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洪水如約而至,等許成軍帶人到小海子北壩線上的時候,小海子里面的水已經快滿了。
兩邊的排洪溝里水滾滾而下,洪水中樹枝、草葉子裹著難看的泡沫時起時伏,還有一些其他的雜物一起被沖下來,間或能看到死狗死貓的尸體,不過泡時間長了,沒什么味道。
“快!把兩邊閘門都提起來!”許成軍沒有猶豫,立刻讓跟來的民兵干活。
這洪水來勢比較猛,他可不想再搞一次先前水淹村子的情況。
雖然只是居民點的路被淹了,但對于隊長來說,這也算失職。
閘門當然不是提起來的,焊好的十字架一圈圈旋轉,將閘門給升了起來,洪水立刻就隨著開口的閘門傾泄而下。
水壓很大,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把十字鋼架轉起來,但四個民兵一起發力,終究是把兩個閘門都給提了起來。
閘門升起來后,洪水分兩路,一路順水直下從葦溝里流了出去,另一路則順著五隊大渠往東偏北而去。
葦溝橋那里,一眾民兵也在守著。橋南邊包括路上都已經迭起了砂袋,人和物都算嚴陣以待。
上一世的葦溝橋修的很好,但鋪在葦溝中間的路就有點兒戲了,直接黃土一鋪,兩邊護坡一點擋的東西都沒有,大洪水下來,橋的過水量不夠,洪水直接就把鋪的路給沖斷了。
現在修的路因為有李龍的提醒,南坡有水過來的地方都用砂石打了護坡,防護能力顯然是不一樣的。
而且為了讓洪水過路變得通暢,上游往橋那里通的地方還專門用拖拉機推出條淺溝來,至少保證洪水沖下來后直接對上的是大橋。
主流洪水從橋下過,就不會對路造成太大的影響。
“洪水來了!”有人喊了一聲,然后就看著南邊葦溝里面貼地一層的葦葉子慢慢漂了起來,洪水最開始都是在葉子下面,最后水量越來越大,水位也越來越高,淹沒了葦茬子,上面的葦葉子再也不能連結成一片,洪水就露出了真面目。
雖然看著緩慢,沒有在閘門口那么激烈,但肉眼可見升高的水位,讓這些守在橋頭的民兵也很緊張。
四隊通往外界的路就這么一條,如果再被沖斷,就只能等到洪水退了修好再走,很麻煩的。
洪水帶著大量的葦葉和雜物從橋洞中穿過,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水位就已經升到了橋洞三分之二處,轟隆隆的水聲在橋洞里回響著。
小海子那邊,明顯看著水庫里的水位下降了不少,許成軍松了口氣,對著旁邊的李建國說道:
“嘿,你家修的這閘門是真管用。這水這么下去,至少小海子保住了,往五隊大渠里排的水,也不會溢出去了。”
李建國提著心也放下去,他擔心的是閘門能不能經受住洪水的沖擊。
畢竟干活的那些人,和他們一樣其實本質都是農民,修閘門和橋算是唯二的正經工程。
現在看來,經受住了考驗,這些人至少可以出去攬活了。
“建國叔,后面洪水應該不會再大了吧?”旁邊的李俊峰問道。
“應該不會了,最開始這一波洪水一般是最大的。”李建國說,“山上化雪積起來的洪水,持續的時間會長一些,但后面不會比開始大。”
一年到頭,從上游下來的洪水會有好幾波。光融雪性洪水就至少有兩場,一場是現在開春時節,這是山里近山片的雪化了積起來的洪水。第二場則是里山化雪,包括冰川融水一起過來的。
通常七八月份還有洪水,那洪水通常就是山里下暴雨,雨水匯聚之后引發的洪水,那樣的洪水通常情況下就是一波流,來的快去的也快。
有新修閘門的存在,第一波洪水順利通過,許成軍就安心了。他問李建國:
“老李哥,這洪水看著好像比去年勢頭還大啊。”
“嗯,看著像。沒提閘門前,這洪水都快要沒過去了,去年剛開始可沒這么危險。”
“嘿,小龍還真是有遠見。”許成軍贊嘆了一句,然后就和李龍去商量種棉花的事情了,他也打算買臺打藥機。作為隊長,他沒臉去借別人的用,別人可能還會借他的來用。
“正好大強也要買,你們商量著一起去找小龍吧,”李建國說道,“這打藥機在石城拖拉機廠就有銷售點。”
