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不知從何時起,各個大院和官邸附近,陸續涌現出一些蔬菜店。
這些店鋪雖然面積不大,卻五臟俱全。
不僅可以住人,有電視,有收音機,還有大型商超的冷藏展柜,以及冰柜、小型鍘刀、手動絞餡機。
并且展柜中的產品,統一采用保鮮盒盛放,標有品牌、零售價、生產日期、有效日期,主打保鮮、價低、齊全。
店鋪的主人,大多是操著魯西口音,或者魯西南口音的老頭老太。
他們每天早上5點準時開門,坐在門口等待箱車補貨。
到貨后,無需他們動手,黑胖雄壯的司機,先進店統計銷量,再清點貨款,然后親自把貨補全,再駕車前往下一家。
而正式營業后,他們只負責收銀,包括打電話訂購的商品,也是由身穿黃色馬甲的專業配送員,前來取貨送貨。
不過,老太老太們并非干坐在門口,看店到傍晚。
他們有的會編織一些手工藝品,免費送給不聽話的小娃娃。
有的會裁剪一些紙制品,裝裱起來免費送給經常買菜的顧客。
有的會煮一些茶葉蛋、包一些水餃、腌一些各種咸菜,免費送給鄰居街坊嘗一嘗。
最近混熟了,甚至會幫普通干部照看一下提前放學的孩子。
總的來說,雖然大院和官邸冷冷清清,且沒什么人情味兒,但這些店鋪卻像寒冬的避風港,令許多顧客感受到了溫暖。
以至于‘小店’生意越來越火,也越來越多。
然后擴建出瓜果店、副食店、肉食店…
當然,在這四九城,忽然間涌現出兩千多家類似店面,安全機構肯定要進行摸底調查。
事實證明,老頭老太們不僅沒問題,還全都在床頭貼了偉人像,在柜子上擺了D員證。
并且全都來自‘十里營養老院’,屬于駐外養老人員。
這一天傍晚。
東方城鎮規劃系統的負責人,乘車路過大院門口的‘小店’,看到店鋪垃圾筐中多了一些玉米穗,連忙招呼司機停車。
“余大姐,還沒歇業呢?”
“哎,天熱了,往后推半個鐘。”余老太太放下尚未吃完的半碗雜糧糊糊,“領導打算買點啥?”
“嗐,啥領導不領導,喊我老呂就行,話說,咱這來玉米了?”
“您的眼可真尖,剛到,俺們老家新培育的三一玉米,并且分為三一原味,三一水果味。”
“都給我來幾個。”
“花生毛豆要不要?”
“好家伙,你們老家的東西,是啥都往這運啊?”
“不止呢,王八長成了,明天早上到貨,還有散養的肉雞仔,聽說大食堂的頂級廚師,特別研究了霸王別姬的料包和烹飪說明書。”
“那我讓阿姨一早過來,您可得給我留一份。”
“好咧!”
稍許。
城鎮規劃系統負責人的司機,付款、取貨、拿小票。
隨后帶著領導回到家中。
此時,做飯阿姨已經準備好三菜一湯。
包括蔥燒豆腐、小炒腐竹、蕓豆炒肉,胡蘿卜羹。
以及二兩米飯。
城鎮規劃系統負責人落座,招呼做飯阿姨:“明早蒸個玉米,再煮個雜糧粥,玉米放在粥的蒸屜上,粥里有味,玉米也香。”
“好的。”
“對了,明早去門口的菜店,找余大姐拿個王八和肉雞仔,回來做霸王別姬,我喝兩杯。”
“誒!”
這時。
其愛人抱怨著來到餐桌前:“你那幾個老同事也真是的,提交主糧意見書,不找你,專找我,我一個婦聯主任,插手農業不等于越界嗎?”
城鎮規劃系統負責人拿起筷子,將蔥燒豆腐放在米飯碗里,扒拉著吃了一口,“他們是想通過你,左右我的決斷。”
“你怎么決斷的?”
“我?我得看上面啊,跟你說實話,這事看起來很簡單,看似因為洪水導致主糧減產,今年必須保證主糧種植面積,但實際上很復雜…”
“怎么說?”
“三元農業承包了30萬畝耕地,并承擔了農戶應該繳納的供糧,但三元農業屬于企業,可以憑借稅費免去供糧,然后再憑借新興企業,免去稅費。
可以說,什么都不用交,如果你是供糧系統的蛀蟲,你開心嗎?”
