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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唐通

  在本山只待了一晚,鐵蛋就打心底里不待見山里這群人了。

  但畢竟他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跟著這唐通一道走了。

  此地山高林密,渺無人煙,唐通顯然也不能飛天遁地,但他至少知道出路該怎么找。

  只見他一手平托著個銅盤,一手掐算,口中默念,那銅盤上,刻著天干地支周天星宿和玄門秘箓的法盤,便在真炁催動下,自發旋轉起來,而唐通也根據掐算,時不時手動矯正一下,如此不斷變換算式,朝著個大致的方位前進。

  “這叫楊公盤,風水算術的法器,沒見過吧,看不懂吧,想學吧。”

  唐通也知道鐵蛋在偷偷瞅他,得意洋洋,

  “只是很可惜啊,秘法不傳外山的。師弟你啊,第一天上山就被罰砍柴,只怕沒這緣分嘍。”

  鐵蛋看他,

  “為什么。”

  “為什么不傳?”

  唐通站住腳步,瞅了鐵蛋一眼,

  “那還能為什么,還不就是怕和其他門派那樣,一時不查,收下那些狂悖叛逆,無視倫理綱常的逆子,給學得了山里的本事,結果就欺師滅祖,離經叛道,改宗換廟了唄。”

  鐵蛋沉默。

  唐通搖頭晃腦,

  “所以說師弟啊,你說你,動什么氣啊,都筑基的人了,給他打就打一頓嘍,又傷不到你的。

  好不容易來了本山,人家給你什么氣都得受,還得把他伺候好嘍,不然誰肯傳你真本事?

  怎么,你以為就你天賦驚人啊?你天資高,你本領強,大家就得捧著你,讓著你啊?

  別傻了弟弟!伱當掌門是你爹呢!咱們能拜進山里的,大家都差不多啦!

  上面就是想方設法的,先把不聽話不服管的,都篩下去呢!別沒頭蒼蠅似的,往人家刀口上撞啦!”

  鐵蛋就看著他,

  “為什么。”

  唐通揚起眉毛,

  “我都說這么明白了你還不懂。你怎么筑這基的?”

  鐵蛋依舊盯著他,

  “為什么幫我。”

  唐通一時恍然,然后大悟,

  “啊?哦,我那可不是在幫你。畢竟我就掃個地罷了,和我有啥子關系,當然實話實說嘍。

  何況那幾個,也確實不是玩意,山里誰不知道他們啥腔調啊,尤其還踏馬走谷道的,太惡心人了。我還要給老唐家傳宗接代呢,可不想和他們混為一談。

  不過按道理,你應該已經死了才對啊,真不知掌門為何放你一馬…”

  鐵蛋不是很懂。

  “傳宗接代?”

  唐通揚起眉毛,

  “你不懂怎么傳宗接代?那完了,這活可太精妙了,講起來三天三夜不能停,我可教不了你,想學你得找青棠宗的妹妹…”

  鐵蛋瞇起眼,

  “失了元陽,如何鑄劍胎?鑄了劍胎,以身合劍,舍身為鞘,還傳什么代?”

  唐通傻眼,

  “你…難道你是侍劍童?”

  鐵蛋,

  “你不是?”

  唐通一陣無語,

  “我是,不,我不是,不是我,唉…好吧,算你贏了,難怪師兄您如此厲害,刷刷幾下就把他們砍死了。原來這就是侍劍童么,果然名不虛傳…

  哦,我明白了,難怪掌門首座們舍不得現在砍你的頭!這是想等你的劍嬰鑄劍啊!”

  鐵蛋倒是不意外,其實看到那滿山遍野的劍,自己也隱約猜到了。

  劍童,本來不就這么用的么。等結了劍嬰,直接整個人放爐子里燉,便是所謂的舍身合劍,也算是劍宗聞名天下的鑄劍秘技了。

  不過聽這個意思…

  “你們本山的,不煉舍身劍?”

  不,或許應該換個問法,

  “不舍身,也能煉劍?”

  唐通張張嘴,嘆了口氣,點點頭,

  “此法外山不傳的。”

  好吧,鐵蛋全明白了。

  所以本山,真的什么法門都有,人家就是不傳你罷了。

  “拿外山的鑄劍,給你們本山的使喚。

  這和當年在魔宮里,給帝尊做劍鞘,又有什么區別?”

  唐通撓撓頭,

  “至少煉成劍嬰,以身合劍,也有百千年的壽數了啊。

  你也不想想,你們外山的,哪個不是路邊撿的,市集里買的。

  若劍宗不拾你們回來,豈能活到這個歲數呢?”