雖然可以直接去買,但這時候的人還是相信人情關系,有李龍帶著,他們膽子能大點兒,心里想的有熟人,人家給的應該也是好貨。
就算是通貨,至少以后有麻煩了,通過李龍找人修也好修。
洪水的事情只是插曲,大部分村民只是知道今年洪水來了,青壯們上水庫、葦溝防洪,洪水沒沖斷壩線,生活能正常進行,那就行了。
也只有小部分人把這事和去年李龍花錢修閘門的結合起來,心里基本上都是五味雜陳。
李龍又做了一件好事啊。
顧博遠是頭一回來伊犁。
他和李建國不一樣,李建國十六歲就來北疆,呆兩年被李青俠叫回去后,在老家呆了一年后又出來的。而且因為心氣挺高,他兵團呆過、地方呆過,縣屬單位呆過、國營單位呆過、然后當了農民。
顧博遠不一樣,他過來只想著低調,不為人知,所以過來后直接就呆在這里,幾乎沒怎么出過瑪縣。
這趟去伊犁他也挺好奇的。
一路西行,腦海里的地名和現實中的重合起來,倒挺充實的。
等過了果子溝在蘆草溝吃了飯,過清水的時候,劉高樓就和他們分開,讓別克帶著顧博遠去伊寧。
顧博遠和李龍商量過,這趟去伊犁河谷,要考察三個地方。
頭一個是市場。別克知道一處黑市,這里專門銷售野生動物的部件,比如血肉、皮毛還有附件。
這樣的黑市在伊犁河谷有好幾個。顧博遠主要去看看這里皮毛的價格,出貨量。
第二個就是跟著別克去革命別克他爸那里,也就是李龍去過節的地方。那地方吐爾遜這樣的獵人知道的情況也不會少。
至于吳永波,李龍覺得既然他不想合作,那就不打擾他了,各賺各的錢嘛。
第三個就是當地的巴扎。巴扎就是集市,和口里趕大集一樣,這里的巴扎也是有固定日子開的,公社(鄉)里的巴扎和縣里的巴扎上賣土特產的比較多,看看這些馬扎上有沒有需要的皮貨、藥材。
這些考察完了,覺得可以開收購站了,最后去YN市尋找合適的地方。
不是租,最好是買下來。
地方不能太偏,而且還要大,至少像現在的收購站那樣,能有大倉庫存東西的才行。
按李龍的意思,如果買不到現成的,那就蓋。當然最好先搞個門面,租一個也行,先用著,把這個貝母季過去后,再蓋也行。
所以別克直接就把李龍帶到了革命別克父親,也就是別克的大伯這里。
知道這人是李龍的岳父,革命別克的父親對顧博遠很熱情,給他安排了住的房子,革命別克下班后也匆匆趕了過去。
顧博遠知道革命別克的事情,就悄悄問他媳婦懷上沒有,革命別克搖搖頭,說沒這么快。
顧博遠也笑,也對啊。
許多人還以為顧博遠是過來收皮子的,被革命別克的父親叫過來之后,聊著聊著就問顧博遠皮子的價格,有些人干脆是帶著皮子過來的。
顧博遠便只好說自己是打前站過來的,到時會在這邊開個收購站,直接收皮子。
這些皮子沒賣掉的人不僅不失望,反倒很高興,他們知道如果店開起來,以后皮子就能經常收了。
“其實我們鄉里每年春秋兩季會組織民兵進山打野豬,如果碰到狼也會打掉的。”革命別克知道顧博遠的來意后,說道:
“打掉的狼的狼皮我們鄉里也會找地方賣掉。”
顧博遠一下子就明白了。開收購站如果能夠把這些鄉鎮的關系拉上,每年春秋兩季組織打狼的時候把狼皮定下來,那至少不會沒貨源了。
他立刻就打算改變計劃,打算明天去鄉里走一趟。
雖然沒辦法一個鄉一個鄉都走完,能開拓一點是一點嘛。
然后就聽革命別克說道:
“我是我們鄉的武裝干事。我們鄉武裝部長兼了不少工作,所以組織民兵打狼的事情是我負責的,皮子什么的最后也是我處理的。
這個賣掉的錢呢,一部分是要獎勵給民兵,一部分收為武裝部的經費,還有一部分要交給鄉里。”
說到這里,他停了停,對顧博遠說道:
“我們關系好嘛,我們鄉里的皮子,以后就賣給你們了。而且你們出價高嘛,上一次李龍過來后我們才知道,我們賣便宜了。
你放心,等這一次打狼結束了,我會給其他鄉里的武裝干事也說一下你們收購站的事情。
不過到時就需要你們上門收購了,我們武裝部沒配車子,沒辦法送過去。”
“這個沒問題,肯定可以上門收購,到時我會提前過來的。”
“不用不用,你先搞開店的事情,我這邊要打的時候通過別克告訴你們。”革命別克很輕描淡寫的就把這事給定了。
顧博遠心說,這事就這么搞成了?
