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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生當作人杰

  千里音訊符的另一端陷入一片沉默。

  “他走了么…什么時候走的?”

  對面的聲音有些沙啞和傷感。

  “大概六天前。”

  陳實遲疑一下,他這些天暈暈沉沉,沉浸在哀傷中,沒有去計算時間,“爹,你會回來送爺爺么?”

  對面的聲音遲疑了片刻,道:“你是,小十對么?別叫我爹,我的兒子陳實,在十年前就死了,他是被人割去了神胎死的,我親自將他下葬,”

  陳實腦中嗡嗡作響。

  怎么回事?

  他不是前年被人割掉神胎死的嗎?

  為何陳棠會說他死在十年前?

  為何多了八年?

  這中間的八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對面的聲音繼續道:我爹已經瘋了,他覺得還可以救活陳實,他把陳實的尸體從墳墓里挖出來,他真的瘋了,他做了很多瘋狂的事,惹出很大的禍端。他造成的禍,比魔還要恐怖!

  后來我與他失聯,他消失了,整整八年,不見蹤影。

  直到兩年前,他突然聯系我,告訴我他復活了陳實,問我回不回家過年。

  他說,我們祖孫三代可以回到從前那樣。

  但我知道,永遠也回不去了,我的兒子已經死了八年了。

  陳實聽著聲音,可以想象得到對面的中年男人一邊搖頭,一邊道:“我不知道他復活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復活的那個人肯定不是我的兒子,是他從陰間召來的鬼。”

  “我恨他,恨他在外漂泊不顧家庭,恨沒有教我強大的本事,恨我自己保護不了這個家。我恨他為何沒有早點回來,倘若他在家,就不會發生陳實被人割走神胎的事情。”

  “我還很他為何不能放過我,為何讓我一直沉浸在喪子的痛苦之中,為何還要一直折磨我。我恨他用陳實的尸體,做各種瘋狂的試驗。創造出你這樣的怪物…”

  對面的中年男人似乎在發泄,發泄這些年對爺爺的不滿,將心中的委屈傾倒而出。

  他沉默片刻,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態,我會派人過來參加葬禮,為他修整墳墓。你…你若是想進城的話,我讓來人帶你過來,給你一個好出身。但是我不會認你,你不是我兒子…”

  “不用了,謝謝你陳棠。”陳實道。

  千里音訊符燃燒干凈,火光消失。

  陳實的面龐漸漸暗淡下來,喃喃道:“不用來,謝謝你…”

  他木木呆呆的走出房間,坐在門檻上。

  月色如華,灑在他的肩膀上。

  黑鍋來到他的身邊,陳實伸出雙臂,抱著狗子的脖頸,怔怔出神。

  棺木下葬的那天,很多人來送行,不遠處的山坡上出現一群狐貍,遠遠的向棺木叩拜。

  又有一只青羊來到不遠處的樹下,像人一樣站起來,爪子里抓著三炷香,遙遙作祭。

  葬禮上還來了幾個陌生的面孔,在與棺材道別時,有意無意的敲了敲棺材,聽里面發出的聲音,臉色微變,沒有做聲。

  金紅纓來到他們身后,掐著一人后頸,將那人舉了起來。

  “金大人,我們是西京的人,奉命辦事,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小人物。”

  那人低聲道。

  “西京來的?”

  金紅纓心中凜然。

  哼了一聲,放下他,低聲道:“滾”

  那幾人匆匆離去,交頭接耳的商議道:“棺材里是空的,只有些衣物,回去如何交代?說他是死是活?”

  “如實稟告,上頭自有決斷!”

  陳實耳朵動了動,將這幾人的議論聽在耳中,循聲看去,那幾人已經不見了蹤跡。

  “婆婆,適才那幾人說棺材里沒有爺爺的尸身,是怎么回事?”

  陳實詢問沙婆婆。

  沙婆婆道:“本來就是衣冠冢,沒有尸身,老陳頭兩三個月前就已經死了,放不下你才留在陽間。他受月光照射,變得渾渾噩噩,日漸喪失理智,化作了尸祟。又與邪菩薩一戰,被邪菩薩破了他的信念,有魔變的趨勢,但他修煉了水火蕩煉,是尸解仙的路數,尸身不腐不朽。這次下陰間,他是肉身去的。”

  陳實呆了呆,隨即狂喜:“爺爺還活著?”

