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象那樣的場景,他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別的不說,水銀留下來的所有工坊靈質構造可全都在貨倉的保管庫里存著呢!
只要季覺將末日專列修復完成,就隨時能夠投入資源進行重構——足以催發支撐裂界輪回的掌控力、圣賢同款的熔爐和設備,水銀留下的諸多技術和成果,有了萬象引擎的供應,再搭配上末日專列的機動力…
到時候季覺還怕什么?
就算天崩地裂,大不了帶上朋友和家里人跑路。即便再遇上兼元那個扛著工坊到處跑的老登,就可以讓他嘗嘗工坊對對碰的滋味了!
雖然距離那一天還很遙遠…
但不著急,慢慢做。
路就在自己腳下呢,總有一天。
層層鎖閉的大門從他眼前洞開,他已經直入核心,抵達動力艙。
在周圍一道道勉強接駁的管道上,還存留著季覺用來臨時應急的焊接痕跡和補丁,還有更多臨時搭接的線纜散亂的落在地上。
此刻,伴隨著最后的封鎖開啟,緩緩從黑暗中升起的,便是比季覺還要高的鋼鐵心臟,列車的真正核心。
——萬象引擎!
“幾天不見,你還好嗎?”
季覺伸手,按在引擎的外殼之上,能夠感受到其中沉睡的龐大魂靈,乃至那對自己毫無保留的親和與依賴。
悠遠的鳴動自引擎之中響起,回蕩。
仿佛自昏昏欲睡中睜開了眼睛。
凝視。
“找到了個好東西給你。”
季覺晃了晃手中的首山銅錠,告訴它:“總算能幫你把四個反應爐維護一下了,等一下我會把外面的部分拆開,你不要害怕。”
引擎無言,摩擦的聲音響起,外圍封鎖全部解開。
再然后,季覺的夾克下面,銀光奔流,滲出,籠罩在他的身上,垂落,再構成,仿佛一件鋼鐵長衣。
就在他的背后,有一節節機械臂浮現,構成,展開,一條又一條,撐起了他的身體,來到了引擎的上方。
季覺甚至不必動手,重塑的水銀構造臂就有三條延伸而出,端頭變化,像是千斤頂一樣,撐開了縫隙。
然后,一具小型的龍門吊構成,掛起沉重的外殼,放到了一邊。
露出了繁復的內部。
季覺小心翼翼的繞過了那些復雜的靈質構成,避免造成損壞,專注于物理上的操作,層層拆解,終于露出了核心之外四個龐大的反應室。
燃料的燃燒和轉化就是在這里完成。
只不過,經過了這么多年的遺棄和曾經的粗暴使用之后,內部殘存的污垢和損耗已經太過嚴重,已經影響到了運行效率。
可即便是焚燒不完全留下的灰燼和油污對于如今的季覺而言,都是能重新利用的好東西。盡數被流動的水銀剝離清理,保存在另外的容器中。
短短的幾分鐘過后,烏黑一片的反應爐內已經恢復潔凈,宛如水洗,甚至就連任何的灰塵都沒有留下一顆。
然后,慘烈的損耗才映入眼中。
反應室內,原本的鍍層,幾乎已經全部都消失無蹤,甚至還有大片金屬腐蝕和凹陷的痕跡,細小的裂隙不知多少,而失控的高溫一度都快要泄露,將整個引擎燒穿了。
看看留下來的痕跡,推算一下時間…
作為罪魁禍首,季覺的心頭越發沉重。
引擎無言,細微的鳴動回蕩,仿佛悠遠鯨歌,毫不在意。
“我知道,不必安慰我。”
季覺長嘆,心中浮現出一絲慶幸,得虧這一次準備的足夠,不然又要丟人了。
稍微測試了一下反應倉的主體結構,發現除了被腐蝕和燒化的部分之外,依舊穩定如山,不需要更換,只要使用規格足夠的材料對損壞部分進行修補就足夠了。
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季覺都在列車內外往返搬運,甚至加急搖來了一次天平商會的緊急配送。
數百年的時間,材料學的發展也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耐熱和穩定的方面,也有了不少新的選擇,無非就是花錢,難度不大。
季覺所要做的只是塑形和修補,并對原本的靈質構造進行遷移和染化,避免沖突而已,就像是泥瓦匠一樣。
最重要的,是最后首山銅所構成的鍍層。
極度的纖薄和穩定,在經過季覺九次的加工之后,本身的穩定性已經幾乎完美,耐熱和抗腐蝕性根本就是它的本職工作,如今在非攻的加工之下,先后經歷了流體煉金術和現代煉金術的諸多工序,再無一絲紕漏。
可即便是如此,在試啟動的時候,季覺的心依舊忍不住懸起來。
直到低沉的鯨歌自細微漸漸高亢。
興奮高歌!
自無數金屬的和聲里,他擦了擦臉上的汗,后退一步,觀賞著眼前的景象。
投入了如此眾多的時間和資源之后,這一座列車,總算能最低限度的運作起來了。萬一失敗的話,他可沒有足夠的靈質儲備或者燃料,再支撐下一次的試啟動了。
只可惜,列車之靈依舊孱弱昏沉。
曾經一度墜機隕落,被遺棄了數百年之后,經歷了諸多折磨和蹂躪,即便自季覺手中再度重生,也依舊消耗太甚。
只能等季覺的技藝和能力提升之后,再緩慢進行療愈和修補。
隨著引擎試啟動結束,那靈智即將再度昏沉長眠。
在那之前,季覺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知道,天軌里面現在狀況怎么樣嗎?”
