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高中生的何雨水,自然無法理解龐水仙的感受和想法,但是對她來說,能在陌生的鄉村有一個熟人,無疑是一件非常值得慶幸的事情。
所以她并沒有太過深究龐水仙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說藏了多少情緒,她只是單純的因為他鄉遇故知而快樂著。
雖然這里不怎么算得上他鄉,龐水仙離“故知”兩字也很遠。
而和略帶不安,但是心中更多卻被新奇帶來的興奮填滿的何雨水不同,傻柱在家里卻是一語三嘆息。
他的面前,放著油炸花生米和一瓶酒,還沒到飯點兒,花生米算是他下酒的標配。
正常情況下,他不到飯點兒是不怎么喝酒的,可這不是不正常嘛。
不正常的原因,正是離家支教的何雨水。
作為真正一把屎一把尿把自己妹妹拉扯大的傻柱,看自家妹子和看閨女其實區別也不是太大,何雨水因為支教驟然離家,他的心情能好受就奇怪了。
“唉,你說這支教有什么好?她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
“也不知道她吃得好不,穿得暖不,唉…”
“要是有人欺負她怎么辦?唉…”
秦懷茹在一邊實在是有些受不了,傻柱掛念自家妹子很正常,不過現在看他這樣子都有些魔怔了,勸也勸不住,干脆給他支了個招。
“得了得了,我勸你是勸不動的,干脆,你去找高總工嘮嘮。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見他正在門口帶孩子呢。”
今天是周末,高振東沒上班。
而且找高振東,秦懷茹是一萬個放心。
高總工為人方正,懂得又多,大概率能把傻柱給治了。
和他喝酒就算是不解決問題,但是至少不會鬧出新的問題。說得難聽點,和他喝酒散心,傻柱喝不過他,就算喝多了想炸翅兒,高總工也能把他摁得服服帖帖的。
能一只手就把傻柱摁得動彈不得的,全大院就這一位。
“這事兒…找他合適?”傻柱有點不好意思,說實話,要是因為女人的事情找兄弟喝喝酒,那還正常。可是因為自家妹子出去有了一片新天地找兄弟訴苦,他總覺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兒。
“有什么不合適的?你麻煩他的時候還少了?高總工都不和你見外,你說你和他見什么外啊。”秦懷茹笑了起來,然后把花生米和酒瓶子往傻柱手里一塞:“去去去,趕緊去。孩子什么的我都看著呢。”
傻柱就這么稀里糊涂的被秦懷茹給推出了門,眼看著秦懷茹巧笑倩兮的關上門,他臉上卻是高興了一點,誒,有人照看著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他從善如流,一手盤子一手瓶子的往高振東家里走去。
“你就為這個不高興?”高振東夾了一筷子花生米,嚼得卡擦卡擦的。
“對啊,難道我應該高興?”傻柱白了他一眼。
“嗯…其實還真是值得高興的。”高振東笑道。
“扯吧你就…”
“這么說吧,曉娥估計過,按照雨水的成績,想要上一個好的醫科,估計是夠嗆。”
何雨水看著婁曉娥救棒梗什么的眼熱,也想走這條路,大家都是知道的,她在跟著婁曉娥補學習成績,大家也是知道的。
不過學習這個事情,不一定是短時間補就能補得上來的,畢竟需要一個過程,而何雨水原本的成績,可不怎么樣,畢竟原本的她,就是高中畢業參加的工作。
“嗯,我尋思不用那么好的也行。”傻柱倒是想得開,確切的說,這年頭只要能考上,好不好都行。
“問題是按照現在的情況和進度,她不那么好的也不見得能考上。”高振東道。
“這…”瞎說什么大實話!
“所以啊,她能去支教,一來在教學之余有更多的時間學習,這一年時間對她來說相當于是多了半年以上的時間來學習,如果她自己努力的話…”勤能補拙這件事情,不見得到處都生效,但是至少在大部分不需要天賦的領域和能力級別上來說,基本都有用。
“而且,這不是回來還有照顧嘛,有了這兩個條件,等到她回來,這件事情幾乎就是板上釘釘。”高振東笑道。
她能扎扎實實把一年支教期呆滿,就算是釘子沒釘好我都幫你給她釘牢了!
“可是這件事情不會有變故吧?”傻柱有些擔心。
“能有什么變故?現在到處都需要有文化的人,但是教育力量又不足,這才采用的這個法子。雨水她們下去一趟回來,都是有功勞的,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說,能虧待得了她們?而且下去鍛煉鍛煉也不錯,腦子更成熟,進了大學也能學更多東西。”
高振東沒有說什么大道理,反而是用最接地氣的話來說這件事情。大道理估計傻柱是聽不太明白的,接地氣一些效果才好。
同時,高振東很清楚,對一般人來說,進大學太早并不見得是什么好事情。
“而且這算工齡的,什么都不耽誤。”工齡,這年頭普通人最重要的資歷,甚至沒有之一。
高振東的話聽起來都很有道理,可是傻柱還是覺得不得勁兒:“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怎么心里還是覺得哪兒不對勁的樣子。”
“有什么不對勁?難道你還怕你老婆把你妹的房子給占了?”
