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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知道

  望著面前的石壁,鐵蛋伸出手,摸了摸眉心,依稀發燙的印跡。

  驀然回首,看著身后空無一人的山室。他沉吟片刻,站起身來,撣撣青袍上的灰。

  遁身而出,一步踏出山道,仰頭望去。

  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晴空萬里,一覽無余,青松依舊,蒼山如故。

  九陰山依然還是九陰山…嗯,雖然被劈倒了一座,明顯矮下去一截,但劈斷的山峰也還是峰嘛…

  “嗚,師兄?你出關了?”

  然后那摟著劍的少女,從樹梢跳下來。一身輕裝打扮,臉上還沾著葉子,嘴里還銜著桃,辮子都打結了,分明是風塵仆仆,趕了好遠的路來的。

  紅顏依舊,青春仍在,伊人如故。

  鐵蛋眉頭一皺,

  “你跑來做甚。”

  蒹葭擦擦嘴,把個啃了一半的桃遞來,

  “我來幫…幫你護法啊。要吃不,可甜了。”

  “哼,我還用得著你護法?”

  鐵蛋嫌棄的冷哼一聲,正想拂袖而去,忽然站住腳步,又轉過身來,保險起見,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繞著她打量了一圈。

  雖然鐵蛋的眼神一貫咄咄逼人,甚是犀利,恨不得把你捅個對穿似的,蒹葭早已習慣了。

  但此時被這雙明眸毫不避諱,竟直照著自己腰身大腿掃來,直勾勾得凝向自己的眼睛,蒹葭一時竟也有點支撐不住,

  “你,你這么看我干什么…”

  鐵蛋瞇起眼湊近,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你一直守在這兒?”

  “嗯,嗯…”

  蒹葭被他拽著,掙脫不得,低頭亂看,耳根發燙。

  “我閉關多久了?”

  對方愈發逼近,蒹葭心里愈慌,更不敢和他對視,

  “六,六十天,聽說你奪了本山就閉關,算起來不多不少,已有六十天了。”

  六十天…

  鐵蛋面色一變,把手一甩,

  “六十天了你一點長進都沒有!怠惰偷懶!虛廢光陰!罰你六十年靜閉!不成元嬰,不許出山!”

  沈蒹葭嘆了口氣,也不知是輕松了還是失望了,總之一副果然是你的表情,

  “是…師,掌門…”

  鐵蛋懶得和她糾纏,把劍訣一掐,扯了劍光裹身,化身長虹飛入九曜劍閣。

  正插在樓頂養鋒護陣的巨闕猛然覺醒,趕緊打著旋飛來,在鐵蛋身邊雀躍長嘯!

  表示掌門掌門,咱們過劫去啊!

  鐵蛋一甩手,趕狗一樣把它趕開,

  “守著劍陣去!實在閑的無聊,就去操練那廢物娘們!給人斬了丟劍宗的臉!”

  巨闕哦了一聲,呼——得劈開云霞,落下山澗去了。

  于是偌大的九曜劍閣,一時陷入寂靜,只剩形單影只,孤身如松的劍仙一人了。

  站在那個空蕩蕩的位子前,抬頭望向那飄飄飛仙,眉目半閉,似醒非醒,又仿佛隨時會天外一劍,飛刺而來的玄女玉像,鐵蛋再次陷入沉默。

  剛才,是做了場夢么…

  還是,悟了道呢。

  如果繼續在山下閉關,精研九曜歸一的秘劍,真的會走火入魔,順勢合道,化生太極么。

  六十年后,又是否真的會有一個少年,從陰山北極一路而來,跋山涉水,不遠萬里,入得山中,指點他迷津開悟呢。

  還是說,他這些所見所聞,只是某種未來的可能性,隨時可能如泡影般支離破碎的夢境,除了庸人自擾,根本別無他用?

