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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作威作福

  陳實獻上封豨后腿,轉身返回山溪邊。

  “他看到我一直盯著他,覺得我想吃他的食物,于是就把烤好的后腿獻給我。”

  大蛇玄山心中默默道。

  他對陳實的心理揣摩得很是清楚。

  只是,他已經戒了血食,三千年未曾動過葷腥,他吸長風,飲雨露。

  他的志向高遠,想如天外的真神一般,亙古不動,不食不眠,坐看世事變遷。

  但是…

  好香。

  大蛇玄山盯著封豨后腿,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家伙燒烤的確有些本事,勾起了他的饞蟲。

  “我大抵是被饞蟲控制了。”

  大蛇玄山遲疑一下,嘗了嘗封豨后腿的味道。

  我果然是被饞蟲控制了。他如是想。

  大蛇玄山吃完烤封豨腿,心神隨著陳實一起遠去。

  “我想如天外真神一般,看遍塵世一切。我以為神的道心如磐石,不易不改。可是一個月前,天黑提前了一刻鐘。”

  大蛇玄山目光愈發深遠,默默道,“真神也在變,只是他的改變極為漫長。他的一次改變,可能凡人已經經歷了幾十代人的生老病死。真神此次變化,看似對世界沒有任何影響,但怎么可能會沒有任何影響呢?或許,我也需要改變…”

  這次食用血食,讓他不動不搖的道心起了微微的波瀾,只是他太古老,陳實對他來說,也只相當于漫長的生命中的一個短暫過客,只是能帶給他道心上的一次感悟而已。

  他在晚上托夢給這個少年,指引陳實如何呼吸吐納,如何調運真血,隨自己的意念而游走周身。

  陳實晚上睡覺的時候,跟著他修煉,白天的時候便會將這一切忘記,到了睡夢中又會記起來,繼續跟著他修煉。

  前后五六日,換真血才算換完。

  大蛇玄山沒有繼續托夢。

  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報答了陳實獻祭的封豨后腿。

  陳實閉上眼睛,這一刻,他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血液從心臟出發,帶著磅礴的先天之氣送達身體的各處。

  隨著一聲心跳,真血便直達四肢百骸的末梢,每一根血管,五臟六腑,甚至皮膚表面的各種情況,都清晰無比的映照在他的腦海之中!

  他能清晰的感應到自己皮膚上的傷口,從前受過的傷留下的疤痕。

  他能感覺到微風吹過肌膚表面,每一根毫毛細微的擺動。

  甚至,他能夠調運氣血,去修復自己的傷,修復疤痕。

  這便是換真血帶來的妙用!

  不僅如此,煉就真血,他的五臟六腑時時刻刻處在真血滋潤之下,氣血流轉,五臟六腑越來越強。

  五臟六腑的隱患,先天不足之處,也逐漸得到補全!

  這便是圣胎的第二階段,叫做五臟全真。

  只有換過真血,五臟在真血的滋潤下,才能達到五臟全真的程度。

  陳實催動三光正氣訣,便不由自主的浮現出神龕,神光燦燦,愈發明亮。哪怕他停止催動功法,神龕也依舊留存,過了一息兩息時間才會崩散。

  他心中歡喜無比。

  “若是神龕可以留存更久,我可以嘗試修行天心正氣訣中的劍法。只是要學這門法術,須得去鎮上的私塾才行。”

  他攢了些錢,不知夠不夠私塾的學費。

  陳實離開山君廟,雙手托起那口足以燉自己的大鍋,用撿來的龜殼做鍋蓋,走出群山。

  換過真血之后,他便沒有了從前那般強烈的饑餓感,無須留在深山中狩獵,可以回家了。

  他此次換真血,出門在外好些天沒有回去,有些想念爺爺和黑鍋。

  他還是頭一次離家這么長時間,而且把家里煮藥的大鍋也扛走了,心中不免有些擔心,唯恐爺爺責罰。

  “可是家里的確被我吃空了,若非靠山吃山,我就要餓死。”

  陳實心道,“爺爺肯定會生氣,黑鍋也肯定在旁邊說我壞話。不過我若是主動認錯,就算黑鍋使壞,爺爺也不會打死我。最多吊起來打。”

  他路過崗子村,來到沙婆婆門前,向沙婆婆問好。

  沙婆婆警覺地看著他,沒有讓他進屋。

  “慈母多敗兒,我家缸里是一粒米都沒有了!”沙婆婆哭訴道。

  陳實放下大鍋,掀開鍋蓋,從里面取出百十斤靈獸的肉,笑道:“我吃了婆婆這么多東西,于是帶了點肉做補償。”

  沙婆婆見狀,頓覺羞愧萬分,赧然道:“實不相瞞,老身還買了點米,家里能揭開鍋。小十,吃了飯再走?”