“那不可能!”說到這個,傻柱可就不樂意了。
“那不就得了,我想想…”高振東盯著傻柱看了半天,突然樂了:“我知道為什么了,雨水這次決定去支教,沒和你商量吧?”
“對,你怎么知道?”傻柱看著高振東感覺和看神仙一樣。
我怎么知道?你事前沒來找我商量,說明何雨水事前肯定就沒和你商量唄。
這種事情,但凡何雨水和傻柱商量了,以傻柱的性格和事情的情況,他肯定會先來找高振東問計。
不過高振東沒有直接說,而是故作神秘:“我掐指一算唄。就你垮著這張臉就能猜到。我看你啊,就是覺得自己妹子長大了,有主見了,要飛走了,心里舍不得。”
高振東的話,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傻柱的腦袋。
好像…好像特么的真是這樣。
不過傻柱雖然心里承認了,但是嘴上還是不輸的,他悶了一口酒:“姥姥,我拉扯她十幾年,早特么煩了,早走早利落。”
高振東陪著他喝了一杯,笑而不語,這個時候就不用多說什么了,他自己能想得明白的。
不過他這個樣子反倒是把傻柱徹底整破防,瞎說什么大實話!
“得得得,喝酒喝酒。不過你還別說,她這一走啊,雖說只有一年,我這心里還是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點事情做,不得勁。”他就好像兒女考上了大學,驟然放下擔子的家長一樣。
“你那一大家子,還怕沒事情做?”高振東笑道。
“誒,你要說這個,我可就有話說了。你別看我一大家子,秦姐和孩子的奶奶,照顧得可好了,我在家除了忙活點兒雨水的事情,別的還真不怎么用我操心。自己留點零花錢,工資一交,屁事兒沒有。哦,對了,除了你小子沒事兒蹭我飯之外。”
高振東是經常蹭傻柱的飯的,這大概是傻柱在家事之外需要操心的為數不多的事情,雖然他也沒什么正經家事。
“得,要不這樣,給你找點事情做吧。”看見他閑得蛋疼,高振東笑道。
“什么事?”
高振東轉頭拿了紙筆,一邊喝酒一邊和傻柱說著什么。
半晌之后,傻柱大喜。
“嗨,這個好玩,還和我專業對口!”作為經常在三軋廠和三分廠耳濡目染的傻柱,“專業對口”幾個字還是能把握得住的。
高振東的建議,讓他想起了自己弄自熱食品的日子,不但有意思,而且還有成果,那種能在所有廚子面前炫耀的成果。
這對喜歡顯擺,吹吹牛逼的傻柱來說,簡直不要太高興。
“行,我就干這個!哈哈哈。”
“要不要我幫忙給你立個項?”雖然這東西肯定有人在研究,但是這個多立一個項也不是不行,這種用途廣泛又需要適應南北差異的玩意兒,傻柱這個川魯雙學位的大食堂大廚,想來多多少少和別人有些不一樣的心得。
而且這東西和飛機導彈不同,花不了幾個錢。
“不用不用,我先自己找后勤那邊,好歹我也是有成果在身的人!不行了我再找李副廠長,實在都不行了,再找你。”
作為食堂第一勺,傻柱在這些部門和人員面前那高低還是有面子的,他想自己試試。
“行,你看著辦。”
自己的稀飯吹冷了,傻柱馬上就把注意力轉移到別人鍋里的湯上面去了,尤其是一生之敵。
“嘿,你別看我這樣子,后院的許大茂才叫慘吶。”
他的聲音里,透著濃濃的幸災樂禍的味道。
后院,許大茂一個人在家喝著悶酒,和越喝越開心的傻柱不一樣,他這酒,是越喝越涼,越喝越苦。
略帶黃色的白熾燈光在他眼里,顯得有些昏黃,屋子里的角落顯得烏蒙蒙的,明明沒有什么灰塵,卻總覺得像是籠罩了一層霧一樣。
除了他自己動筷放碗的那一點點響動,整個家里顯得悄無聲息,非要說聲音的話,只有不知何處角落里,耗子爬動悉悉索索的聲音隱約可聞。
“啪!”