  又或者,這種種虛幻,其實都是某種元神秘法,天魔侵心。

  是有人在暗中做劫,偷偷在背后下咒,打算擾他心智,亂他清神,干擾他修行進度,打算圖謀他北辰劍宗呢…

  鐵蛋也想不明白,算不清楚。

  畢竟這次閉關,被人驚醒,進展屬實不大。

  他這次閉關之前,本是開了劍閣寶庫,取了些化神大寶服用,準備依照天罡的掌門秘傳,將童子劍,九曜劍,如意劍三部絕學真傳,去蕪存菁,融會貫通,以水磨工夫,礪鋒淬劍的。

  誰知黃粱一夢,大睡六十天,被人打斷了出來,自然未能功全。

  草草算來六十個日月,鏘鏘才把千年劍力淬煉,嬰劍凝華,九曜合一,把那天殘劍炁,煉成那至鋒無上,無堅不摧,冠絕天下的北辰劍芒,打磨了周天一轉罷了。

  但這把劍,距離成仙合道什么的,還早著呢。

  至少還差六十年水磨苦工…

  當然,鐵蛋也知道,倘若自己和夢中一樣,繼續在山中閉關鑄劍,屁事不管,固然能得無上劍道。

  但山口那一路跟過來的傻婆子,恐怕也不會比夢中埋骨山澗的下場,好哪兒去就是了。

  何況,縱然他不在乎那婆子的死活,也不想欠人的情…

  思及此處,鐵蛋把青袍一掀,便在掌門之位落座,抬手之間,便從身后玄女神龕之上,簽筒之中,飛出一根玉簽,落入指尖。

  目光掃過,便見那玉簽上金光閃閃,篆字刻道,

下下,亥宮  是謂,

  當空點燭搖疏影,恍惚鋪成楊柳花。眷鳥飛投羅網里,相逢能有幾多時。

  富貴在天不由己,百般前緣皆注定。吉兇隨命不由身,勞心廢神一場空。

  半憂半災,諸事不利。

  “嘖。”

  鐵蛋一掐把簽折了,隨手一投,把斷簽擲出山巔。

  “云臺峰。”

  下個瞬間,那玉簽迎風而燃,化作一點玉色光星,好似流星般破空疾走。

  而鐵蛋也張口長嘯,忽地從口中噴出一道驚天動地的劍芒,裹住周身!

  那劍芒里分明是黑劍一把,劍嬰出竅!劍芒卻掃出青白玄光!

  分明是北辰劍芒已熬煉初成,千年劍力臻至絕頂!

  劍炁化虹,人劍合一,飛神出竅!

  于是這轉息工夫,浩瀚北辰劍芒,便已追著那點斑斕光星,瞬息萬里,橫掠峰巒無數,掃得云開霞散萬里,直破空踏穹而來,沖破天地結界,直從虛空中斬出一片奇峰云嶺來。

  不錯,此即是仙宮帝座,玄門總山,云臺仙峰,以及…第三太虛。

  是的,區區六十天,鐵蛋這邊才斬了掌門天罡,那邊云臺仙峰,以及上林宮中諸般珍藏,便都被玄門一卷而空,搬運出千里之外了。

  此時整個云臺峰已成了個大工地,九大玄門的首座掌門,各宗各派的山人隱仙,得了師門真傳的核心元嬰弟子,盡數云集于此,分工合作,五藝盡展,忙碌萬分,籌備第三太虛的建造,準備打造一艘可以橫跨星海,飛渡虛空,駛向天外天的大船。

  而隨著浩蕩劍光下落,化出一道青袍劍俠的身影來。周圍的真君道子們也不由一時屏息凝神,情不自禁停下手中的活計,望向這千年罕見,自殺滿門,滅絕道途,強取豪奪,篡了掌門之位的惡人,抓緊時間,素描錄傳,留給后人評說。

玄天如意真君  其人七尺之軀,豐姿雋爽,面容冷峻如凝霜帶雪,鐵骨堅肌仿佛冰雕石打,眉峰斜飛入鬢,雙目似青霆射電,眸光所及之處,連飛塵都為之凝滯。

  唇角微抿成一線刀脊,下頜如劍刃般凌厲若鋒,一頭黑發更是梳也不梳,披肩散著,果然氣質狂放曠達,不拘禮法,蔑視天下。

  一望便知,這正是那個絕世劍力萬人屠,神經有病殺人鬼…

  “哼!”

  畢竟不能一出關就把見到的人都殺了,鐵蛋一聲冷哼,把眾人目光驅散,凌冽目光掃來,直逼得眾人低下頭,研究自己的腳。

  鐵蛋也懶得和閑雜人等計較,只冷著臉,大步走入云臺,隨手一抓,拽來個路人問道,

  “首座何在。”

  被抽獎抓到的道童大驚,生怕被這劍魔隨手撕了,趕忙伏地磕頭,化出原型,卻是翼展超過八長的大鶴,恭恭敬敬得蹲著表示真人請坐,咱這就開路。

  鐵蛋瞅著它倒是有點眼熟,不過細細一想扁毛畜生仙鶴火雞還不都長差不多,于是也不多在意,往仙鶴背上一踩,便嗚呼起飛,繞著云臺仙峰盤旋向下。

  撥開云海霞光,一片前所未有的壯麗絕景便呈現在鐵蛋眼前,只見云臺峰下,竟有數以百計的飛龍結隊成群,少說也有數十丈的妖身,長長一條的肉畜,遠望去好似雨后出泥的蚯蚓一般在云海間翻騰,甚是可怖惡心。

