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效了!
季覺的鼻血緩緩滴落,咬著牙,再度推進能力:復原!!!
可這一次,卻激起了靈質的暴動,響徹耳邊的哀鳴越發狂暴,幾乎回蕩在靈魂之中,向著他發起進攻。
可當遇到流體煉金術的操作時,一切卻又不攻自潰。
那瘋狂蠕動的身軀停滯著,竟然浮現出了溶解的跡象,尤其是那些蔓延而出的異化肢體,開始了脫落。
這是季覺第一次應用流體煉金術的純化。
卻沒想到,如此的,立竿見影!
他們本身就是流體煉金術的造物,對此完全沒有抵抗力。
只是短短的幾秒鐘,一切異狀都已經全部脫落,消失不見了。
而此刻,偌大的營地之中,仿佛才終于從凍結之中恢復。
“媽媽,媽媽!”
當季覺松開手之后,旁邊的小孩兒第一個撲過去,抱著網里的人,落淚呼喚。
可是毫無回應。
那個臃腫的男人恢復了原本的樣子,甚至比原本還要更瘦,只是…當季覺挪開手之后,卻再也不動彈了。
好像還活著。
可眼瞳自始至終,都只是空洞。
好像有一部分靈魂,隨著異化而徹底失去了。
——靈質過載,物性自潰。
已經損壞的作品,就算是再怎么修復,也變不回原本的樣子了。
季覺疲憊的嘆息,罵了句臟話。
97坐在了他的旁邊,“謝謝你。”
“又沒有成功,謝什么?”
季覺擦著臉上的鼻血,血跡消失之后,黑紫色的網狀痕跡卻越發的明顯,那是面部毛細血管爆裂所形成的隱約脈絡。
很快,就在古老者之口的修復之下,消失不見。
然后,才察覺到,旁邊97的驚詫眼神。
“怎么了?”季覺問。
“不,只是詫異。”97恍然的說:“你原來真的在同情我們啊。”
季覺沉默。
“謝謝你,也謝謝伱因為他變不回原本的樣子而難過。”97說:“你做的已經足夠多了,季覺先生。
對于我們這樣的東西來說,鐵化病就是最可怕的東西了,身不由己的變成那種莫名其妙的怪物,還活著,比死的還要更加可怕。
你能讓他維持原狀,就算是現在這個樣子,也已經很好了。”
他拍了拍季覺的肩膀,最后感激:“謝謝。”
“別說這個了。”
季覺嘆了口氣,不想再聊,指了指那個哭喊的小孩兒:“他是怎么回事兒?為什么要叫別人媽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都是男的吧?”
“確實沒錯,但這里每個人可以說,都是他的媽媽。”97回答:“確切的說,裂界內的每一個人,就算是那些怪物,也都是。
小九是這一次重啟剛剛生產出來的‘新人’,可其他人不一樣,你懂我的意思嗎?”
“大家已經被循環處理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基本上,都混在一塊了。”
這就是工坊的循環機制。
所有被判定為報廢的產物,統一回收之后,拆解,分類,混合,重塑,然后再一次投入到生產之中去。
變成一個個嶄新的‘人’。
去按照設定,走上預定的軌跡,扮演那個屬于自己的角色。
或是販夫走卒,或是高官豪商。
從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渾渾噩噩的進行著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動作,仿佛朝拜的儀式和沒有盡頭的祭祀。
直到有一天,自這無限接近于人的生活之中,真正的,明白了究竟什么是‘我’。
它們會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人類。
可一旦發現自己的本質究竟是什么的時候,美夢便結束了。
一旦固有的設定和身份失去意義,一旦領悟自己究竟是什么之后,那些無法接受自我的造物就會陷入混亂,最終徹底癲狂。
本能的去,破壞,廝殺,去尋求死亡!
渴望終結。
而就在徹底毀壞之后,一切又將再度被工坊回收,靈質清洗,意識重置,再生產,然后迎來了新的角色,新的‘人生’。
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一代代…
日積月累。
四百年來,起初的那一份絕望的不斷的傳承,到最后,潛藏在所有人意識之下的癲狂靈質,已經深邃如海洋!