  “死了!”

  沙婆婆糾正他,道:“死了快三個月了,他的肉身壽元已到,只是用尸解仙的辦法,讓自己看起來還活著而已。”

  “爺爺還活著!”陳實興奮道。

  沙婆婆微微皺眉,道:“真的死了,你不了解尸解仙的法門。尸解仙是另類成仙,這種功法講究水火蕩煉,是煉尸重生的法門…”

  “爺爺還活著,活在陰間里。”陳實笑著落淚。

  沙婆婆皺眉,這娃子瘋了,根本沒有聽自己再說什么。

  不過作為長輩,自己必須得跟他講清楚,免得他誤解。

  “小十,你知道鬼仙么?”鬼仙就是人死后變成了鬼,得到人們的香火祭祀,鬼魂經久不散,長生久視,因而成仙,因為沒有肉身,所以叫做鬼仙。“

  沙婆婆耐心解釋道:“比鬼仙更高等的便是尸解仙。所謂尸解仙,是人死尸身不腐,瞞天過海,經歷了火劫和水劫的淬煉,于死亡中獲得永生,因此叫做尸解仙。所謂尸解仙,雖然長生久視,但需要一次死亡。你爺爺真的死了。”

  陳實笑道:“我知道了,但是我知道他還活著,他之死活在陰間,我們爺倆,無法見面,但他還活著。”

  沙婆婆搖了搖頭:“這孩子大概四太悲切,魔怔了。”

  陳實樂觀起來,精神也好了起來,他知道爺爺還活著。

  爺爺之所以離開,并非死了,而是不想危害到它,不想危害人世間,不想成為只知道殺戮的邪祟。

  他精神振奮,爺爺只要沒死,那么爺孫二人總有再見的一天。

  “小十,姐姐要走了!”

  葬禮過后,金紅纓向他道別,弓著腰,胸脯沉甸甸的,捏了捏他的臉蛋,笑道:“你考上舉人時,到西京找我,姐姐安排你進神機營,咱們說定了。”

  她肩膀頂了頂陳實的箭頭,低低笑道:“還可以發展點關系喲。”

  她轉身看向李天青,留下燥的滿臉通紅陳實,然后便看到金紅纓在蹭李天青的肩膀,把李天青也燥的滿臉通紅。

  “陳實,我們爺孫也要走了!”

  李金斗坐在簍子里,向陳實道:“此次一別,不知何時還會再見。不過再過一段時間,小天青應該會過來,他發現了那艘什么寶船,李家肯定會派人前來查看,應該會讓他帶路。”

  李天青取出一些舊書,放在陳實手中,道:“這些是我答應你的書,李家來的時候,我就不打擾你了,免得給你帶來危險。”

  他想了想,道:“寶船太危險,這次來的人只怕沒幾個能活著回去。”

  李金斗用力敲他腦袋,道:“你不會告訴他們寶船危險嗎?再說了,李家高手眾多,寶船再危險,還能比窯廠危險?”

  李天青想了想,道:“大概比窯廠更兇險。”

  李金斗嚇了一跳,躊躇道:“那還要不要告訴李家這艘寶船。畢竟都是一家人…”

  “爺爺,為了活命,必須告訴李家!”

  李天青面色如常,道:“無論我們告訴他們有多危險,李家也一定會派人前來,也一定會死傷慘重,我們改變不了。”

  李金斗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

  李天青背著他,就此離去。

  “小十,若是有事就去崗子村找我!”

  沙婆婆也準備離開,遲疑一下,道:“羊角天靈燈,老身還是要用一段時間,我要用它找人…”

  陳實問道:“婆婆還沒有找到?”

  “沒有啊!”

  沙婆婆深深皺眉,憂慮萬分,“這孩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讓人擔心死了。”

  陳實送別他們,沒有看到蕭王孫,不由一怔,“難道蕭王孫已經走了?”

