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之間,沉寂的龐大熔爐仿佛變成了觸手怪一樣,焰光飛出,拽著驚恐的小牛馬就吞進了肚子里,再看不到摩托,只能隔著爐子聽見不斷的嗶嗶聲。
季覺哥,不好了!
小安也大驚失色,本能的想要喊一句:小牛馬師傅被爐子妖怪吃掉了!
可季覺,依舊面色如常,在機械降神的溝通和感應里,熔爐的一切運轉狀況就盡數在他的感知和控制之中。
不,簡直就好像是自己在親自控制一樣。
熔爐,反客為主!
這一臺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歲月時光熔煉了多少賜福和上善的熔爐,此刻竟然逆著能力的供應,反過來,將季覺也拉扯到了掌控之中。
就好像拽著他的手,將他的手掌按在了操作桿和工作臺上面,一步又一步的引導,倉促又直白的展現,渴望他能夠牢記。
荒墟、升變、余燼…
源自季覺的靈質自爐中運轉,一分為九,宛如連鎖反應一般在三個上善徽記的干涉之下引發先后的質變,然后又根據莫名的次序彼此融合之后,便顯現出了季覺從未曾見過的銀白色幻光,盡數融入了小牛馬的龐大身軀之中。
再然后,前所未有的高亢喇叭聲從熔爐里響起,隔著厚重的阻擋,如此模糊。
可在季覺的感知之中,小牛馬的形體卻仿佛融化一般,迅速的失去了原本的模樣。錯愕之中,他想要停下,可熔爐卻強行拽著他,催促著他繼續,告訴他,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重點。
宛如溶解一般,小牛馬的碩大身軀仿佛在一瞬間,融化成了一個團。逆反了重力,懸浮在烈焰之上,再然后…漆黑的濃煙和大量的雜質就在靈質的粗暴震蕩之中被強行剔除!
只是彈指一揮,曾經令葉教授也幾乎束手無策的大量雜質和亂七八糟的干擾物就被篩了七七八八。
七八根早就斷裂銹蝕的螺栓,一大把老化破了的墊圈,兩根彎曲了的曲軸,甚至還有大半個不知道從哪輛車上刮下來的引擎蓋和兩個氣門…
在落下來的瞬間,就被燒成了煙霧,消失不見。
季覺目瞪口呆。
他每天檢查,都不知道小牛馬的肚子里竟然藏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可緊接著第二遍篩出來的,便是大顆煙熏水晶一般的物質,如骨刺一樣鋒銳的鐵片,還有仿佛活物一般不斷蠕動的猩紅蠕蟲…
那是小牛馬吞下去的賜福中的孽變雜質,甚至,還有龍血之中的糟粕!
就像是沾水的衣服拋進甩干機里一樣,無關的東西被飛快的甩出——在破除了物質舊有的形體束縛之后,以季覺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的操作,在頃刻間,徹底直白的將一切干擾物盡數去除!
煉金術的四大要素之中,這便是早在四百年前便已經登峰造極的純化!
而當液化的小牛馬再度延伸著,擴張,在讀取著物性和曾經的痕跡,恢復原狀時,就算季覺再怎么傻逼,也猜得出來了,如今熔爐手把手引導著自己去實踐學習和領悟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圣賢水銀的獨門絕技。
——流體煉金術!
即便是季覺十成里面有八成看不懂,即便季覺唯一能學會的只有入門部分的操作,熔爐依舊毫無保留的,將這獨屬于圣賢的傳承,盡數展露而出!
他忘記了呼吸。
竭盡全力的記憶著此刻的手感和操作,試圖捕捉到更多應用的方式,留下更多的記憶和手感。可是太快了。
熔爐所剩下的能量,他們所剩下的時間,已經為數不多。
短短的十幾秒鐘不到,當熔爐的大門再度開啟時,便有焦熱的狂風撲面而來,擴散的濃煙里,一輛漆黑的機車緩緩駛出。
呆滯的車燈閃爍著,依舊懵逼,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形體比曾經稍微縮水了一點,可縈繞其上的靈質波動,卻仿佛火焰一般無時不刻的升騰著,隨時等待著爆發。
數之不盡的靈質回路銘刻在甲殼之下的機樞之上,十六個上善徽記遍布全身的每一個關鍵角落,而引導賜福之力的符文序列則從引擎之中蔓延到了全身。
完全,形同再造!
