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變紀年413年8月29日。
7點20分。
天門大學開學日。
季覺從精致睡眠中緩緩醒來,睜開眼睛,看著窗外的天穹。清晨時下過一場小雨,朝陽升起之后,天空晴朗,街道爽朗如新。
微涼的清風從推開的窗戶里吹來。
這么美好的天氣,花兒在綻放,鳥兒在歌唱…而有些倒霉孩子,就要落進地獄的火焰里。
就比方說,季覺。
從噩夢中驚醒之后,他感受著幾乎被眼淚沾濕的枕頭,許久,沒有勇氣拿起手機——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的郵箱除了推銷的垃圾郵件之外,到現在沒有任何回復之后,就十分想要找個精美的小盒把自己燒完放進去!
完犢子了,徹底完犢子了!
葉教授到現在還沒有回復自己,自己或許、可能、大抵,是真的死定了!
回憶起之前短短一個月的時光,季覺就感覺,恍若隔世。
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暑假生活過于充實,過于跌宕起伏,以至于,他根本就把原本交上去的論文,徹底拋到了腦后去…
沒辦法啊!
就算要交也得有那條件好吧?!
基本上大部分時間,季覺都在醫院里躺著,處于一個歇逼的狀態。體質的過于虛弱導致每天睡大覺十八個小時,而自身靈質三番五次的嚴重透支則導致他大部分時間都處于一個智障狀態。
問他一句午飯吃啥都要反應半天,拿個筷子手都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就像是一只垂死的樹癩。
別說不具備做學術的能力了,就連算數能力都沒了。買了碗腸粉,十以內的加減乘除,結果差點算出讓老板倒找自己六塊五的神奇結果。
而等到他恢復的差不多了,終于發現逼近的死線之后,距離開學已經只剩下三天了!
三天?
殺了自己也弄不出來好么!
無奈之下,季覺只能出門找了個網吧,嘴里含著內存條算了一夜,總算是勉強湊出了一篇含水量高到龍王看了都磕頭的玩意兒來,滿懷著忐忑,鼓起勇氣,發送到教授的郵箱里。
結果,到現在還沒回復…
往好處想,是因為葉教授太忙了,到現在還沒來得及看呢,是吧?也許這事兒她早就忘了,根本不在乎。
也有可能是看完之后感覺自己這種大號學術垃圾已經沒有挽救的價值,去訂做污染物焚燒爐了,就等著自己膽敢上門,就給自己一個干脆利索的死。
死到臨頭。
半點活路都沒有!
可就算是再怎么死路一條,季覺終究還是磨蹭著、咕涌著、蠕動著,從床上爬起來,夢游一樣的洗漱換完衣服。
下樓的時候,發現自己家的變異小綿羊正趴在客廳里舔那一臺比自己還老的電視機,機油流的到處都是…于是更想死了!
據說在災變紀元之前,有一句名言叫做:人生像是爬滿虱子的華麗長袍。
季覺卻感覺,自己的人生都是華麗的虱子,根本特么沒有長袍!可除了把這玩意兒穿上之外,他也沒別的衣服了啊…
總不能裸奔吧?
湊合湊合,日子隨便過過就算了,大家誰不是這樣呢?
如是,含淚騎著車,一路磨磨蹭蹭的來到了大陸汽修店門口,一群人早在那里等著了——今天是二姑娘陸鈴第一天上大學的日子,作為老陸家僅存的學習種子終于有了成果,考上的還是季覺同校的天門,陸媽恨不得門口再放上兩掛鞭炮慶祝一下了 作為編外的二哥,季覺怎么都得順路來接送一下。
順帶蹭個早飯。
“哎呀,東西不用帶太多,第一天只是報個到,認識一下老師同學,而且二姑娘是本地人,辦的還是走讀,下午就回家了,哪里用得著這么多東西?”
眼看著陸媽準備的大包小包,季覺忍不住搖頭,好說歹說,總算去掉了一大半,只帶了必要的證件,把二姑娘載后面之后,小綿羊就突突突的出發了。
在后車座上,陸鈴興奮的扭來扭去,享受著撲面而來的風,青春洋溢,陽光燦爛,同季覺一臉死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二哥,你換車啦。”她終于發現了華點,令季覺渾身僵硬:“沒、沒啊,還是原來那輛,你看,后面那條疤不是老幺之前拿刀刮的么?”
“誒,是哦。”
陸鈴茫然的拍了拍車座,畢竟之前陸鋒騎著這玩意兒每天載著她上高中上了三年,沒道理認不出來,只是…
“怎么感覺大了這么多?”
原本排量只有110cc的小綿羊,現在卻變得快趕得上中型摩托了,肥了不止一圈,鬼才看不出有問題來。
季覺翻了個白眼,震聲反駁:“光許你考大學,就不許人家青春期長身體嗎?”