  不用他來多說,自己這條命,就是劍宗給的,人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這道理鐵蛋一直懂的,如今就這般世道罷了。不過…

  “你們本山的,當初不也是猴子撿回來的,與我們又有什么區別。”

  一聽鐵蛋這么問,唐通忍不住笑了,

  “哦,你說猿公盜子傳劍的故事啊,劍宗弟子都是白猿撿回山里養的,所以一個個殺性慎重,且狀不似人。

  那不過是坊間的小說雜談罷了,是隱晦了北宸衛的出身,當不得真的…”

  見鐵蛋還盯著自己,唐通撓撓頭,嘆了口氣,

  “罷了,你老糾結這本山外山的,那可知道我這個弟子之位,是怎么來的么。

  我唐家世居乾州,侍奉劍宗八代,年年供奉,第九代才有我一根獨苗,有緣得道,可以修仙,于是傾家蕩產,砸鍋賣鐵,湊足三千斤炭,三千斤鐵,三千畝的地契,一并送到山里,又跪了九天九夜,山里才看在我家這么多年勤懇,勉強點頭,收我入門墻。

  所以你說,我們有什么區別?喏,就這點區別了。我交了學費了。你呢?”

  鐵蛋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你們本山,個個是門閥。”

  “門閥?呵呵!門閥!?”

  一聽對方還是得出這么個結論來,唐通也是氣得直笑,

  “什么是門閥?家門闊一些,家底厚一些,家人多一些,便是門閥了?

  照這說法,便是現在街頭的乞兒,上數八代,又有哪個不算門閥?

  幾代前那些真正的窮人,早特么餓死街頭了!哪兒還有子子孫孫留下來!

  大家還不都是門閥的根!魔宮的種!

  哦,怎么,師兄你家落魄了,你可憐,法就該白傳給你啊?

  那我拜進山里九年了!每天掃地!劈柴!挨他們的打!我可憐不可憐!

  就因為我家交的數最少!到現在只傳我這點算術尋路的本事!憑什么!

  我特么都忍氣吞聲忍了九年,就因為你這點破事!被連累著趕下山!就因為你要爭那口破氣!就因為你忍不住一頓打!

  還問憑什么!憑什么!就憑我家這些年,辛辛苦苦上的供!納的糧!采的鐵!流的汗!淌的血!都特么是白給的!?

  我還想問憑什么呢!沒有我們這樣的門閥交數!你在山上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天上掉下來啊!?

  你說!不招門閥!你們怎么過!嗯!?”

  鐵蛋冷冷道,

  “搶。”

  “哈!哈哈!搶!”

  唐通哈哈大笑,

  “哈哈!搶!好!師兄,你這人還真不賴!至少裝都不屑于裝!好!搶!

  那你怎么不問一句,被你搶的人,覺得公不公平!

  人家會不會問一句,既然大家都是一樣的!沒什么不同!

  憑什么就活該被你搶!”

  “就是活該。”

  鐵蛋冷冷得看著對面的少年,低沉著聲音,好像在對他說,又好像對自己說。

  “世道就這樣,比我年長比我強的,就可以搶我,欺我,殺我。

  那等我夠強了,我也要搶回來,奪回來,殺回來。

  大家的命,都一樣,世人皆可死于劍下,沒人有什么不同。

  既然我在乎的東西,統統都被奪走了。

  那想要什么,我就拔劍搶,誰擋我的道我就殺誰。

  只要一直殺,一直搶,等到我成為天下第一,就沒有人能再奪走我的東西了。”

  “呸!胡說八道!我看你魔怔了你!”

  唐通怒氣沖沖瞪著鐵蛋。

  鐵蛋也冷若冰霜的盯著唐通。

  兩個人對瞪著,誰也不肯相讓,直到天色漸暗,從山脊對面翻過來一頭熊,猛得看到兩個人在斗雞眼,冷不丁的嚇了一跳,扭頭跑了兩步,然后反應過來。

  不對啊,老子是熊,老子跑什么啊?

  于是它又轉回來,“嘎嗷哦!”得人立起來狂吼。

  唐通冷笑著,一昂頭,

  “請吧師兄,你厲害,把你的道理講給它聽聽。”

  鐵蛋一點頭,

  “好!白虎躍澗!”

  青霜劍閃,寒刃出鞘!

  手起劍落,熊頭兩半!

  “哼,手中有劍,藏著不亮,你一開始就想殺人吧。”

  唐通冷哼一聲,取出塊腰牌一招,就把熊給收了。

  鐵蛋也不和他爭,依舊把右臂垂著,作出有氣無力的樣子。

  “帶路,天黑了。”

  唐通也扭過頭不再看他,就悶聲悶氣埋頭走。

  倆個少年,一前一后,無聲得走入幽暗的山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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