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轟隆!”
一列從京城開往濟南的綠皮車,以幾十公里的時速縱橫馳騁,兩側白雪皚皚,村莊煙火零星,北方大地的粗獷遼闊一覽無余。
“同志,來兩份盒飯!”
“給您錢!”
陳奇遞過七毛錢,接過兩個鋁制飯盒,先給對面的李文化一個,然后自己才打開,白菜土豆燉菜帶著湯水蓋在米飯上,香噴噴,熱乎乎。
此值春節前半個月,鐵路客運蠢蠢欲動,隨時都能井噴,選在這個檔口出差是自討苦吃,但沒辦法,他得趕在張鑫炎前面敲定幾個演員,這樣才能討價還價。
“小陳啊!”
李文化吃著飯,忽然開口道:“我在北影廠這么多年,一個劇本從立項到籌備僅僅20天,速度之快我還是第一次見。”
“所以才請您來主持大局,我一個后生晚輩,哪顧得了一部片子?全得仰仗您呢!”
“都說你八面玲瓏,確實會說話。”
李文化笑了笑,對陳奇的態度既客氣又冷淡,還有點審視。
因為他就是汪洋給太極選定的導演,51歲了,最早是攝影師,后來自己導戲,金鏢黃天霸無敵鴛鴦腿都是他的作品。
汪洋自然有過交待,這么老的資格竟然要跟一個小年輕商量著來,心里肯定不舒服。
陳奇后世混跡江湖,什么家伙沒見過?這樣的人很簡單,給他面子就行了,只要他覺得有面子,一切好說。
“您喝點熱水么?”
“一會的吧。”
“這會人少,我給您打點…沒事沒事,我去就行!”
陳奇拿過他的搪瓷缸子去打了熱水,待吃了飯,又主動收拾,把鋁制飯盒還了回去。沒錯,要還的,當然不能給乘客了。
如此做派,李文化也不好咄咄逼人,聊道:“說起來,你進廠之前我就聽過你,你在中青報上寫的那封信我看過。”
“見笑了見笑了。”
“寫的很好啊,尤其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女兒最喜歡了,還記在了筆記本上…”
他還沒說完,隔壁的一個姑娘就像忽然連上了wifi,叫了起來:“呀,你是陳奇么?”
“是我。”
“真是你呀,太驚喜了,你好你好!”
姑娘忙不迭的伸手,陳奇跟她握了握,就聽她巴拉巴拉一頓輸出:“我也是知青,去年也進了合作社,那會可迷茫了,覺得人生沒意思,然后就看到了你的文章,我還給你寫過信呢,哎你怎么沒給我回信呀?”
“可能中青報沒轉給我吧,都是他們經手的。”
“他們真討厭!反正我得謝謝你,伱給了我很大鼓勵。我最喜歡也是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是單獨的一句話,還是一首詩呢?”
“這是…”
陳奇撓頭,特么的這詩咋背的來著?
他覺得在火車上莫名其妙背詩有點尬,便道:“只是忽有靈感,隨手寫的一句話。”
“但已經有詩的意象了!”
姑娘明顯是個文青,道:“這句話的意境多溫暖啊,充滿了美好與向往,你有時間可以研究研究,寫出一首詩來嘛。”
“我盡力,盡力。”
陳奇心很累。
自己擠著綠皮車,吃著土豆白菜,忍受著各種氣味,心里想著選角,遠處還掛念著祖國的文藝事業,還特娘的得陪聊,照顧粉絲情緒…兩京一十三省的擔子可都在我肩膀上啊!
姑娘興奮了一會,又掏出本雜志來,是76年復刊的詩刊,第一任主編是臧克家。
“你看過這個么,我每期都買,最喜歡舒婷的致橡樹了,簡直倒背如流。‘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多么堅韌美好的精神!”