  他回到家中,獨自一人守著空蕩蕩的家,愣了好久,還是有些不習慣。

  他又起身來到村外,去黃土崗見干娘。

  或許和朱秀才聊聊天,會排解一下苦悶。

  他來到黃土崗下,卻見蕭王孫站在土崗上的老柳樹旁,像是與朱秀才說著什么,神態頗為激動。

  陳實狐疑,正欲走上前去,卻見蕭王孫面色黯然,取出一個布袋,掛在朱秀才上吊的枝頭,轉身離去。

  “蕭前輩,蕭王孫。”

  陳實喚了一聲,蕭王孫停下腳步,看向他,眼睛紅彤彤的,像是哭過,卻笑道:“是小十啊,陳師已經安葬,我也打算走了,你有錢么?借我一些銀兩”

  陳實取出幾兩碎銀子,這是他用銀票兌換的影子。

  李金斗,金紅纓等人離開時,他都給了盤纏,免得他們路上沒錢。

  蕭王孫謝過,收下銀子,笑道:“如今可以雇輛馬車了。”

  他自幼奢華慣了,早就不習慣走路,沒有車輦的話,寧愿不出門。

  陳實又遞過去一卷書,蕭王孫打開看去,微微一愣。

  書上的字跡并不成熟,是孩童的手筆,一字一句的抄,沒有連筆字。

  但是這卷書在他手中卻沉甸甸的。

  因為這卷書正是《水火蕩煉訣》。

  陳寅都舍命闖真王墓,帶出來的尸解仙功法。

  “我爺爺臨終前,讓我交給你的。”

  陳實笑道。

  蕭王孫收下《水火蕩煉訣》,深深看他一眼,道:“陳師不會主動把這門功法留給我,他會留給沙婆婆。他覺得我年輕,不需要,有了這門功法反而會作惡。不過,還是謝謝你,小十。”

  陳實問道:“蕭前輩不去探索真王墓了?”

  蕭王孫搖頭道:一個給真王燒瓷器的地方尚且如此兇險,更何況真王墓?不去了,嘿嘿,王孫復如何?面對這世道還不是萬念俱灰,懸于樹上?我就算能打開真王墓,取出五十省山河社稷圖,將來一事無成,難道便不會自掛東南枝?

  他哈哈大笑,邁步離去。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目爭光輝,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小十,將來再會。”

  他用力揮手,沒有回頭。

  陳實目送他遠去。

  待到蕭王孫消失在視野之外,陳實才收回目光,走到老柳樹下,給石碑干娘上香。

  治喪這段時間,他一直沉浸在悲切之中,沒有出村來看石碑干娘。

  朱秀才懶洋洋道:”小十,剛才那糊涂蛋丟了個東西在我樹枝上,送你了!“

  陳實也看到蕭王孫在朱秀才吊死的地方掛了個布袋,心中詫異,將布袋解下,打開看去,只見布袋里靜靜地躺著一塊方方正正的玉印。

  “這是什么?”

  陳實取出來,迎著日光打量。

  玉印上用篆書刻著一些反過來的文字。

  他一字一字的辨認,低聲道:“奉天寶章,永鎮西荒”

  印章上面還有一龍一虎兩個玉雕的紐,方便抓握。

  “這是什么東西?”

  陳實疑惑。

  “家道中落的破印罷了,小十,你盡管拿去,若是沒錢了,還可以拿去當了,賣了,換幾兩銀子。”

  朱秀才催促道,“還有香沒?快給我上幾炷香,我的癮越來越大了。”

  陳實把這塊玉印放進袖兜里,取出幾炷香點燃了。

  朱秀才長長吸了口香火之氣,瞥見陳實帶來一些書,欣喜道:“你又新書了?還是夫子的書?我對夫子研究最深,來,我給你講一講。”

  橋灣鎮上,蕭王孫雇了輛馬車,正駛過前往水牛縣的跨江石橋,突然車子猛地一沉,外面傳來金紅纓的冷笑聲。

  “蕭老賊,快將西王玉璽交出來,姑娘今日饒你不死,若是又半句啰嗦,送你上路。”

  蕭王孫嘆了口氣,突然沖出馬車,奪路而逃。

  金紅纓追殺過去,叫道:“不交出西王玉璽,就算追你到天涯海角,姑娘也不放過你。”

  陰間!

  過了忘川奈何橋,陰間便變得蒼茫昏暗,危險遍地。

  陳寅都絲毫不懼。

  他肉身下陰間,實力處在巔峰狀態,哪怕陰間處處都是邪祟,都是魔,他也橫行無忌。

  他深入陰間,試圖尋找陰間的秘密。

  尋找那個在陳實胸口留下鬼手印的存在。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小十,爺爺先在陰間,給你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等你死后就來繼位登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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