口水,有些膽怯,道:“這尿液是兒臣偷的,鄧千秋將這尿液注入進青蛙的身體里,而后觀察一二,便得知是否懷了身孕,千秋說啦,不是他吹噓,這種法子效果顯著,且絕無可能失算。”
朱元璋皺著眉,他聽的頭疼。
馬皇后此時已心情愉悅起來,見父子二人還在嘀咕,不免道:“好了,陛下,棡兒,現在說這些做什么,只需曉得這一次是那鄧千秋,救了我和孩子的性命便是。”
朱元璋頷首,他若有所思起來,腦子里似乎在回憶著那個少年,一時之間,心里升出許多的疑惑。
那個家伙,生了一個這樣厲害的孩子?
抬頭,卻見朱棡喜滋滋的樣子,朱元璋揮揮手:“好了,好了,滾出去,滾出去,不要驚擾你母后休息。”
朱棡道:“父皇,立下這樣的功勞…”
朱元璋道:“朕自有思量,快滾。”
朱棡道:“噢。”
隨即,他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不過這一次,他再不是健步如飛了,而是大搖大擺,闊步而行,很有藩王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