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空之上,天柱重建,又再度崩塌,一次又一次。
大地之上的城鎮自毀滅與和平之中循環,街道之上的人影自完整和破碎之間交替。生存和毀滅不斷的重演,到最后,就連時光和過去本身就變得如此虛無。
季覺行走在這殘存的記錄里,環顧著那些支離破碎的舊時光,遙不可及的黃粱之夢。
看似近在咫尺,可是卻觸之不及。
一生所求,只余虛無。
這樣的場景和曾經的廢墟相比,哪個對水銀而言才是更加殘忍的呢?
自圣堂的鐘聲里,他腳步停在了廣場之上,再不想去看。他感覺,自己或許已經知道非攻究竟在哪兒了。
鐘聲轟鳴,回蕩。
自那高聳的鐘樓之中…
季覺沉默的抬頭,出神仰望,凝視著鐘樓之上的表盤,乃至指針之后的那一扇斑駁年久的窗。
水銀的舊工坊。
在四百年之前的漫長時光里,她就佇立在那里,日復一日的凝望,孤獨的等待和輕唱,所期盼的,又是什么樣的場景呢?
身穿禮服面帶笑容的賓客們從四方而來,瓣灑下,白鴿展翅升起,歡笑著的新娘和新郎挽著手,踏著鐘聲,走向了見證婚禮的殿堂。
期盼著自此之后能夠開啟嶄新的人生。
卻又懵懂無知的,走向既定的死亡。
一次,再一次。
作為‘罪魁禍首’的水銀,在凝視著這樣的場景時,又是否會心如刀割?
自短暫的恍惚中,他忽然想起了回憶中,來自鉅子的話語。
舊工坊中,那個疲憊的男人凝視著最珍重的同伴,最后發問:
“你后悔嗎?”
可再不會有答案了,也沒有人有勇氣去做出那個回答。
“時間短暫,季覺。”先知問:“你還在等什么?”
“不知道。”
季覺搖頭,凝視著眼前不斷崩潰毀滅和重歸的世界,視線卻落在圣堂的臺階之上。
無數閃爍的幻影行進中,那個孤獨渺小的身影。
一個無數次時光循環的錯漏。
抱著膝蓋的女孩兒坐在臺階上,怔怔的凝視著天穹,依舊在等待著那個永遠都不可能回來的人從遠方歸來。
無聲的落淚。
“在這里做什么?”季覺彎下腰來,坐在她的身旁,端詳著她的側臉,告訴她:“不要亂跑,奶奶在等你回家呢。”
她沒有說話。
只是低下了頭,抬起手擦掉眼淚,許久。
“媽媽不會回來了,對嗎?”女孩兒輕聲問。
季覺沉默,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了她所凝視的天穹。
四百年前,四百年后,中土和北陸,小鎮和崖城的天空,似乎都沒什么兩樣,同樣的空空蕩蕩。
“不知道。”
季覺輕嘆著,直白回答:“她一定很想要回來吧。
就像是伱在想念她的時候,她也在想念你一樣。一直都在想,一直一直都在想…可是卻找不到能夠回家的路,迷失方向。”
“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兒怒視著他,卻無法克制眼淚,哽咽:“媽媽已經不要我了!她說不定早就忘記我了…”
“我當然知道啊。”
季覺斷然的回答,告訴她:“所有的好媽媽都是一樣的。我會夢見她,每天晚上都夢見。因為當她在想我的時候,我也在想她。當你掉眼淚的時候,她就會更加難過啦。”
他伸出手,指了指女孩兒的臉頰,眼淚穿過了他的指尖,留下了隱約的波瀾,無法觸碰。明明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直到眼淚漸漸停止,女孩兒執著的抬起手,一遍遍的擦掉,最后,紅紅的眼睛看著他:“還能再見到她嗎?”
“不知道。”
季覺緩緩搖頭,面對著那一雙和自己相同的眼睛,他無法說謊,也騙不了自己。
“說不定,永遠都見不到了。”
他回頭問,“你還會再想她嗎?”
“嗯。”
沉默里,失落的女孩兒點頭,于是季覺笑起來了,“真是個好孩子。”
他緩緩起身,聽見了身后的聲音。
“那你呢?”女孩兒看著他,“你也會想嗎?”
“當然啊。”
季覺點頭,毫不猶豫的回答:“像你一樣。”
模糊的人群之中,那個渺小的身影好像也笑起來了。就這樣,向著他擺了擺手,漸漸的,消失不見。
只留下季覺站在空空蕩蕩的廣場上,最后回頭,逆著鐘聲,走向了高聳的鐘樓,推開了那一扇塵封的門。
沒有阻攔者,也沒有預想之中的難關。
只有落下的塵埃里,一行蜿蜒向上的樓梯,乃至,虛掩的門扉。
好像一切還維持著四百年前的模樣。
舊工坊中的一切靜靜沐浴著陽光,見證著毀滅和重建的循環,可窗戶前面,那個仿佛永遠佇立在那里的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水銀不在這里。
整個裂界之內,不論是地下還是地上,過去還是現在,所有角色中,唯獨缺少的,卻只有水銀。
可此刻,當季覺再度站在那個位置上的時候,所看到的,便是同曾經的她所見的一模一樣的風景。
重生和毀滅的一切,坍塌和再建的圣堂,存續和死亡所交織而成的輪回。
自坍塌的天柱映照之下,一切皆已注定。
世界是上善們的戰場,歷史是織錦所編制而成的過往。凡人的生死不值一提,塵埃們的悲喜無人在意。
一切終將歸于虛無。
或許這就是天命。
倘若,這一切能夠再度挽回,哪怕僅僅只有一點,即便是同所失去的相比所得到的這只有微不足道的一分…
季覺伸出了手,向著眼前的世界。
就像是曾經的水銀一樣。
“倘若過去和現在的狀況重演…”
季覺鄭重發問:“你還會回應相同的愿望嗎,非攻?”
