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書院。
一輛馬車,緩緩在院門口停下。
李諾掀開車簾,從馬車上跳下來。
出示身份牌后,李諾順利的進入書院。
書院不允許閑雜人等進入,吳管家本來想要和他一起進來,但卻受到了阻攔,李諾讓他在馬車上等著。
書院之內,不太可能有危險。
就算有,極限情況下,他自己也能應對。
他是來取科舉考引的。
這種小事,不好意思讓唐院長再跑一趟。
片刻后,書院某處小樓內,唐憲笑著說道:“小李先生怎么親自來了,這兩日事務繁忙,我還說明日得空就給你送去…”
李諾接過考引,笑道:“我正好路過書院,不用麻煩唐院長了。”
唐憲道:“這是小李先生第一次來書院吧,要不要我陪你在書院到處轉轉?”
李諾搖頭道:“唐院長事務繁忙,你忙你的事情,我自己到處走走就行…”
唐憲聞言也沒有堅持,一來,他是真的有要緊的事情在忙,二來,以他的身份,和小李先生走在書院里,必然會遇到許多行禮的學生,反而會擾了他的興致。
李諾走出小樓,走在書院之中,別有一番感受。
這里沒有外面的喧囂與浮躁,到處都是一片寧靜祥和的景象。
湖邊的草地上,有學子在大聲背書。
林中的小亭里,有人在作畫,也有人在彈琴。
從各個課舍之中,傳來書院先生慷慨激昂的授課聲音…
書院內外,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李諾很久都沒有體會過這種氛圍了,一個人走在書院里,有種夢回大學時代的感覺。
清風書院的占地面積極廣,聽說之前,是一座皇家園林,后來被賜給清風書院,作為新的院址,院內有山有水,除開濃濃的學術氛圍,風景也極為不錯。
一些學子,從李諾身邊經過。
“黃兄,今年你不參加科舉了嗎?”
“參加個屁啊,今年參加科舉,不是送著給人家當墊腳石嗎,我等下一屆再考。”
“那你豈不是還得等一個四年?”
“十幾年都等過來了,再等四年也不多,上了也是白白浪費機會和銀子。”
“但我聽說,這屆科舉的書科有些改革,對你們這種精于書法的考生有利,下一屆可就未必了…”
“什么改革,我怎么沒聽說過?”
“魏先生說的啊,他是今年書法卷的出題人和考官,聽他透露,今年的書法卷有些變化,考生可以寫三幅不同的字,取最佳的一幅計入成績,你不是楷書行書草書都精通嗎,這次科舉,對你很有利…”
李諾的腳步微微一頓。
科舉的題目,并不是每屆都完全一樣。
這其中,書科由四項組成,考題具有一定的彈性,以畫道為例,有時候考水墨,有時候考彩畫,有時候會在稍微降低難度的情況下,兩者皆考。
但書法很少會有變化。
他隱隱感覺到不妙。
李諾看向那名學生,問道:“這位兄臺,你說的書法卷變化,可不可以再詳細一點?”
那學生見李諾穿的清風書院院服,笑道:“其實都是取一幅作為最終成績,說起來和以前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只不過,在書法成績相同的情況下,另外兩幅字寫的更好,名次可以排在更前面…”
聽起來,這一項似乎沒有什么變化。
但李諾卻遭到了極大的削弱。
目前為止,他只會簪花小楷。
簪花小楷他能得絕佳,其他兩種筆體,丙下都夠不上。
書法大家,比起畫道大家更為稀少,吳管家那邊,還沒有給他結果。
李諾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在故意針對他。
離開清風書院,回到宋府之后,李諾對吳管家道:“幫我查一件事情…”
吳管家的動作很快,一個時辰之后,就給了李諾答復。
這次書法卷的變化,是此屆科舉書法卷的出題人兼主考官推動的。
此人名為魏詢,是大夏有名的書法家,本身沒有官職,在清風書院教授書法,一生可謂桃李滿天下,本身也兩袖清風,沒有什么把柄,所以這次明鏡司也拿他沒辦法。
這讓李諾暫時打消了懷疑,難道,這次書法卷的調整,不是針對他的?