  陳實見她沒有誠心留自己吃飯的意思,便推脫想家,扛起大鍋離去。

  那大鍋中堆得滿滿的,是各種靈獸的肉,都是靈獸身上最美味的地方,他舍不得吃,除了要孝敬沙婆婆之外,還要孝敬爺爺和石碑干娘。

  他回到黃坡村,來到玉珠奶奶門前,放下大鍋,敲了敲門。

  玉珠開門時,只見門外無人,門上掛著一塊靈獸肉,約莫有十幾斤。

  而在她家隔壁同樣也傳來敲門聲,玉珠扭頭看去,陳實正在隔壁門上掛肉,差不多也有十幾斤的樣子。

  玉珠奶奶在后面問:“丫頭,外面是誰啊?”

  “奶奶,是你說的那個死孩子。”

  玉珠拎著那扇肉回到院子里,向奶奶小聲說道,“他給我們送了這些肉。奶奶,咱們好久沒吃過肉了!”

  玉珠奶奶詫異,踮著小腳走出院子,只見陳實挨家挨戶敲門,不等人出來,便將肉掛在別人門上。

  就這樣,陳實一路走過去,掛過去,很快鍋里的靈獸肉便少了大半。

  待來到陳實家,鍋已經見底,還剩下兩三塊。

  “這個孩子倒是仗義,當年若是沒死的話…”

  玉珠奶奶嘆了口氣,轉頭吩咐玉珠,“記住,不許和他玩!他是死孩子!”

  陳實推開房門,扛著大鍋走進院子,啾啾兩聲,喚來黑鍋,從鍋里摸出一塊靈獸肉。

  黑鍋歡天喜地,頓時打消幫爺爺訓斥他多日未歸的念頭,叼著肉走到桌子下面大快朵頤。

  陳實向堂屋里喊了一嗓子:“爺爺,我回來了!”

  “哼,還知道回來!”

  爺爺從堂屋走出來,手里捏著根吃了一半的蠟燭,頗為不快,訓斥道,“出去也不說一聲,有能耐死在外面永遠也不回來!是不是,黑鍋?黑鍋!死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幫腔罵兩句…”

  爺爺罵了兩句,陳實從鍋里取出剩下的靈獸肉,笑道:“爺爺,晚上吃這個!”

  爺爺將肉掛起來,又想罵他兩句,卻不知該從何罵起,想打又舍不得。

  “我前幾天做了單生意,賺了點錢,給你買了身新衣裳,就在你房里。你去看看合不合身。”

  陳實連忙進屋,這幾天換真血,他身材也長高了許多,只覺身上的衣裳不合身,正想著怎么才能讓爺爺出錢給自己換身衣裳,沒想到爺爺竟已經買好了。

  床上放著一套新衣裳,除了貼身穿的汗褂、小衣,還有一件淡青色的袨子,外面一條白色褲子,一件青藍色直䄌,還有一條紅色綢緞腰帶,一個藍色香包。

  陳實穿戴整齊,竟然恰恰合身。

  他歡喜萬分,正要出去,卻瞥見床上還有一根束發用的飄帶,也是紅色的,只是顏色偏玫紅。

  陳實束好發,走出房門。

  “是個俊娃子!”爺爺贊了一聲。

  陳實很是開心,打算出去轉一圈,卻想到自己在村子里人嫌狗憎,沒有朋友,只好作罷。

  “爺爺說做了單生意,是什么生意?”他好奇問道。

  “山陰村撞邪,王家的驢子死了,梆梆硬,半夜里驢子又活了,爬起來拉了一宿的磨,天亮后長出爪子和利齒,便要吃人,追得人滿街跑,咬傷了好幾個。”

  爺爺整理藥材,不緊不慢道,“村里的干娘也不管,只好來請我。我過去看了一眼,原來是晚上的時候照了月光,變成了邪。不過是在村里變成了邪,干娘就不管了。”

  陳實道:“后來呢?”

  “后來?后來我降住驢子,把驢子還給王家,賺了一兩銀子,給你買了這身衣裳。”

  陳實納悶:“王家要變成邪的驢子做什么?”

  “拉磨。”

  爺爺理所當然道,“驢子死了,變成了邪,不知疲憊,曬曬月亮就很是精神,可以一宿一宿的拉磨,不用歇,賺的錢可比一兩銀子多多了。”

  陳實哦了一聲。

  “不過我聽人說,昨天驢子死了,大約干的活太多,被王家累死了。”

  爺爺頓了頓,道,“然后王家就把驢子剝了皮,熬成阿膠,又賺了一筆。一兩銀子,要少了。”

  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陳實瞪大眼睛,還可以這樣?