  而凝神掃去,這些飛龍竟然都是元嬰大妖,離化神也只差一步的真龍,只是口鼻之中被什么透明絲線牽著,大約是秘法系著心脈,不得解脫。龍脊更被打入房梁一般粗的鎖龍金柱,牽著巨大的鎖鏈,鎖鏈的另一頭牽著大量的仙島飛宮,島上不僅有宮社殿宇無數,更有庫房資材,礦石無算,分明都是用來建造第三太虛的材料。顯然都是被玄門抓來作牛馬勞力使喚的。

  而云層中除了龍群,自然少不得人族助力,一眼望去便見成排成列仙舟飛船,正在黃巾力士操帆掌舵之下,于云中往來穿梭,把仙宮的物資源源不斷的運上云臺。

  是的,仙宮,云臺峰下,便是紫薇仙宮。

  這地方鐵蛋以前也來旅游過一趟,現在一瞧真是大變樣了。

  除了勉強還能看得出宮墻輪廓,北宸殿也給留作臉面,其他宮舍寶庫都給丫拆得一干二凈,什么花花草草都給刨了,真是掘地三尺,片瓦不留。而一垣拆了尚且不夠,從地面來的物資艦隊也不少,看樣子整個三垣京畿,都要被掃蕩一空了。

  當然,仙宮自己又不反對,畢竟公卿王侯們已經往南邊逃難去了,現在只剩下宿衛的殘兵敗將在京畿斷后,所以只要玄門的在此多留一天,天王軍自然也不敢繼續追殺,闖入玄門的眼皮子底下來作死。

  所以人家還是哭著喊著,請你玄門來的呢。

  而這眨眼功夫,鶴童便在其中一處飛島落下,那島上的道觀里煙云裊裊的,似乎是在煉丹。

  鐵蛋正要離開,忽然瞥見其他真人還拋出辟兵錢,給那些當牛做馬仙獸靈寵,大概是支付車馬費,于是隨手一點,打散了鶴童炁脈中修煉差錯,阻塞炁循的淤積郁結,只把它“嗷”得一聲打落云端,嚇了個半死。不過以后自然可以修為大進,總歸兩不相欠了。

  鐵蛋自然也不會多解釋,更不介意留個打的還打鳥的惡名,就一路進來丹舍,拱拱手,

  “見過首座。”

  靈虛子依舊是那副神仙楷模的樣子,坐在爐前甩著拂塵,煽風點火,見鐵蛋不請自來,只微微一笑,順手一掌推來個蒲團,

  “玄天如意真君,何時出山的。”

  鐵蛋也不彎彎繞,就在蒲團落座,盯著他,好似一把快劍直刺過去,

  “我在入定中,忽然心思起伏,似有所悟,特意說來給道君聽聽,一道參詳參詳。”

  靈虛子笑瞇瞇點頭,

  “請論道。”

  于是鐵蛋道,

  “神霄玄都大法師還有六十載要合道了。”

  靈虛子笑而不答。

  鐵蛋盯著他,

  “屆時無人鎮壓太陰太虛,星落月現,群魔出世,也都在你算計之中?”

  靈虛子撫須而笑,掐指一算,裝模作樣,

  “差的不多。”

  鐵蛋露出懷疑之色,

  “你就不怕妖魔亂世,會壞了這最要緊的事?怎么,莫非第三太虛真的進展神速,只六十年便能起飛?”

  靈虛子呵呵笑道,

  “起飛倒也不至于,六十年工夫上線跑個試運行,也在計算之內。

  若屆時連太陰第二太虛都敵不過,扛不住,也不用指望能橫渡天外天了。”

  鐵蛋想了想,

  “不對,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哪怕將大法師擺在那兒供著,也能鎮得住不少屑小,何至于坐視他這么合道去了?莫非…

  他其實也不同意你們飛升太虛的打算?才必須除掉?”

  這回靈虛子真有些詫異了,

  “連大法師的心思你也算的到?真是士別六十日,當刮目相看,玄天真君算力精進迅猛,得道不淺啊。”

  鐵蛋冷哼,

  “少給我戴高帽子,怎么著,連五千年的大法師都敢算計,莫不是你們太虛道擺平了劍宗,接下來就準備要對付虎觀嘍?”