她真的就背起詩來。
“你怎么不往雜志投稿呀?你寫的那么好,一定能刊載的。”姑娘又問。
“我最近改寫通俗文學了,武打言情什么的。”
“啊?你怎么能寫通俗文學呢!”
姑娘肉眼可見的失望,還帶著點恨鐵不成鋼,但好在打消了她的興致,不再巴拉巴拉。
這年頭會寫詩,會彈吉他,會跳霹靂舞,就等于有了優先交配權。不要覺得這個年代很保守,總體保守,局部開放。
真有玩得花的,上到高干子弟,下到平民百姓,男男女女壓抑了太久猛然爆發出來,括約肌都控制不住海綿體…
陳奇不想加入,他對詩人沒興趣,99%都是精神病——顧城更是個大精神病,他媳婦也是,那個小三也有病,一家子神人。
去濟南比去廬山輕松多了,一天就能到。
早上出發,夜里抵達了濟南火車站,那姑娘也到這里下車,給陳奇留了個紙條,估計寫了聯系地址之類,他雖然寫通俗文學,但是帥嘛!
陳奇轉身就撕了,看都沒看。
李文化饒有興致的旁觀一切,問:“你怎么撕了?人家好端端一片心意。”
“萍水相逢,何必做多余的事兒呢?”
“怎么叫多余呢,你有才華,人家姑娘仰慕你的才華,未嘗不是一段緣分?”
“我倆在火車上偶遇,可我對她沒意思,說明我倆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下了這趟火車,又是江湖路人。”
“這話有點意思。”
李文化點點頭,對他的印象分漲了一丟丟。
齊魯大地,自古武德昌盛,出過不少名家。
比如有一位叫蔡桂勤,與霍元甲一起在上海創辦“精武體育會”,認識秋瑾,做過廣州大元帥府的教官,抗美援朝還捐過20萬。
他兒子叫蔡龍云,1943年一幫洋人在上海耀武揚威,設臺比擂,武術界組了一個中華隊參賽。蔡龍云年方15歲,把一個白俄選手打了13個跟頭。
蔡龍云1928年生人,2015年才去世,當過國家武術隊隊長。他輩分太高,宗師級的人物,陳奇肯定請不來,此番錨定的是另一位名家。
次日,一大早。
陳奇和李文化來到了SD省體育工作大隊,84年改成體育運動技術學院了。
倆人在門口出示證件,等了一會,便見一位發際線很高,相貌憨厚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一口濃郁的膠東話,聽著有點費勁。
“你們好!你們好!等你們半天了。”
“您就是于教練吧?”
“對對,咱叫于海!”
陳奇跟他握了握手,認真感受了一下,好家伙,那手指頭粗的跟小蘿卜似的。
尤其是兩個密肘——螳螂拳手腕那個地方,更是又厚又硬,這要打太陽穴上,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知道你們要來,大家都高興的不得了,咱配合你們的工作,但你們也得理解,放不放人,怎么放人,是領導們說的算。”
“明白明白,您先帶我們看看就行。”
仨人進了院,陳奇一路搭話:“于教練,您練的是什么功夫?”
“七星螳螂拳,師父是林景山。”
“那可是一代宗師啊,真是名師出高徒,聽說您還會棍法?”
“棍術、劍術都懂一點,練的不好。”
“都拿過冠軍了還不好?我們這凡夫俗子直接鉆地里得了,您謙虛,您就是當代大家。”
“哎呀你說你這個小伙子…當不起,當不起啊!”
于海笑得跟朵月季花似的。
李文化一直在觀察他,驚奇的不得了,這成就,這歲數,這肥頭大耳的,這不怒自威又面帶憨厚的氣質,妥妥就是劇本里的那位陳正英。
陳家溝的掌門人,楊昱乾的師父,女主的爹!
跟量身定做的一樣。
別人拍戲,先有角色,后有演員。
陳奇攢戲,先有這個演員,然后才有這個角色,一個蘿卜一個坑,比國企招聘都精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