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驗完最后一批葦把子,穿著棉衣,戴著皮帽子的陳振明笑著和李龍握手:
“小李同志啊,合作愉快!我負責檢驗這葦把子好幾年了,今年和你合作是最愉快的,不合格品少,交貨快,沒什么麻煩事兒,不錯不錯,希望以后還能經常合作。”
“好好好。”李龍笑著把錢裝起來和陳振明握手,“我也希望以后有更多合作機會。”
揮手送走大卡車,李龍看了看院子,對李安國等人笑著說:
“二哥,姐夫,俊峰俊山,咱們再辛苦一下,把這院子歸整到位,明后天好好休息一下!”
“行哩。”已經做習慣了,也已經習慣了聽李龍的指揮。雖然專家們說十五天就足以培養一個不容易改掉的習慣,但其實在賺到了第一個五塊、第一個十塊、第一個二十塊錢的時候,他們,哪怕是陳興邦,在短時間內也習慣了聽李龍的安排。
聽安排,有錢賺。
這就夠了。
來這里不就是為了賺錢嗎?這活雖然有那么點子累人,但能比餓肚子難受嗎?不可能的。
天天有飽飯吃,還有錢賺,累點就累點兒吧。
把抽出來的葦葉子堆在一起,用葦腰子壓一起一捆捆的捆起來,那些剩下的毛葦子也是這樣,捆好后和不合格的葦把子垛在一起,冬天當引火材料,夏天燒鍋也好。
韓本忠和張老實兩家人吃過早飯就離開了。這一次過來掙的錢沒上次多,但兩家人都很開心,又多了一筆錢,至少后面孩子娶媳婦的難題又少了一些。
韓大春還給李龍說,等到冬天他會套兔子,到時會給李龍這邊送一些過來。
李龍也就當玩笑了,自己套兔子的本事也不差,只是不方便說而已。
院子收拾干凈后,李俊峰問李龍:
“小龍叔,后面咱們干啥?”
“干啥?休息兩天吧,這幾天夠累的了。我得趕緊拉些炭回來,不然這一冬天可不夠燒的。”
說完他像想起來什么,從兜里掏出錢來,數出四張大團結,給每個人分一張:
“二哥,姐夫,俊峰俊山,這幾天你們也累得夠戧。咱明面上說,大家都一樣,我一視同仁,你們交的葦把子和別人一樣,因為你們是新手,不合格的多點兒,比別人掙的還少點。你們心里肯定不咋痛快,但我先前說過,也不得不這樣做。
我這樣對你們,隊里那些人交葦把子,我嚴格要求,他們才不能不聽話。但私下里,咱們是自己人,我也不能虧待你們,這十塊錢是補給你們的,總不能讓你們受了累,錢賺的還沒別人多,是吧?”
除了李俊山,其他三個人是真的心里對李龍有意見的。但李龍這么一說,他們三個那心里的不快立刻就消失了。是啊,自己人都管不好,那管別人有說服力嗎?明面上一視同仁,那是應該的,私下里是親戚,咋都好說。
“小龍啊,你看你說的,這不是見外了嘛,俺幾個又不是不懂事,這錢俺不拿…”李安國最先反應過來。
“拿著拿著,這次我賺錢了,就當是給侄子侄女,晚輩們的紅包。”李龍急忙把錢推回去,“收著收著,明天帶你們到縣里轉轉,你們看是給家里打個電報,還是寄點東西,都行啊。”
“行,那我們就收著了。”陳興邦看李龍這么堅決,也就開口定了調,“二哥,收了吧,小龍的心意啊。”
“嗯。你們先休息,我騎車出去看看,辦點事。”李龍看他們把錢收下,這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他推著自行車出了馬號的門,騎著就往鄉里而去。
隊里馬上也要分炭了,不過許成軍說,這是最后一次分炭,明年可能要包產到戶,是要把土地全都承包給農民,所以從明年開始,隊里基本上就不會再分東西了。
兩世為人,李龍對于這種不分東西的情況還挺習慣,但村里人其他人就不怎么習慣了。
接受新事物總是需要一個過程的。
路過學前班和老隊部那一片時,李龍發現學前班的孩子們此刻正在院子外面玩著游戲,應該是下課了吧。初冬的陽光還是挺暖和的,有幾個孩子靠著朝南的墻曬著太陽,一個接一個孩子加入進來,拼命的往中間擠著,中間有孩子沒有扛住,就被擠了出去。
被擠出去的孩子也不惱,嘻嘻哈哈的又跑到最邊上,繼續往里擠,一個接一個,周而復始。
這樣的游戲不分男孩女孩,大家一起玩著,直到老師在教室門口喊一聲“上課了”,然后孩子們才依依不舍的進了教室。
教室里已經點起了爐子。說實話,從李龍到這邊開始,就知道北疆,或者說至少本村本鄉,對于教育還是非常重視的。至少教室不存在他上一世離世前有些地方看到的鄉村教室漏風漏雨的情況。
學前班和以前解散的一二年級都是和隊部一起的,那屋子質量是不會差的。
而學前班和以前的一二年級,屋子里的爐子都是最早燃起來的,至少是不能讓孩子凍著。
記得李強三年級的時候,他們就蓋了新的小學,而中學教室一直延續用著,后來改成了小學,但那屋子也是經常修繕的。
后來李龍去了伊犁河谷旅游,看到村落里最光鮮的房子,一個是村辦,一個就是學校。兩個掛國旗的地方,遠遠的就能看到。
騎著車子往西,很快就過了西邊的老莊子居民點,過了葦溝里那新修不久的橋,看著橋下的水上結著薄薄的冰。
葦溝里的蘆葦已經被打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東一小片西一小片,都是不夠長不夠高或者比較難打的。
這時候還能剩下這樣的葦子,再過兩年,一到初冬的時候,這樣的葦子也剩不下了。因為那時候各家各戶基本上都有了驢車,然后就把葦子割了,拉著送去造紙廠,一捆葦子也能賣一兩毛錢。
掙錢的路很多,總之還是看干不干了。
過了葦溝就是隔壁村子,陶大強的對象就在這邊,也不知道陶大強和對象約會的時候,是直接從葦溝里穿過去,還是走大路?