  靈虛子一時失笑,

  “虎觀?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這年頭哪兒還有人算得這么清…”

  鐵蛋看他不說實話,起身要走。

  靈虛子趕緊道,

  “好了好了,全讓真君說中了。

  不錯,蛇無頭不可,高低是得和虎觀的做過一場,爭個先后,見個勝負,如此才好排定第三太虛上的座次嘛。”

  鐵蛋冷哼,

  “哼,果然又是搶位子么。”

  靈虛子笑道,

  “小友又何必介懷,反正云臺峰你都拿出來了,無論如何都有你一個位子坐的。

  橫豎你也不輸,不如還是穩坐山中,精進劍技為妙。

  寶劍鋒從磨礪出,天罡那些道藏也足夠你揣摩了,又何必摻和進這場殺劫呢?”

  鐵蛋看看他,

  “你是真不忌憚虎觀的厲害,不怕他們像當年誅九霄一樣,一夜之間,把你們太虛也連根鏟絕了?”

  靈虛子眨眨眼,

  “虎觀倒也罷了,怎么九霄的道傳,真君也有淵源?這緣分可不大好啊…”

  “哼,關我屁事。隨口一問罷了。”

  鐵蛋也不想浪費提問的機會,轉念想了想,

  “那個南華老仙又是哪一邊的?”

  靈虛子的笑容僵住了。

  “南華?”

  鐵蛋看他神色不對,目露懷疑,

  “怎么,不是你朋友嗎?”

  靈虛子沉默片刻,笑著點點頭,

  “不錯,確是我的朋友。”

  鐵蛋愈發懷疑,但他就是這性子,不懂就問,藏不了一點,

  “那你朋友搞出來的那個黃天道又是什么意思?會入魔?這是甚么魔法?真的非殺不可嗎?”

  這一下靈虛子的表情管理都做不住了,一時神情都有點恍惚,

  “不是…這也是你能算到的??”

  鐵蛋更實誠,

  “你就當我夢到的罷。若是杞人憂天倒也罷了,但假若不是,我想夢中所見的每一件事,怕都必有其深意。

  所以最好給我說當場講明白了,否則我一樁樁,一件件去查出來,真若壞了誰的算計,鬧得大家臉上便不好看。”

  靈虛子一下子把表情都收了回去,如尊泥塑般似笑非笑,僵坐好久。

  就在鐵蛋以為對方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見生死的時候,靈虛子緩緩開口。

  “既然真君無論如何都要問個清楚,證個明白,又何必來問我?

  怎么,莫非你覺得我是布置一切的幕后主使?想趁著我措手不及,詐出些破綻來?

  假若真是如此,未免太小瞧我靈虛這點道行了吧。

  說吧,是誰,到底是哪個,讓你來問我的。”

  鐵蛋搖搖頭,

  “沒人使喚我,我第一個來問你,只是把你當朋友。”

  靈虛子冷笑,

  “朋友?哼,真君可真會說笑,我不過借你一劍之力,除了一個心腹之患,就成了朋友了?

  怎么著現在你做了個噩夢,身邊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跑我這里談心來了!?”

  鐵蛋,“…”

  靈虛子僵住,

  “還真是來談心的啊你!”

  鐵蛋聳聳肩,沒說話。

  無話可說,畢竟他的朋友,大多都死了么。

  饒是靈虛子堂堂玄門首座,遇到這么真誠的小友也是有些繃不住了,一時也是頭疼,最后只嘆了口氣,

  “罷了,想來也不可能有人使喚得了你。何況這事,確實與你無關,說與你聽也無不可,只是千頭萬緒,若從頭講起,又顯得有些啰嗦。”

  鐵蛋表示請,反正要不了六十年。

  于是靈虛子斟酌了一番詞句,找到了一個切入點,

  “你可知虎觀,為何被稱為虎觀?”

  鐵蛋,

  “是不是因為虎符?”

  靈虛子一愣,

  “啊?怎么你知道啊?”

  鐵蛋攤手,

  “那你說點我不知道的唄。”

  靈虛子面露懷疑,

  “那你可知虎觀中看守的是什么…”

  鐵蛋,

  “蟲后嘍。”

  靈虛子怒了,

  “你啥都知道跑過來消遣我的嗎!”

  鐵蛋只好把他拉回來,

  “好了好了,你說你說。”

  靈虛子一看這小子就是不肯放過自己,也沒辦法了,只好憋出個大的,保準他不知道。

  “我本是雷祖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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