因為房里的熱氣,不知何處膨脹裂開的木頭發出的輕微炸裂聲,聽在他的耳朵里,仿佛炸雷一般,嚇得他手一哆嗦,酒杯里的酒潑了幾滴在桌面上。
他重重的將杯子砸在了桌面上,這飯是沒法吃了,這酒也喝不下去。
這一聲異常的重,仿佛是在給自己壯膽。
即便在溫暖的房間里,他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有些蕭索。
怔忪半晌,他抓起筷子胡亂往嘴里扒拉了幾口,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和衣在床上躺下,桌面上散亂的杯盤碗盞,一個也沒有收拾,就這么睡去。
而在和他位置完全相反的垂花門外,倒座房內,幾個人正在商量著什么。
“從這個人的家庭狀況,以及近期表現的心理和行為狀態來看,不適合住在這里了。”
“嗯,對,這是個定時炸彈,雖然沒什么威脅能力,但終究是個隱患。”
“上報上級吧,調整一下。他們廠子的房子還是不少的,能調整得過來,對相關的人員也不會有什么不好的影響。”
“嗯,就這么處理。”
倒座房內,除了數字按鍵電話撥號的滴滴聲和輕聲的低語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果然是高委員!
雖然自己的領導這邊早就確定了這個判斷,不過坐在三分廠會議室的韓教授以及十二機部等部委的同志還是有些激動。
“謝謝同志們能抽空來這里,今天我們主要解決一件事情,那就是鐘!”
十二機部的同志有些茫然,鐘表?您自己搞的那個又便宜又準的石英鐘表不就是最好的鐘表么?我們十二機部的廠子在進一步對外觀、功能等進行優化和調整之后,現在在國際市場上打得傳統機械表喘不過氣來,只能向高端收縮。
不過韓教授不愧是原研所的,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
“高委員,您說的是原子頻率標準?”
難怪要找上原研所,這個東西和原研所可太對口了,至少基礎原理上是如此。
實際上,此時我們已經展開了原子鐘的研制,確切的說是樣機。只是名字不叫原子鐘,而是更專業的“原子頻率標準”。
不過這個不夠大眾,直指原理核心的名字,卻是反倒讓十二機部的同志們馬上就明白這是個什么東西,畢竟振蕩源這種東西他們接觸和使用是最多的。
依靠原子某種運行機理獲得的標準頻率,只要這個頻率誤差夠小,足夠符合某個特定標準,那就能當鐘用,而且是所有鐘表的基礎。
頻率,是鐘表的核心。
“高委員,現在我們已經有同志開展了原子頻率標準的研制,我們是不是不需要再搞一套了?”對于這個情況,原研所的同志還是很清楚的,而且他甚至還知道這個樣機已經處于完成階段。
高振東也是知道的,甚至他還知道得更多。
他搖搖頭:“我們需要有一套直接上星的。”
他直接開大,把這件事情的目標擺上了桌面。
不論是原研所還是十二機部的同志,都倒吸一口涼氣,這個要求有點太高了,難怪他等不及。原研所的同志是知道的,現在這個差不多完成的原子頻率標準個頭和重量有多大。
那是要用立方米和數百公斤來計算的,而且結構的集成度不夠。
那個頻率計準可能是準了,但是毫無疑問,想要用到衛星上,就未免有些天方夜譚。
“您是想搞銣鐘?”這也是另外一種可能,現在在搞的鐘,因為原材料的原因,是選的銫鐘,光抽運汽泡頻標。
高振東搖了搖頭:“不是。”
如果是按照利于生產和實現的話,其實當前銣鐘要強一些。
甚至我們的第一臺原子鐘,采用了一種非常有趣的方案。
原理是銣鐘常用但是后來銫鐘都沒有使用的光抽運氣泡方案,但是使用的材料,卻是和銣相近的銫。
這一個方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應該是實驗室原子鐘的一種,或者說叫試驗室基準頻標,特點是盡可能的追求準確度,但是不考慮結構、體積、重量等量產參數。
具體其中有些什么細節,高振東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的是,我們量產的原子鐘,是76年定型的光抽運銣鐘,也就是說,在量產上面,還是用的銣鐘。
不過他同樣不準備搞銣鐘。
“那難道是氫鐘?”
“不,還是銫鐘。”高振東回答道。
因為他手上有小體積的銫鐘方案,至少能上星,準確度就算是在當前條件下,也能滿足同步軌道應答式定位導航的需求。畢竟應答式定位導航引入的其他誤差并不比鐘誤差小,這種情況下,時鐘誤差反倒不是最核心的問題了。
“這…是不是有些浪費了?”韓教授道。
“原理方案有些不同,算是兩條腿走路吧。我估算過,如果按照這個方案,能把體積做到0.05立方米,50公斤以下。”高振東的話,頓時就讓韓教授把“浪費”兩個字扔到一邊去了。
先解決有沒有再說吧,這個體積,這個重量,就算是不太準也足夠了。
“而且,誤差不大于10的10次方秒。”這個數字不算高,但是夠用。
好了,沒問題了,就這個,先弄出來再說吧。
“這個東西搞出來,我估計最少要一年以上的時間。”高振東又補充了一句,一年以上,應該來得及。
不過這句話聽到韓教授耳朵里,所有的顧慮都放下了,一年?嗯,一年時間夠長了。
實際上他很清楚,一年時間,可以說是快得不能再快,放別人身上想都不敢想,但是面前這位同志有些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