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最了解你自己的那個人,未必是你自己,你老婆,甚至未必是你的仇人。
但很有可能,是你的工匠。
能力、矩陣、賜福、偏好、風格、習慣乃至弱點。
這一切對于天選者來說都應該是說夢話都絕對不能講出去的機密,對于工匠而言,都是透明的。
就好像一個中年人坐在老大夫的桌子前面鼓起勇氣伸出手給人家把脈,人家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看向你的時候,你就應該跟人家有點默契了。
別讓不好聽的話說出來,給開什么方子就乖乖吃吧!
不然呢?還要抱著軟件搜索結果跟人據理力爭么?這里有一個紅色的假鼻子,猜猜是誰掉的?
童畫的妖魔化描述和聞姐之前的諸多描述和介紹,都只不過能勾勒出一個輪廓,充其量是貼上幾個標簽,便于了解。
季覺真正了解童山,是從他手里接過那一把旗的時候。
都不用季覺問,機械降神走一遍,就足夠他對童山的一切能力的細節深入掌握。
包括此時此刻自穹空之上消散的焚星之相…
不會吧?不會吧?
那倆傻缺…該不會以為焚星之相是需要旗子支撐才能放出來的吧?!
笑死!
維護的時候,這旗子他從頭摸到尾再從里摸到外,里面總共就倆賜福,一個升變一個以太,全都是輔助類型,根本半個沾邊的都沒有!
這就跟登山時的拐杖、拍照時候的三腳架一樣,就是個用來省力和省心的玩意兒,有了更方便發揮,沒了,沒了和有的時候差別根本不大…
此時此刻,親眼目睹這一切的季覺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誰說天元之道做事死板,童植物不會騙人的?
從一開始,這個大坑,就給閆崇和凌知埋好了!
不,看童山這習慣,恐怕這坑已經埋了不少年月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前仆后繼的踩過!
現在,在閆崇拼著殘血創造出來的‘送命時機’之下,一直隱藏在周圍給予最大威脅的天元克星·凌知,主動的送上了門來。
天穹之上,童山自始至終都肅然冷漠的表情微微變化,自閆崇的眼瞳倒影中,勾起一絲嘲弄的弧度。
如此愉快。
那一瞬間,自開戰起隱藏至現在的重生形態,顯現!
原石十二階,感召、蛻變、重生、超拔四期。
感召期獲取賜福,提升能力本質,蛻變期選擇方向決定未來道路,重生期脫胎換骨再非凡人,超拔期奠定圈境領受上善神髓,直至跨越天人之界限,成為此世輝煌中的一環。
現在,當念動力的枷鎖層層松脫,超越凡人走向神明的超凡形態自此展開,并沒有千手萬眼也沒有恐怖變化。
只是剎那間,童山的皮膚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化為了毫無任何瑕疵和污染的純白,其白如紙。
而血液,也自猩紅之中轉變,自矩陣和賜福的轉化之下,色澤迅速幽深,到最后,顯現為純粹的黑。
此刻,無形之筆蘸動漆黑之血,自純白之紙上,奮筆疾書,無以計數的細小文字彼此銜接,如鎖鏈一般層層環繞在皮膚之上,交錯顯現。
奠定華章之始,書寫天元之序,構建遙遠又虛無的未來。
渴望,亦或者,狂想。
——一個沒有災害的世代!
海州多災,崖城多事。
自從知事以來,享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榮華富貴,體會著奢靡華麗的錦衣玉食,童山站在名為家族的高山之上,眺望著動蕩荒蕪的世界,翻閱著過往的慘痛歷史,甚至不止一次在長輩們的以太記錄中親身體會諸多災害肆虐時的模樣。
可惜,卻未曾對以太之道有所向往。
一百四十年之前北州的災獸之亂、一百一十年前的云州覆災、一百年前肆虐大半個聯邦的洪潮血雨,數十年前的泉城陷落,四十一年前的荒蕪狂沙…
一直到十年前,在他十六歲的那年,親眼目睹了狂亂的焰潮之災,焚盡萬里,將豐饒之原燒至灰燼,饑荒三年,至今糧食供應未能恢復。浩蕩入海,海沸五日,瘟疫和流毒至今未能清除。后續因此饑渴而死亦或者失去所有的人數不勝數…
為何至此?
又何至于此?
那一瞬間,他所明白的,是以太改變不了這一切。
人禍無窮,注定難以斷絕,心樞和升變之道太過渺小,荒墟之道太過高遠,充其量不過能解一時一地之患,可倘若想要更切合實際的去盡量減少甚至斷絕天災的話,那么必然要求諸于天元!
為此,不惜背棄使命和家傳。
延續童家,有伯父叔叔和弟弟妹妹們就夠了,何必多一個自己?而不論外人怎么夸贊自己識大體懂分寸,心系崖城,他都明白,自己才是那個為了所謂的理想而選擇自私的人——貪婪的借助著家族的助力,向上攀爬,異化和變更著天聽的家傳,助長自身。
最終,自祖父的提點之下,將自身化為了以太和天元交錯的支點。
在他自上善的精髓灌注之下重生的那一刻,所成就的,便是這一部以以自身作為載體,堪堪書寫了不過一個開頭的《災害防治書》!