細微的鳴動再度響起,隱約的回復傳來。
代表著茫然的意味。
隨之而來,浮現在腦海中的,是往日的景象。
在無窮陰云之間,瀕臨崩潰的末日專列徹底失去動力,創傷累累,無以為繼。自崩裂和焚燒中,墜落。
它用盡全力,發出最后的鳴叫。
可遠方,卻無人回應。
一片死寂。
就這樣,撞破了一層層界膜之后,無數流光消散,只剩下一片荒蕪。
它孤獨的墜落,砸進狹窄的裂界之中。
分崩離析。
這就是昔日末日專列最后的景象。
季覺感受著腦海中浮現的第一視角畫面,包含著列車內部的狀況和景象,乃至儀表盤上所顯示的時間。
二百多年之前…
距離《萬象通識》之中提到的,天軌交通破產倒閉的日子,相差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在那之前,末日專列就遭受了重創…
不,恐怕那時候,天軌的狀況就已經稱不上樂觀了。“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追問。
昏沉的靈魂艱難運轉,零散的詞匯自機械降神的溝通之中浮現在季覺的腦海。
任務、職責、使命它說,必須,完成。
伴隨著磕磕絆絆的話語,無以計數的破碎畫面和片段,涌入了季覺的腦中,拖曳著他,瞬間,墜入了數百年之前的時光。
那些記錄和過往實在是過于復雜和龐大了,又難以拼湊。
不止是末日專列一個,還有更多的視角,更多不同的龐然大物所見的景象。
有那么一瞬間,他看到龐大的現世就在自己的腳下,輝煌光耀,如此璀璨。可緊接著,無數碎片之后,那澄澈龐大的世界卻被陰霾所籠罩,無以計數的裂隙從其中浮現。
一道道虛空軌道彼此交織,宛如血管,可血管卻在漸漸的破碎和斷裂,消散無蹤。
無窮盡的黑暗噴涌。
而在黑暗里,一道道耀眼的光芒浮現,仿佛星辰閃耀,包括‘他’自身在內!
浩蕩的鯨歌此起彼伏,充斥虛空和黑暗,遍及一切!
再一次的牽引著無以計數的虛空軌道,運轉。
景象再度變化,便是無窮盡的墜落和破裂,維修時的景象,焚燒的建筑,坍塌的裂界,一個個爭論的身影,尸骸、廢墟,還有荒蕪的大地,涌動的火焰…
可不論再如何變化,那恢弘的鯨歌聲始終不絕于耳。
只是漸漸的,從浩蕩化為飄忽,自高亢落向低沉。
同伴們的響應,越來越少,越來越遠。
最后所浮現的完整景象,是末日專列在虛空中馳騁的模樣,就好像奔行在宇宙之中,可卻看不到星辰。
只有永恒的虛無。
在一道道仿佛星辰一般的烈光之后,拖曳出耀眼的軌跡,經久不散。
正因如此,才勾勒出黑暗的最深處,那漸漸升起的龐然大物。宛如烈日一般,散發著狂暴的焰光,令空間也為之扭曲。明明如此妖艷,可光卻沒有任何顏色,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那是比黑暗更加純粹的虛無。
只是自回憶之中感知,都令季覺的靈魂陣陣顫栗,難以窺見真正的模樣。所能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祂就在身后,緊追不放!
虛無之中的風暴席卷,沖擊,令外殼不堪重負的哀鳴,不斷有破碎的聲音傳來。界膜破碎和空間湮滅的聲音像是怒吼和咆哮,擴散。
然后,季覺才發現…
不是祂追在它們身后。
而是,它們在拽著祂,向前!
天軌運轉,無以計數的光芒軌跡,就像是鎖鏈一般,死死的糾纏在那一片難以形容的黑暗星辰之上,就像是數不盡的飛蛾想要桎梏巨人,徒勞撲火。
爆裂的聲音響起,不絕于耳。
鯨歌之中的哀鳴回蕩。
而它,還在拖曳著鎖鏈,一次次的展開無形的雙翼。
斷續的鯨歌聲里,有成百上千的專列高亢運轉,執著的高歌。
必須向前,不可停下。
使命…必須完成…任務…必須完成…世界…必須完成!!!
天軌必須運轉,即便犧牲所有!
直到奇跡到來為止,直到灰飛煙滅為止!
直到一切自終結中重塑,萬象將在絕望的盡頭新生!
它們自黑暗中飛翔,拖曳著鎖鏈,永無休止。
向前。
直到龐大的裂隙宛如牢籠一般,自前方展開,漸漸的,將那噴薄無窮黑暗的星辰所吞沒,漸漸合攏。
屬于它的使命,迎來結束。
孤獨的鯨歌回蕩在虛無之中,再無任何的響應。
它目送著一道道星辰拋下了自己,繼續向著永恒的職責而去。
自疲憊之中,開始了墜落…
回憶到此為止。
季覺睜開了眼睛,劇烈喘息。
引擎最后的輕柔歌唱回蕩在耳邊,漸漸消散。
不必恐懼,不必害怕。
這僅僅是曾經屬于它的回憶和職責。
可還有太多的疑問難以解明,太多的問題找不到答案。
“總感覺,未來的麻煩越來越多啊…”
季覺嘆息,癱在椅子上。
可事情多了不慌,虱子多了不癢。
就算是麻煩,也太過遙遠了。
毫無實感。
還不如銀行卡上的余額嚇人呢…
他嘆息著,閉上眼睛,疲憊睡去。
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到來。
手機屏幕亮起。
來電。
“你那些事情忙完了嗎?”葉教授直截了當的發問。
“嗯,差不多。”
季覺起身,揉了揉臉:“還有點手尾,不過不礙事了。”
然后聽見了來自老師的聲音:
“來一趟工坊。”
電話掛斷了。
季覺,瞬間清醒。
爬起。
來活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