“再就是,今年三元農業給濟水的800萬畝耕地施行保收450斤,這看起來很好,農戶開心,當地開心。
但等到秋收,去掉供糧,再去掉種子、化肥、灌溉等費用,農戶每畝地最終到手的可能是二三十塊錢。
如果三元農業把三一豆種的價格稍微提一提,周邊地市希望跟余三元交好的化肥廠、農藥公司、灌溉機構,再把費用提一提。
農戶實際到手多少錢,我真的不敢想啊。
所以等到明年,不,今年秋收之后,這800萬畝耕地,肯定會被三元農業順利承包。
到時候,供糧系統的蛀蟲,還不得餓死?”
“最重要的是,丸紅商社和ADM公司全在圖謀三一豆種,希望三元農業陷入困境。如果濟水的800萬畝耕地種了大豆,三元農業又保收450斤,等到秋收,他們忽然來個大豆價格暴跌,到時候誰救場?”
城鎮規劃系統的負責人,嘆口氣,“所以,這事難辦啊。”
其愛人聽了這些,也沒什么好主意,看到其碗里空了,起身道:“我幫伱盛點米飯。”
“不了,已經飽了。”
“你最近吃的有點少啊。”
“有嗎?”
“有,以前都是吃一尖碗米,現在才半碗。”
“我最近瘦了?”
“沒瘦,臉色還圓潤許多。”
城鎮規劃系統的負責人,聞言尋思尋思,“最近阿姨做了不少豆制品。”
“是啊,前晚涼拌豆腐皮,熱了熱肉卷煎,又蒸了雜糧窩窩頭,昨晚魚肉燉豆腐湯,你兩碗下去說飽了,今天…”
“我明早吃玉米,中午有宴席,晚上回來…阿姨準備做什么?”
“回領導,您剛剛說,霸王別姬,喝兩杯。”
“這么說,除了今天的半碗米飯,我似乎很久沒吃主糧了。”
城鎮規劃系統的負責人,閉目沉思片刻,“大豆是用來吃的,如果價格暴跌,對老百姓來說,可以吃更飽。
這個時候,三元農業保收450斤,等于給濟水農戶兜底,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三元農業虧損幾十億…所以,濟水可以種大豆!”
“問題是,大豆不是主糧,你說可以填飽肚子,上級信嗎?”
“我說出來,上級確實不會信,但這些菜店會讓他們信。”
城鎮規劃系統的負責人環顧滿桌子菜,忽然想通了許多事兒,“我想吃的菜,真是我想吃的嗎?”
“不,是余三元想讓我吃什么,我才能吃什么。”
“這個星期,余三元想讓我吃豆制品,他會給店里供應各種豆制品,然后讓阿姨拿來菜單,再讓我從里面找到我想吃的,最終讓我明白,豆制品也是干糧…就是這個意思。”
其愛人也明白了,“這個余三元,太厲害了吧?”
“是啊,我這樣,其它領導肯定也是這樣…那些菜店什么時候出現的?”
“年前。”
“雖然時間短,但當時的三元農業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鄉鎮塑料大棚企業,誰能想到短短幾個月過去,跟丸紅扳手腕,跟ADM與虎謀皮…不愧是余三元。”
城鎮規劃系統的負責人,感嘆著拿起座機,撥打直屬上級的電話,開口說兩句莫名其妙的話,“領導,您多久沒吃主食了?”
對面沉默許久,感嘆道:“那小子頗有董政之風,厲害!”
“那我把濟水種大豆的文件,批了?”
“好!”
另一邊。
東山省內高速,385路段。
一般來說,高速上沒有路燈。
但東山大總管的車隊,進入385路段,便感受到什么叫亮如白晝。
那是一座座奇怪的鐵塔,高約30米,互相間隔200米,頂部設有指向四面八方的探照燈。
而映著燈光。
西邊的鐵塔之下,是一望無際的豆田。
東邊的鐵塔之下,是密密麻麻的塑料大棚。
南邊的鐵塔之下,是一個設在高速上的十字路口,并且安裝了紅綠燈。
時值晚上9點。
十字路口依舊人山人海。
有的在呼喝叫賣,有的在鼓搗畫板,有的在調制油墨…
驀然,一名身穿交通制服的男子,示意車隊沿著土坡下高速。
大總管的秘書,擔心安全問題,搖下車窗玻璃,探頭詢問,“你好,我們從這下去,再怎么上來?”
“往前走10里,有人引導你們上高速。”
“我們下去,會不會被劫?”