收購站開起來最怕的就是沒貨源。現在頭一筆貨源雖然不是貝母,卻也是重要的皮子。
有這些皮子,收購站的底子就能厚實起來,也就能站住腳了。
“五月份我們要進行民兵整組,到時州里會組織全州的專武干事參觀示范點,到時我去給其他縣里的武裝干事也說一下,這樣你們收購站也就能收其他地方的皮子了。”革命別克還挺得意的。
雖然妻子現在沒懷孕,但李龍是實實在在的幫他們,不僅讓他們拜了玉石,還告訴他們這玉石拜了也不一定起作用,所以給他們搞了藥材。
就沖這一點,革命別克覺得李龍對他們是真好,人家不愧是民族團結先進個人。
所以他也期待著能報答對方,現在不就有機會了嗎?
接下來顧博遠的行程就變得順利多了。有了革命別克給的底氣,他更加堅定開收購站的想法,打算這趟多呆幾天,直接把房子定下來,然后就開始布置。
第二天別克就帶著他去了黑市。
說是黑市,其實就是賣野生動物零件的自由市場。
市場并不在縣里,而是在城郊附近一個小村子邊上。這里四通八達,附近還有幾片林子。
真要有人查的話,人能迅速的離開。
而且現在動保法雖然已經頒布了,但實行上并不是很嚴,畢竟官方打野豬和打狼還要持續幾年。
別克帶著顧博遠過來的時候,這里已經有人擺開了攤子。攤子擺得挺亂的,東一個西一個,個人感覺想在哪里擺就在哪里擺。
也有不少人過來買,畢竟打到東西到這里來賣的,價格都比較便宜。
顧博遠就看到有人討價還價,一公斤野豬肉八毛錢,比家豬肉便宜一半還有余。
一公斤馬鹿肉略路一些,九毛到一塊。一張馬鹿皮子上面還滴著血,在這里七十塊錢就能拿走,一個野生馬鹿娃子,三十塊錢,看那樣子還能講價。
另外還有鹿角、鹿茸等制品,顧博遠還看到了雪雞、狐貍皮等小動物、野禽類。
種類倒是挺多的,而且價格都不高,通常情況下賣家甚至不開口說價,買家給個價,合適就賣了,感覺不合適就讓再加一點。
賣完就走。
皮子不算多,占擺攤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顧博遠看著一張馬鹿皮非常不錯,攤開上面滴著血,也沒啥傷,基本上算全皮,他帶著別克過去和別人說價,別克聊完說,那個人說了,八十就賣。
這是一張公馬鹿皮,挺大,是尋常收的黃羊皮的一個半大。
難得的還是全皮,邊上還有一對角,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頭馬鹿的。
顧博遠就直接掏了錢拿下了。然后他還讓別克問一下,他說他是收皮子的,這里每天能有多少張皮子賣?