季覺沉默著,幾乎窒息。
無法想象,一次次重生輪回之后,發現生命不過是幻象,自我只是虛無,而命運卻如此殘酷時,自己究竟會如何絕望。
倘若是現代煉金術的造物的話,不過是靈性過載,陷入崩潰,可流體煉金術,卻是不同的東西…
它的最大的‘優點’和‘特色’,便是會令造物的外形和構造,向本質逐步靠攏。
當而本質已經徹底崩潰,如此癲狂的靈質從沉睡中蘇醒之后,原本人的模樣就將消失無蹤,他們將會變成不折不扣的怪物。
日夜苦痛,日夜哭嚎。
就像是真正的地獄一樣。
求生而不得,求死而不能。
“我們想要停下。”
97輕聲呢喃,自言自語,宛如對惡魔亦或者是神明的祈禱,“不論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停下就行。”
季覺沉默著。
再沒有說話。
或許是翌日,或許是幾個小時之后。
季覺被外面的響動所驚醒,聽見了營地的歡呼和祝福聲。
走出營帳之外,就看到了,人群中被簇擁著的97,還有其他的幾個人,手持著武器,全副武裝。
好像準備出征了一樣。
察覺到季覺的視線,97笑起來了,向著他揮了揮手,好像道別一樣,轉身離去。
探索再一次的要開始了。
人群歡呼吶喊,向著他們的背影致以喝彩,滿懷著期望,如是送別。
季覺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先知。
就在最后面,那一座棚屋入口的地方,她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目送著探索隊伍離開,大門再一次合攏。
察覺到走近的季覺,她輕聲說了句什么,旁邊陪同的人便離開了。
“考慮的如何了,季覺先生?”先知問道。
季覺搖頭:“不知道,沒想清楚,但本能的有點不喜歡你。”
“很正常,遮遮掩掩故作神秘的角色永遠無法獲取信賴,同您這樣坦誠的人相比,反而是我這種非人的造物要更加虛偽一些。”
先知淡然一笑:“敬請見諒吧,先生,有些籌碼實在是太過寶貴了,機會只有一次,我沒辦法將它貿然的寄托在一個有可能無法信賴的人手中。”
“你們不是自己也可以探索么。”季覺問。
“是啊。”先知艱難的頷首:“你覺得我們會有成果么?”
“不知道。”季覺搖頭。
“我來告訴您,或許會有一些零敲碎打的發現,或許能找到一些水銀留下來的倉庫和痕跡,但真正的突破?真正的轉變?不,不會有。”
先知說:“永遠不會。”
“從一開始,一切就已經注定了,我們是工具,而工具,無法脫離主人所預設的運行范圍。”先知說:“就算是工坊的中樞出現在他們的眼前,他們也只會視而不見,甚至,無法理解…”
“那你呢?”
季覺問:“你不是先知么?無所不知的先知,難道也找不到?”
“找得到啊,當然找得到。”
先知斷然回答,笑容越發嘲弄:“可找到之后呢?工具永遠無法破壞主人留下的工作,因為這就是銘刻在我們靈質最深處的指令。”
其他的人,根本無法發現,無法進入。
而先知縱然早就知曉,早就清楚,但卻無法作為。
這注定是一個沒有結果的循環。
徒勞的遠征只會一次又一次的發動,但不會有任何的結果。
季覺問:“他們知道嗎?”
先知沒有回答。
許久。
只是,無可奈何的嘆息。
“季覺先生,倘若你從一個只有煎熬的地獄里驚醒,察覺到自身的悲慘結果,那么最好是別再去叫醒其他沉睡的人,可驚醒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那么,你就必須讓他們相信,地獄還有被打破的可能。”
“不然的話,等待他們的,就只有絕望了。”
“對,沒錯,我在撒謊,我并非無所不知,我騙了他們,不止一次。”
先知坦然的輕笑著:“實際上我什么都做不到,只是個騙子而已。
就連這個營地的存續,每次也只有五六十年,每一度的重啟開始時,我們都將歸于工坊之中,再度淪為面目全非的模樣。
可我必須要讓他們相信,未來是有希望的。
即便再怎么遙遠的希望——”
“人類會需要謊言,我們也會需要。”
先知呢喃著,輕嘆:“水銀的計劃其實沒有任何問題,唯一的漏洞在于…她是不是把我們做的,太過于像人了呢?”
工具不會恐懼地獄,工具不會絕望,工具不會想要解脫。
只有人才會。
天國和地獄,都是人所創造的,他們所能做的,只有沉默的領受這一切煎熬。
不知歲月,不知盡頭。
寂靜里,季覺靜靜的凝視著眼前的營地,許久,自嘲的笑了起來。
“那又為什么是我呢?先知,倘若你稍有知曉,就應該清楚,我和其他的外來者并沒有本質的區別。”
“或許是你運氣好呢?”
“我的運氣從來沒有好過,只有糟糕和更糟,包括被你找上門來在內。”季覺說:“這個問題,請你開誠布公,正面回答我。”
“你學會了流體煉金術,對吧?”
先知回頭,看過來,殘缺的眼瞳凝視著他:“這里是水銀的工坊,按照曾經水銀所設下的指令,倘若有學徒掌握流體煉金術,就會自動在核心之中注冊,并賦予最基礎的內層出入權限。
可你的權限遠遠比你想象的高,你的靈質識別回路,代表的是曾經的中央熱度反應熔爐。那個授權于你的模塊,為你的授權,添加了一個很小的注釋。”
先知的手指抬起,就在季覺眼前,一筆一劃的,劃出了一個小小的符號,轉達著來自昔日熔爐的囑托:
“它說,你是可以信任的。”
季覺的眼瞳收縮了一瞬。
他分辨出了那個輪廓的含義。
那是自上善·升變之中所流出的符文。
在煉金術的解讀之中,它代表包容和承載,象征著庇護與饋贈。
其意為,慈悲。
啊,月底了,求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