吳管家問道:“少爺,你打聽此人干什么?”
李諾道:“沒事,隨便問問。”
吳管家隨口說道:“魏詢這個人風評還挺好的,但是,他的兒子,可不是什么好東西,身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做了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最后被老爺砍了腦袋…”
李諾現在可以確定。
如果這次的書法調整,不是為了針對他,他把李字倒過來寫。
書法和算學不一樣,算學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全對就是絕佳,錯一道就是甲上,考官沒有操作的空間。
但書法不同,書法很依賴考官的主觀評價,同樣一幅書法作品,不同的考官,評價差兩個等級,都在正常的范圍之內。
父親的仇人,是他的科舉主考官,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雖說科舉是糊名的。
可他的簪花小楷獨一份,很容易就能被人認出來。
李諾想了想,對吳管家道:“你再讓人去查查…”
吳管家再次回來的時候,意外的說道:“少爺你猜的果然沒錯,不久之前,魏詢和豐陽侯府的人有過接觸,但是并沒有查到他受賄的證據…”
他看著李諾,表情有些感慨。
少爺和老爺,真的越來越像了。
老爺當年,也是短時間內忽然開悟,脫胎換骨,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如今,少爺也是這樣…
這難道就是李家的特殊血脈嗎?
李諾并不知道吳管家心里的想法,簪花小楷實在是太過顯眼,肯定是不能再用了,距離科舉十天不到,他得盡快解決這些問題。
他看向吳管家,問道:“那些書法大家,查的怎么樣了?”
吳管家道:“還在查,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李諾可沒有多余的時間了,他緩緩站起身,說道:“去大理寺…”
清風書院。
“魏先生好。”
“見過魏先生。”
“魏先生慢走。”
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緩緩走出清風書院,不管是遇到的學子,還是門口值守的人員,都恭敬的和他打著招呼。
魏先生不僅僅是清風書院的先生,還是大夏書法第一人,精通多種筆體,就連他的學生,都在書法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屆科舉,魏先生更是書法一項的主考,經過他和幾位書法考官的共同努力,終于讓朝廷通過了對書法卷的調整。
雖然大體上,和之前沒有什么改變,但在書科成績相同的情況下,更擅長書法的考生,在排名上更占優勢。
不要小看這一點點的優勢,科舉的考生不同于春考,彼此之間,并沒有太大的差距,一點微弱的優勢,或許就是榜上與榜下的區別。
離開書院之后,魏詢從腰間取下一個玉煙袋,填上煙絲,深深的抽了一口。
春考第一又如何,只要他還是考官,那個奸賊的兒子,就休想在書科上得到絕佳。
簪花小楷,女兒家的字而已,難登大雅之堂,就算是他沒辦法禁掉,也不會給其過高的評價。
“呵…呸!”
旱煙抽的久了,喉嚨不太舒服,他隨意的吐出了一口老痰。
路過的行人見此,都嫌棄的避開。
魏詢正要離開,忽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對方穿著捕快的制服,若是普通人,被捕快攔住,恐怕心里會發怵。
但魏詢只是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問道:“為什么攔下老夫?”
一名捕快指了指地上的一口濃痰,說道:“根據《長安衛生管理條例》,街頭隨意吐痰者,笞五下,拘一日,帶走。”
魏詢蒼老的臉上露出愕然之色,質問道:“老夫在長安幾十年了,怎么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規矩?”
那捕快板著臉,說道:“不好意思,這是大理寺剛剛定下的新規,從今日開始施行。”
魏詢面色一變,說道:“老夫是清風書院的先生,不知道這條新規,兩位可否高抬貴手?”
書院先生,地位超然,就算是官府也要敬上三分,這也是他第一時間不怵這兩人的底氣。
那捕快搖了搖頭,說道:“就算是書院的先生,也要遵守大夏律法,這位老先生,您是有身份的人,更要以身作則,還是老實跟我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