或許終有一日,它能夠逐步完成,轉化圈境、質變時楔,甚至奠定起源…但和真正的完成形態比起來,此刻的它甚至算不上草稿。
不過,對付兩個小丑…完全足夠!
此刻,當災害防治書的扉頁自他皮膚之上浮現完成的瞬間,篇章就轉換,無以計數的記錄急速的流轉。
自焚星之頁向前追溯,掠過了隕星與荒夜,停在了天象篇的第三頁。
——崩滅之災!
于是,自消散的焚星之相之后,空空蕩蕩的夜空之中,一道裂痕悄然張開,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無以計數的裂痕交錯,像是撕裂了薄紙,展露出背后的宇宙淵暗。
“所有人,穩住!”
姬雪面色大變,驟然加速,不計后果的提升自身的時間,自放慢的時光之中疾馳如電,瞬間將所有人都扯到了一起,扯出固定繩,纏繞在一處。
蔣懸雙手拍地,鐵壁升起,包裹,細密的鋼鐵之根自地下蔓延,生長。
再然后,所有人才感受到,姍姍來遲的失重感…
念力收束、引力塌陷,無窮質量于此交錯,最后所成型的,便是二百一十年前,上善·永恒之門動蕩時,所顯化在塵世之間的災難。
充其量,不過只是一個拇指大小的黑點,卻令陰影之中剛剛顯現的凌知面色劇變,不由得,尖叫出聲。
可惜,晚了。
太近了,近到可以奪走童山的生命。
同時,又親自將自己送進了致命的引力范圍…
“再見。”
那一瞬間,他看到童山的嘴唇開合,卻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再然后,世界仿佛扭曲,回旋,自無法擴散的慘叫和怒吼聲里。
他想要抓住童山,可童山的身軀卻仿佛幻影,無從觸及。
崩裂的聲音無法傳出,塌陷的模樣也被光所扭曲,再如何影化穿梭都無法逃離這絕望漩渦。
更要命的,是來自背后的一只手…
在最后一瞬,他留下了再沒有人傾聽的遺言。
是怨毒的怒吼:
“閆崇!!!”
察覺到異常的瞬間,重創的閆崇毫不猶豫的折斷了碎劍,減弱吸引,然后一把推在了凌知的后背,將他推進了致命的漩渦,借此脫離吸引范圍,甚至不惜斬斷半身!
踩著隊友,換來了一線生機,脫離之后,便頭也不回的化為血光,疾馳而去。
瞬間,消失不見。
就連漩渦湮滅時所掀起的狂潮都追之不上。
跑了!
短短一剎那,兩個重生,一者尸骨無存,一者重創逃脫。
勝負已分。
當無數被卷上天空的廢墟和殘骸如同暴雨一樣灑落,墜向大地時,季覺才從緩緩開啟的鐵壁之后看到了面目全非的一切。
乃至風暴之中四散奔逃的零星身影…
躲過了天穹之上最致命的引力漩渦之后,僥幸沒有被余波覆滅,幸存下去的三兩個化邪教團的成員此刻毫不猶豫的學著自己的上司,奪路狂奔。
“不行,別讓他們跑了!”
樓封反應過來,想要追上去:“我姑姑,我姑姑還…”
季覺不假思索,又是一個甩絆,壓住他,眼看他還敢掙扎,立馬兩個大耳瓜子讓他清醒一下:“冷靜點,你姑姑還活著!”
他警告道:“還想要你姑姑,就閉嘴,不要多事!”
并非是信口開河,而是親眼目睹了那仿佛永不消散的靈質結晶。
根據葉教授告訴自己的,靈質塑形的重生位階通常對肉體的改變幅度很小,更側重于靈魂和精神,最顯著的特征是,就算失去了控制,塑形完成的靈質依舊能夠保證其存在和性質,仿佛憑空造物一般,長久存在。
直到使用者死亡為止。
這個節骨眼上,最重要的已經不是抓活口了。
畢竟要抓活口,沒有人比居高臨下的童山更方便,既然童山沒出手,那就不要在節外生枝。
“時間有限,過來,打下手!”
季覺急速在廢墟里翻找著殘存的物品,包括他們剛剛搬下車的補給,食物、藥品和飲水。萬幸的是,得益于包裝嚴密和箱子足夠結實,經歷了這么多沖擊之后,還有不少幸存。不少破裂了的,擦一擦也都還能吃,反正等餓極了都不顧上了。
這會兒顧不上精挑細選,季覺背后的水銀觸手分出了十七八條,尋覓著觸目所及的一切物資,然后拋給了遲滯的樓封和其他隊友。
在童山點頭之后,其他人也都無言的上來助力,短短的兩分鐘時間,車廂里亂七八糟的堆滿了一車。
最后等所有人上了車之后,季覺才從小牛馬的車廂里找出了一大包東西,繞著廢墟撒了一大圈之后,上車。
汽車疾馳,過了有一段距離之后,季覺才按下了遙控器。
陰暗的遠方隱約傳來了轟鳴。
炸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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