即便此刻同其他的煉金產物相比,宛如空殼——除了原本的龍血之外,一無所有,但依舊為季覺留下了后續的修改和裝填空間。甚至全部都是以流體煉金術的方式銘刻在上面,以供季覺在繼續向下研究時,能夠通過研究去逆向還原…
倘若不是熔爐所連接的賜福籠早就空了,根本沒有任何賜福可以用的話,恐怕它現在已經直接用水銀的遺留賜福把小牛馬渾身上下的插槽全都裝滿了。
而除此之外,更引人注目的…是自純化之后,所迎來的巨大蛻變!
季覺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難以置信。
為什么進去之前,是兩個輪子,出來之后就變成三個了?!
從原本的踏板小摩托變成了一輛三輪車?!
載貨量,大大提升了!
不是,你這個進化樹,它正常嗎?
但偏偏小牛馬好像沒有任何不適一樣,就好像生來如此,嫻熟的操作著多出來的輪子,在季覺跟前扭來扭去,興奮的發出了嗶嗶聲。
流體煉金術,是打破物質和形骸的桎梏,令外在形態更加貼近本質的技藝。
忽略了物性的拓展,更傾向于內在,以至于出現了對素材本身的質量要求過高的缺陷,但同時,根據成果的內部本質反向調整外在的方式,也保證了絕對的良品率。而其在純化一道上的潛力也被發揮到了恐怖的程度。
而小牛馬如今的蛻變,不過是龍血在經歷純化之后,將季覺投喂的素材徹底消化掉之后,所自行展現出的變化。
這就是流體煉金術了 熔爐傳來了疲憊的輕嘆,倘若能留下些許傳承的話,吾主或許也能心慰一二吧。
“…多謝。”
感受著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奇妙體悟,季覺回過神來之后,不由得一聲輕嘆:“有什么能為你做的么?”
未曾想到,居然還有機會在毀棄之前再度重燃。
那一點黯淡的火光升騰著,顫抖,奄奄一息,在下心滿意足,再無其他,只是…吾主昔日行事日漸偏激,背離余燼之道,招致此等下場。
作為造物,著實不忍工坊就此沉淪。
它猶豫著,卻終究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自嘲一笑:倘若,還有機會的話…還請您再施于我等憐憫吧。
就這樣,焰光無聲的熄滅。
再也不見。
只有幻覺一般的輕嘆聲回蕩在風里。
多少年的舊時光,大家,再見吧。
就在季覺的眼前,熔爐微微一震,在微風中坍塌,化為了塵埃,星星點點的閃光浮現,升騰著,匯聚。
落入了季覺的手中。
可親眼目睹了熔爐最后的付出之后,季覺此刻卻再沒有剛剛的欣喜和雀躍。
甚至,來不及為此而哀悼。
無視了靈魂中所傳來的饑餓和緊迫,季覺完全來不及吸收,只能先小心翼翼的將它們以靈質收攏,確保不會散失。
便飛身而起,麻利無比的跳上車,確保小安坐好了之后,開始向外狂奔!
因為,再不跑就真的來不及了!
咔!咔!咔!咔!咔!咔!
激烈的摩擦聲從虛空之中不斷的迸發,就像是萬丈海淵里迅速破裂的潛水艇外殼那樣。
鬼工球的倒計時已經接近尾聲,原本支撐在廢棄工坊內的幽光在迅速消散…
伴隨著來自鬼工球的倒計時,小牛馬疾馳在凹凸不平的臺階上,瞬間飆升到了二百碼以上,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加夸張。
直接順著鐘樓內部的塔身,環繞而下!
短短幾個彈指,就已經落在地上,只留下三行焦黑的胎印。
鬼工球自季覺手中重聚,一道微光飛出,落在他們之前進入的門戶之上,瞬間將他們吞沒,再度合攏。
而就在那一瞬,整個鐘樓,都迸發出未曾有過的巨響。
天雷激震!