繼續往前,騎一會兒,就到了小學。這時候學校正在上課,能聽到有的班里,學生們齊聲朗讀著課文,偶爾能驚起一兩只路過的麻雀。
想想去年臘月帶著李娟和李強兩個抓老雀的事情,李龍就笑了。
等到鄉里的時候,李龍感覺身子還是有點冷——后世騎電動自行車前面有個護擋,那玩意兒看著丑,但真的很實用。他在想自己后面是不是也在自行車上搞一個?
到了鄉里的十字路口,李龍放慢了速度,來回騎著,很快,他就看著在門市部旁邊停著的一輛卡車。
卡車上拉著一車煤炭,上面是兩個臉盆那么大的塊煤,下面看不到,估計應該是小塊煤。
李龍騎車到卡車邊上,伸手摳下一塊煤來,仔細看了看,不錯,是上好的無煙煤,經燒。
他拐向了門市部,下車鎖好,推門進去。
門市部經理老張,也就是吳淑芬的公公正聽著收音機。正中間的爐子上燒著一壺水,并沒有開,但散著水蒸汽,起到加濕的作用。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穿藍色勞保服男人正坐在爐子邊上抽著煙,沒說話。
“要點啥?”老張對李龍不熟,開口問道。
“我找這位師傅。”李龍指了指那穿勞保服的男人說道:“買些炭。”
“不零賣。”那個男人擺了擺手,“這是給別人拉的。”
“我不零買。”李龍笑著說,“你這一車有多少?八噸有沒有?我都要了。”
“你真全要?這一噸炭可不便宜!”
炭價最便宜的時候是六七月的時候,那時候農村老百姓沒有買炭的,煤礦的炭挖出來基本上都是賣給火電廠或者各有鍋爐的企業。
這時候初冬,炭價就漲了起來,往往是六七月時候的一點五倍左右。
其實漲也漲不了多少,畢竟整個天山山脈下面幾乎都是煤。本地人都清楚,從東到哈密,西到昭蘇察布查爾,再到出國,天山山脈下面隔不遠就有一個煤礦。
而且在準東,也就是天山東部和準噶爾盆地東邊,有著全國最大的露天煤礦,從那時候一直開采到上一世李龍離開的時候,還在開采,后來干脆就在那里搞了不少火電廠,就地發電。
畢竟那里還有一個燒了一百多年的露天煤礦,從清朝的時候就在燒,一直燒到李龍上一世過世的時候還在燒——你想想那里有多少煤吧。
“一噸多少錢?”李龍問道。
“一噸十五。”司機喊了一個數字。
“全要呢?不便宜嗎?”李龍又問。雖然這個價格在他看來,其實挺便宜的了,畢竟一噸煤,在這個年代,三口之家節約一點,能燒一冬天——當然不是后世那種敞開了燒。
“全要的話,一車一百。”司機看李龍是真心想要,“不過我這車不是自卸車,我不管卸。”
“行。”李龍說道,“那跟我走吧,這車炭我要了。”
司機倒是有些不相信了,問道:
“你是哪個隊的?”
“新湖的。”
司機扭頭看向了老張張經理。
“新湖的?誰家的?”老張和這司機有點交情,這時候肯定是要幫忙的。
“李家,李建國是我哥。”李龍報出了大哥的名字,他相信老張應該知道大哥的名號。
“你是李龍?”老張愣了一下,他不僅知道李建國,還知道李龍,畢竟這近一年來,李龍的事情還是挺張揚的。
“老張,你知道他?”
“知道。是李龍的話,那你跟著去吧,這小伙子家不缺錢。”老張的表情有點復雜。
李龍不知道老張想到了啥,他對司機說道:
“走吧,我騎自行車在前面帶路。你要知道我們村的話,直接開到老馬號那里也行,我后面騎過去。”
司機見老張都說了,便相信了,站起來狠抽了幾口,把煙屁股扔到爐子邊上,和老張打了個招呼,出門開車去了。
他說不零賣也是個噱頭,想要提高點價錢,這年頭除了單位,誰家能買一整車煤?
沒想到還真有一個!
這年頭農民家里用煤,沒有超過一噸的,都是買一些應急,就交九和三九那最冷的幾天,剩下的燒木頭應急。這時節,隊里其他人家打完葦子,就一個個出去到紅柳灘上刨紅柳和梭梭根去了。
李龍,算另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