  他不由興奮起來,看了看黑鍋:“若是狗子變成了邪,是不是可以一直取黑狗血…”

  桌子底下,黑鍋悄悄把自己那塊肉護住,唯恐他鉆到桌子下搶自己的。

  從前陳實便這么干過。

  黃楊村,劉富貴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他還是孩子,恢復得快,只是還經常覺得冷,晚上睡覺的時候也經常從噩夢中醒來。至于尿尿,更是不敢,總需要大人陪伴才敢去茅房。

  雖是氣候宜人,但是他還穿著厚厚的棉襖,臉色煞白。

  他一邊走一邊往溝里看,他記得自己在這條溝里看到了一條大白鰱,今天做了鉤線,打算釣上來。

  這時,他撞在一人身上,像是撞在鐵架子上,硬邦邦的,隔著棉襖還撞得生疼。

  “小東西,不長眼!”

  被他撞的那人不由動怒,一腳將他踢入溝里。

  劉富貴穿得厚,心中慌亂,擔心自己要淹死在水中,急忙掙扎,卻發現身下滑不留手,正是那條大白鰱,急忙摁住。

  溝里的水也不深,他按住胡亂撲騰的白鰱,向岸上看去,只見踢自己下水的是一個頭戴方巾的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身著青色襕衫,白色襟領,腳上穿著一雙黑色方頭鞋,很是規整,應該是從城里來的讀書人。

  這個年輕人身后,也多是類似衣著的年輕男女,從十四五歲到二三十歲不等,有六個人。

  六人身后,則是身著紅色飛魚服下身馬面裙的錦衣衛,腰間佩刀,有三四十人。

  為首的錦衣衛是個中年男子,身材魁梧,面色黝黑,蓄著絡腮胡子,眉毛粗黑,斜插下來,像是倒著的“八”字,雙眸黑亮,身后背著桿三眼火銃,不怒自威,頗為引人矚目。

  “巖弟,對鄉民客氣點,若是傳到其他世家,讓人笑話我趙家欺負孩子!”

  一個二十許歲的儒士面色微沉,呵斥道,“我們是來調查二姐失蹤一案的,不是來作威作福的!你們都給我收斂點,不許惹事!”

  那些儒士紛紛稱是,道:“三哥說的是。”

  那位三哥便是新鄉省趙家玄英府的三公子,名叫趙岳。

  趙家是大家族,人丁興旺,趙家先祖跟隨大明太祖皇帝打天下,立過汗馬功勞,于是太祖皇帝便沒有殺他全家。

  后來趙家搬遷到西牛新洲,天高皇帝遠,沒被清算。

  近些年,皇權不振,趙家便趁機崛起,經營新鄉省,頗具規模,開設了天祿、地綱、玄英、黃庭四府。

  趙二姑娘和趙岳等人,便是來自玄英府,府主趙彥龍也是他們的父親。

  只是玄英府規模太大,趙彥龍除了正妻,還有妾室、通房丫鬟、外室,生的孩子數量頗多,足有十九個。

  而除了趙彥龍這一支,又有許多分支,多是趙彥龍的兄弟姐妹,開枝散葉,單單趙姓的下一代,便有二三百人。

  這還只是玄英府。

  倘若加上其他三府,只會更甚。

  所以趙岳等人出行,才會如此收斂,不想給其他世家留下把柄,同樣也不想讓其他三府的同族子弟有攻擊他們玄英府的借口。

  片刻后,趙岳坐在族老的位子上,那高大威武的絡腮胡錦衣衛站在他的背后,令人膽寒。

  趙岳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上的幾個尚未散去的氣泡,嗅了嗅茶香氣,輕輕抬起眼皮,掃了下面黑壓壓一片跪著的黃楊村村民,頗為無奈,道:“起來吧,我雖然是官,但此次下鄉并非要辦公事,你們這般跪我,傳出去不好。”

  黃楊村的村民們遲疑一下,慢慢站起。

  趙岳仰頭看了看這些村民帶著菜色的面孔,遲疑一下,無奈道:“你們還是跪下吧。你們站起來,本官看著不舒服。”

  村民們又嘩啦跪下,一動不動。

  趙岳飲了口茶,放下茶碗,淡淡道:“說吧。鐵筆翁在你們村借宿一晚,過了幾天就遭人毒手,是誰殺的?你們怎么敢,竟買兇殺我趙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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