那一瞬間,所亮起的,是腕表之上浮現的閃光。
就像是無聲的呼喚一樣,時隔四百年之后,曾經鉅子所遺留下的力量自裂界之中重現,向著遙不可及的過去,再度顯現自身的輝光。
于是,舊日的時光里,前所未有的激烈動蕩顯現。
恰如時隔四百年的雷鳴。
響徹一切!
令輪回不休的時間,戛然而止!
天穹、大地、虛空,無窮盡的靈質回路顯現,籠罩一切,遍及所有。就像是源自織布機上的繁復絲線,它們彼此交織,勾勒出了塵世的輪廓,演化出世上的一切。
生存、死亡、斗爭、平和、秩序、混沌、星辰、大地、山川、海洋…
無所不有,遍及萬象。
可在那一瞬間,季覺的視角卻仿佛從自身之上脫離,向上升起,向著天穹,向著天穹之外的更高處,仿佛凌駕于萬象與天命之上。
于是,自無數絲線所勾勒成的繁復織錦的盡頭,他終于看到,一切的起源和終結,那掌控萬象的無形之手!
而現在,無形之手卻已經攥住了他的雙臂。
宛如烙鐵一樣,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劇痛和灼燒,令季覺再忍不住,吶喊出聲。
那一瞬間,無窮盡的上善變化從眼前顯現,前所未有的靈質質變自靈魂之中迸發。
仿佛有低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化為招蕩世間的雷鳴和天律,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靈魂之中,再不容許任何的偏移和動搖。
告訴他:
萬物繁榮,乃此手所造世間一切所有,皆為十指而成 祓除禍根,滅絕傾軋蹂躪之根苗,致使此世安寧平穩,再無殘虐斗爭之禍端——
——此即為,非攻之造!
轟!!!
自仿佛開辟天穹和大地的幻覺霹靂之中,舊日的時光震蕩著,再難維持,無窮盡的靈質回路自虛空中蔓延而至,纏繞在季覺的身軀、靈魂和雙臂之上,仿佛灼燒,就好像是印刻,將不容回避的鐵律刻進他的骨骼和靈魂之中。
令季覺的眼眸之中,迸射烈光!
當一切異象煙消云散,當舊日時光所化的遙遠夢境漸漸潰散,季覺終于從沒有盡頭的苦痛和煎熬中醒來。
踉蹌的,走下了鐘樓。
就這樣,微笑著,向著等待許久的同伴們展開雙臂,展示著自十指之尖一直延伸到手肘之上的繁復圖騰。
如同火焰招展,如經緯縱橫,如同囊括一切造化。
“這就是,矩陣·非攻!”
轟!轟!轟!
延綿的巨響從遠方不斷傳來,卻并非僅僅來自夢境之內,更多的,是這舊時光之外。一切都在迅速的搖晃。
是中樞在變化。
那莫名的震蕩和失重感,甚至讓季覺感覺,中樞仿佛在從地下升起,向上…
緊接著,下一瞬間,他們已經從擴散開來的舊日時光中被彈了出去。
回歸現實。
可曾經進入的深井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迅速崩裂的龐大殿堂,乃至劇烈的眩暈和失重感。
季覺伸手按在地面上,故技重施,感受到源自工坊的龐大律動。
就像是火山噴發一樣。
熔爐在狂暴的運轉,靈質奔流,融入了工坊之內,令中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了膨脹和生長,甚至反過來,蠶食外在的裂界。
中樞在向上升起!
大地崩裂,坍塌,無數建筑化為廢墟,而寄存其中的造物們卻在崩塌之中墜落,被深深的掩埋…
一切仿佛都在驚天動地的變化中迅速的毀滅。
可這不是終結,而是另一次殘酷輪回的開始…
“重啟就要開始了。”先知輕嘆。
再然后,他聽見了遠方傳來的呼嘯。
一支鋒銳的猩紅色箭矢,驟然自半空中戛然而止,在小安的手中,被少年所捏住,不得寸進。沉默許久的少年回頭,眼眸之中浮現凌厲的光芒。
就在大殿盡頭,那一行灰頭土臉的身影。
為首的,那一張近乎癲狂的憤怒面孔,凝視著滿載而歸的一行人,眼瞳漸漸猩紅。
“季覺——”
樓封怒吼。
身體狀況恢復的差不多了,有勞大家等待,明天努力回復雙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