陸鈴無言以對,反而是屁股下面的沉默傾聽的小綿羊仿佛感覺到兩人在討論自己,忍不住開始扭動了起來,被季覺沒好氣兒的踹了兩腳踏板,瞬間安分。
請問自己家的小綿羊忽然變成狗了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是一種讓人很想死的體驗。
原本季覺還擔心它哪天會忽然發癲一口把自己腦袋咬下來當球踢,結果發現,作為吸收了絕大多數龍血、在季覺能力和渦植術的各種影響下誕生的異變產物,這玩意兒的性格可以說穩定到離奇的程度,而且十分聽話,諂媚如狗。
用能力去溝通的時候,就跟狗沒有任何區別。
說蹲下就蹲下,說打滾就打滾,擋泥板搖得快要飛起。
而且省油省電,變異之后連油都不用加了,而且馬力夸張到變態——不知道是吃了哪輛跑車的引擎,從百公里加速只用兩秒鐘,極限速度直接爆表到四百七十公里每小時,以至于季覺家附近的高速公路上最近開始出現了鬧鬼的傳聞。
這些都是優點,而唯一的缺點是…
嘴太叼了!
平均百公里消耗半只白切雞,黃燜雞還不行,超市里買的冷凍雞腿都不吃,就愛吃現殺現煮的…
以至于原本處于赤貧狀態的季覺,現在已經徹底快破產了。
當然,季覺清楚,這缺點是自己的,不是它的。
畢竟小狗狗能有什么壞心思呢?人家也沒想投胎到你家的小綿羊身上,要是跟個有錢的,怕不是早就實現白切雞自由了。
沒辦法,只能養著,難道還能丟了?
讓它不能進房間,只能在客廳睡,就已經是季覺狠心的的極限了。
好在它平時偽裝成普通小綿羊的時候,還是很安靜的,不然季覺根本沒膽子帶它出門了。
上午的時候,略微沉寂了一個多月的天門大學就已經開始漸漸喧囂了,大門口處的地方車水馬龍,來自各個城區甚至其他城市的考生們都興奮的探頭張望著,拿著手機不斷拍照。
興奮的二姑娘也拉著季覺一路打卡了不少網紅景點發朋友圈,然后陸媽在另一頭施展出神奇快手,瞬間點贊夸獎。
快樂輕松的心情,一直持續到新生簽到的流程末尾,繳費的時候。
等待在那里的銀行人員笑瞇瞇的坐在柜臺后面,向著她遞上了貸款合同,就像是吸血鬼們看著一個個排隊送上門的血包一樣。
天門大學從來不是什么慈善機構,作為聯邦五大,含金量出了名的高,門檻是出了名的高,學費也是出了名的高。
當然,既然考上了,自然不用擔心學費交不起…自然有好心善良且慷慨的銀行找上門來幫助你,邀請你接下來二十年擔任他們的還款奴隸。
即便是季覺和陸鋒暑假前半截拿著各種材料把市政部門跑遍了,辦理各種證明和優惠補貼,年利率依舊也高達百分之四點一。
短短幾分鐘過后,小姑娘的人生已經背上了八十多萬的助學貸款,抱著袋子小珍珠都快掉下來了。
“安心安心,天門的經濟專業最好找工作啦,不行還有大狗和二哥呢,是吧?”季覺揉著她的頭發,寬慰道:“走,先去看看教學樓,等會兒二哥帶你去食堂吃鹵肉飯去!”
“不吃鹵肉飯。”
陸鈴揉著眼眶,更難過了:“二哥你前年就吃得送醫院了…”
季覺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這死孩子,怎么還記得這破事兒呢?況且人家食堂也是賠了好多錢的好嗎!你忘記你那條小裙子是怎么來的了嗎!那都是二哥一碗鹵肉飯一口一口的在急救室里吃出來的!
他正待說什么,手機卻忽然一震。
屏幕亮起的瞬間,僵硬的笑容徹底消失,心肺停止。
葉教授:流程走完了嗎?來我辦公室 “…”
季覺吞了口吐沫,把手機放回去:“等下你先跟剛剛的學姐去熟悉一下學校,我有事兒,先走一步。”
“做什么?”陸鈴茫然。
季覺沉默了片刻,擠出一個遺照上的標準笑容:
“受死。”
一路上小跑帶加速,季覺剛走進辦公樓的四樓走廊,就看到了一張幾乎快要淚流滿面的感動面孔,朝著自己就撲了過來。
正是葉純!
“嗚嗚嗚,季覺,你真好!”
學姐大力的拍著他的肩膀,好像重新認識了他一樣,裝模作樣的拿著手帕擦眼角:“原來伱真的沒有做卷狗,我好感動啊!中午給你加雞腿!加兩個!”
“別說了,我好想死啊!”
季覺生無可戀,快趴在地上了,天可憐見,鬼知道怎么跟教授解釋自己那堆垃圾。總不能說講被卷入了恐怖襲擊,和安全局的大姐姐并肩力戰勞倫斯,全場合砍93分吧?
“來來來,快請!壯士請赴死!”
葉純一臉幸災樂禍的,將他引到了辦公室前面,親手為他拉開了門,然后一腳把他踹進‘審判臺’上去。
一片死寂里,瞬間就只剩下了鐘表的滴答聲。
在上午的陽光下,辦公桌后面的人似乎等待許久。并沒有裝模作樣的改文件,只是端著一只有些年頭的茶杯喝著釅到發黑的濃茶。
并沒有刻意的妝容,年過四十的葉限教授臉上已經浮現皺紋,像是刀刻,反而越發的突出了那一份骨子里的苛刻和肅冷。
眼看著季覺一路咕涌過來,還在諂笑著搓手問候,她倒也沒有發怒,只是指了指那一疊打印出來不久的論文。
“先自己點評一下吧。”
她說:“你交上來的,唔,‘學術’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