一道閃光驟然從天而降,瞬間貫入了鐘樓之內。來自防衛序列的凈化指令帶來了更勝烈火和閃電的絕罰。
廣場動蕩,從鐘樓之上,一道道裂隙擴散開來,無數磚石飛迸。
而就在歸鄉騎士們的圍攻之下,那已經千瘡百孔卻依舊鏖戰不休的巨人,忽然停滯了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再無動力。
一時間的變化,令所有人微微一愣,旋即越發警惕的看向了四周,警覺任何異常的征兆,預防偷襲。
而正是這一瞥,才讓樓封看到了遠處街口那個令自己瞬間紅溫的身影。
“——季覺!!!”
就在廣場的不遠處,那個該死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摸到這里來了!
而且,被發現了之后,竟然還想掉頭跑?!
“我叼…”
小牛馬的背上,正準備跑路的季覺動作一滯,艱難的回頭,擠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哎呀,這不樓兄嗎?好巧哦。”
所有的歸鄉騎士,整齊劃一的抬起了長矛,遙遙對準了季覺的面孔。
“看來季先生的嗅覺很敏銳啊。”樓封冷聲道:“貿貿然跑這么近,該不會是想要渾水摸魚吧?”
“那不可能,絕不可能!”
季覺猛然搖頭,震聲反駁。
自己怎么可能想要渾水摸魚呢,我已經都特么摸完了啊!這都是多虧你幫我拉的仇恨啊,樓兄!
滿懷著欣喜和感激,此刻的他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笑出聲,只是看樓封的時候,再也沒有曾經的別扭了。
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滿意。
就像是看干兒子一樣。
透露出一種令樓封渾身發毛的慈祥。
他后退了一步:“拿下——”
“樓兄且慢!”
季覺抬起手,瞪眼吶喊:“正所謂,天材地寶,神器重物,有德者居之!以在下這區區螢火之光,怎敢同樓兄爭輝?
之前是我不識抬舉,我怎么可能一錯再錯?”
“季覺哥…”
茫然的小安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想要告訴他伱踩住我腳了,卻被季覺揮斷,“別說了!”
“我們退出!”
季覺從牙縫里擠出了聲音,仿佛克制著即將噴薄而出的情感和悲鳴,咬牙:“這工坊,就讓給樓兄了!”
說罷,踹了一腳小牛馬。
小牛馬后退了一截,再后退了一截,然后再飛快的后退了一大截之后,猛然一個掉頭,沖著遠方狂奔而去。
就此,消失不見。
“跑了?”
就連斯蘭都難以置信,抬頭看向天空,一顆飛星升起,瞬間俯瞰大半個城鎮,確認季覺他們已經跑的遠遠的了。
原本他們都做好了再苦戰一場的準備了。
可季覺卻甚至就連試探都不敢,根本不跟他們碰的?
“哼!”
樓封冷哼了一聲,其實有好幾次,他想要下令歸鄉騎士們立刻拿下季覺。可考慮到所有人才剛剛大戰了一場,葉大師在他身上也不知道還藏了什么后手,終究是讓他選擇了更穩妥的方式。
既然季覺識趣離開,他也不可能緊咬不放。
只是忽然之間,他看著季覺他們離去的方向,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等等,他怎么知道這里面是工…
樓封猛然回頭,看向了空洞大開的鐘樓。
瞪大了眼睛。
再顧不上按部就班、穩扎穩打,筆直的沖了進去。
再然后,就看到了…灰燼中那幾條熟悉的輪胎印,仿佛印在了他的心頭上一樣,令他一顆心驟然冰涼。
而當他喘著氣爬上樓梯,終于看到那半扇落地的破門,還有滿目狼藉、只余灰燼的工坊廢墟之后,便在忍不住,眼前一黑。
響徹整個裂界的天空的,是一聲莫可名狀的憤怒尖叫!
如此的,痛徹心扉。
“——季覺!!!!”
啊,月底了,求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