“什么意思?你在侮辱我們大當家嗎?”
制服男子瞥一眼車牌,加重了語氣,“在這十里營街道,無論你被搶了,還是被劫了,都可以指著老董和余三元的鼻子罵,他倆不僅沒脾氣,還會給你賠不是,并賠償你100倍丟失物品的現金。”
大總管的秘書聞言,不知該如何回應,看向大總管。
后者搖搖頭,“下高速,把車牌換了。”
片刻后。
大總管的車隊,根據下坡路上的另一批制服人員的指引,辦理了下高速手續,并在幾名揮舞反光棒的殘疾人示意下,停靠在余家村停車場。
這個時候,大總管的奧迪,已經更換了車牌。
也聽到了停車場的大喇叭:
“各位貴客,非常抱歉,目前十里營主區域的省道,已經完全廢棄,十里營街道投資的主干道,也處于規劃中,目前道路不通。”
“如果您來十里營街道辦事,我們將提供免費的車票,您憑借該車票,可往返十里營車站、磚窯辦公區、平東湖水產區、韓垓鄉、舊縣鄉、小清河畜牧養殖區、肥市北大豆產業園、泰市西郊、泰市天外橋、三元廠內軌道2號線始發站,三天內有效。”
“如果您路過十里營,打算前往平東縣、平陽縣、梁縣、濮陽、臺前、聊市,我們將會提供免費的車運票,大約每隔2小時,就會有一輛運輸列車停靠在停車場,并負責幫您把汽車搬運到列車平板廂,送出十里營…”
“如果您來十里營街道采購、旅游、繪畫,我們將會在第一晚提供免費食宿…”
“如果您舉報、起訴、投案自首,可步行前往三元廠區安保部,或十里營派出所。”
大總管在喇叭聲中下了車,然后便看到猶如鬧市一般的停車場餐飲區。
周圍是密密麻麻的門店,門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這些人,或穿著印有蔬菜種植字樣的紅色T恤,或穿著印有軌道交通字樣的白色襯衫,或穿著印有建筑字樣的迷彩長袖,或穿著印有萬頭牛字樣的藍色風衣,或穿著印有水利、電力、安保、銀行等字樣的各類服飾。
也有光膀子的魁梧壯漢,或背后挑著三角旗的奇怪人員。
并且,無論是誰,看到三角旗,全都有些不自在,或降低交談聲,或穿上了衣服,或撿起了周圍的垃圾,或將雜物盤中丟掉的半塊餅,直接塞嘴里…
“領導,這應該是巡字旗,總負責人是泰市路橋的董事長,權力很大,據說可以當場開除合同工,并警告和起訴正式工。”
大總管點點頭,穿過餐飲區,走出停車場。
其站在寬大兩百米的土路邊,抬頭眺望遠方,明亮的‘十里商城’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那是一座即將竣工的三層建筑,占地頗廣,蟄伏在高速的東側,猶如一只大蛤蟆。
驀然。
一輛列車從西邊的橋洞子鉆出,以至少80公里的時速,呼嘯而去。
雖然后面的車廂頂部蒙著塑料布,看不清拉的是什么,但車頭區域卻拉著橫幅:京城特供。
大總管看向坐在門口拆解漢陽造的倆老頭。
“老大爺,車上拉的什么?”
“還能有什么,三元那孫子給京城的官老爺們,摘了些毛豆,還特意種了些花生、玉米、紅豆、綠豆,說這個時間段,煮一煮,鹵一鹵,管老爺們肯定喜歡,供應價老低了。”
大總管聞言,不知該如何評價此事。
不過,其在秘書從超意興買來豆制品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懷疑,余三元早就從各方各面,影響上級對‘主食’的定義。
現在聽到這,倒也不是多么錯愕。
試想,如果京城的那些蔬菜店,全是十里營開設,那群菜販子隔三差五的給領導家的保姆,或者廚師,推銷一些可以替代主食的食物。
長久下去,等大豆和主食的爭斗,鬧得越來越激烈。
這個時候,忽然有人問上級:領導,你多久沒吃饅頭,或者多久沒吃大米了?
好家伙,在蔬菜店的影響下,吃慣雜糧的領導們,仔細一想,確實很久沒吃饅頭和大米了,并且活的更健康了。
你說領導們會怎么決斷?
這時。
其留在辦公室的秘書,打來電話,“領導,濟水種大豆的文件批了,聊市、濮陽、菏市的申請,也備注了自主決定。”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