那個人收了顧博遠的錢,原本沒表情的臉上帶了點笑,也愿意回答問道了。
“二三十張?不少了啊。”顧博遠點點頭。
小黑市,每天能有二三十張皮子,說明有固定打獵的人,可以把這里當成一個收購點了,隔段時間過來一趟就好。
他們有車,所以顧博遠干脆連那對鹿角一起收了。這鹿角很大,六個分杈,對方喊價也不低,一對五十塊錢。
顧博遠也沒講價。眼下馬鹿角雖然沒鹿茸貴,但也不便宜。他把東西拿了,又過去問了幾個人,收了品相不錯的皮子,然后就和別克離開了。
就在顧博遠志得意滿的在這里考察市場的時候,李龍正看著李青俠面對著那個有點囂張的人,生氣倒是沒生氣,態度卻是很堅決:
“明說了,這不算全皮。兩個槍眼雖然不在皮子中間,但對皮子影響挺大。我給你的價格,介于全皮和殘皮之間,就考慮到了這一點。”
“那不行!以前這樣的皮子就是全皮,你就得給我按全皮的價格來算!”這人眼生,李龍看出來不像是熟人。
熟人沒這樣干的,也不知道是打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就撈這一筆,還是有別的目的。
“那你去其他地方賣吧。”李青俠擺擺手,“這生意我不做了。”
“那不行!”那個人也沒想到一直比較慈眉善目的李青俠會拒絕他的皮子,略微慌了一下,直接說不行,倒是讓旁邊的人笑了。
“咋,你還想強買強賣啊?”李青俠臉一下子就板起來了,他個頭本來就高,這臉一板,壓迫感就來了,“做生意講究你情我愿,你不接受我的價,我覺得你的皮子不值這個錢,那就算了。”
那個人死咬著一點不放:
“老顧以前就是按全皮收的,你們不能一會一個標準,這讓我們賣貨的怎么辦?合著你們想多賺錢就壓我們的價啊?大家說是不是?這樣可不行!”
零星有個人附和他,其他人卻沒一個說話的。
收購站什么樣子,多來幾趟都清楚,所以大多數人并不會跟著他一起起哄,但不妨礙這些人看熱鬧。
新來的李青俠和這些人都不熟,大多數人是不會去幫著他的。
“壓不壓價那是我的事情。”李青俠根本不會被他的話左右,“我現在不收你的貨了,現在你走,我還客氣一點!你要不走,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李龍一下子就樂了,他也就放心了。
看來老爹并不會因為過來幫忙就委屈自己,碰上這樣的人,就不能客氣。
價格在那里擺著,李青俠明明已經看在皮子介于全皮和殘皮之間,給了合適的價格,對方還要吵鬧,那就是找茬了。
這樣的人還對他客氣干嘛?
那個人沒想到李青俠說翻臉就翻臉,顯然也有點慌,他停了停才繼續大聲說道:
“店大欺客啊!這收購站太差,老子不在這里賣了!大家走啊,我們都不賣,看他還能怎么著?等著他關門吧!”
李龍一下子火了,這就是個鬧事的嘛,他走出去,瞪著那個人喝道:
“你特么的給誰當老子呢?你再說一聲看看?”
李青俠本身個就高,李龍更高,這一站出來,壓迫感爆表了!
原本看熱鬧的人一看李龍出來,也不看熱鬧了,紛紛指責那個人不該鬧事。
李龍沒理會其他那些人,包括主動打招呼的,繼續怒道:
“我開收購站,與人為善,不代表我沒脾氣!我給大家搞這么好的環境,天天給你們免費喝茶,夏天還有西瓜,價格給的也高,不是慣你們臭脾氣的!
愛賣就愛,不賣就滾!”
李龍其實早早就和顧博遠聊過這事,服務一定要到位,但不能養出客人的嬌脾氣來。
絕大多數客人是對等的,你對他好,他對你也好,甚至加倍。
但總有那么個別人,就像眼前這位,蹬鼻子上臉,那就不能對他們客氣了!
既然你欺軟怕硬,那我就來點硬的讓你嘗嘗!
李龍怒喝聲,直接把這貨給嚇后退幾步,沒注意摔倒在地,大家都開心的笑了。
歡快的氣氛一下子把剛才的尷尬給沖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