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坪供銷社主任張文正看著在院內堆積的洋貨，眼角直抽搐。
縣畜牧局用運牛的東風大貨車給拉來的，一輛都沒裝下，來了兩輛。
說是統戰部焦部長安排縣畜牧局把這些東西送到供銷社，但簽收人不能是他這個供銷社主任，而是必須由謝虎山簽收。
五輛進口燕牌彎梁女士自行車，五十輛進口富士自行車。
這兩種自行車張文正雖然沒見過，但好歹聽說過，據說大城市的外國商店有賣，靠外匯券才能買到。
還有十六輛普利司通郊游自行車，張文正都不明白郊游自行車是什么意思。
電子表，一千塊兒，港衫兒，一千件，折疊傘，一千把，味素，一千袋…
除了這些大數量的東西，還有其他不少零碎東西，什么男士內褲，洗發水，香皂，尼龍絲襪等等大包小包一大堆…
“同志，這個…受累我打聽一下，縣畜牧局是派我們公社民兵謝虎山執行押運肉牛任務，還是去港島對資本主義社會執行三光政策了？這是把人家地皮都搜刮干凈拉回來了嗎？”老張緩了半天精神，才看向人家剛卸完貨的畜牧局工作人員，語氣震驚的問道。
這犢子押運肉牛的補助款也就四百塊錢，算韓老二和他兩個人的補助款加在一起，也才八百塊，再算他們一路不吃不喝，八百塊全都買了洋貨，也不可能買這么多東西。
畜牧局的年輕干部見到老張的反應笑了笑，考慮到張文正的接受能力，對方沒有說實話，因為除了這些，還有彩色電視機，錄音機等大件，不過沒有送過來，被焦部長留下了，他怕告訴張文正，張文正得抽過去。
“我們也不清楚，反正領導讓把這些東西送過來，務必讓謝虎山同志簽收。”
“明白，已經去人通知了，應該這就來了，剛才那咋咋呼呼放學的姑娘，就是謝虎山的妹妹。”張文正說道。
遠處，看到兩輛大汽車開到供銷社大院，都以為是供銷社來了什么緊俏商品的中坪社員們此時已經涌到院子附近朝里面張望，幾個和張文正關系不錯的生產隊長更是走過來跟他打聽消息。
“張主任，這都是哪來的？”
“那都是自行車吧，你老張拿啥給咱中坪供銷社換了這么老多自行車回來？”
“縣里取消指標，放開賣了？”
一群人圍著張文正七嘴八舌的打聽，張文正一臉無奈，最后干脆加重語氣：
“別問我，這些東西不是咱們供銷社的！”
“供銷社院里卸車，不是供銷社的？那是誰的？”有個生產隊長疑惑的問道。
“這都是我們生產三隊的！”就在這時，生產三隊隊長馬老五和生產三隊會計趙樹立兩個貨頂著一腦袋草屑，小跑沖進了供銷社大院，馬老五邊跑邊喊道。
倆人那造型，乍一看跟剛鉆高粱地搞完破鞋一樣。
實際上是正在地里干活時，馬老五看到路上有兩輛貨車朝村里開，他懷疑是不是謝虎山這犢子一直說給大伙捎的需要寄回來的洋貨，如今終于到了。
本來馬老五還覺得不可能，畢竟那是兩輛大貨車，謝虎山這犢子再怎么跟自己保密，得瑟，馬老五也相信這個貨不可能買回來兩車洋貨。
可是正好大秀放學，沒一會兒就跟抽風一樣從他身邊跑過去，馬老五問了一嗓子，大秀告訴他，謝虎山買的洋貨到了，又是自行車，又是新衣服啥的。
馬老五頓時坐不住了，他太了解中坪村這些刁民，不趕緊過去守著，到時候那些王八蛋真敢哄搶，搶完賠錢給你，但肯定不能把洋貨退回來。
所以這才連忙喊著趙會計，迅速殺向供銷社。
馬老五臉上的神色似哭似笑，眼睛盯著那一長溜自行車，眼都直了，嘴角哆嗦著說道：
“這他媽是三隊各家列祖列宗一塊兒使勁，把三隊墳圈子崩開了！”
旁邊趙會計瞧著幾十輛自行車，眼里都冒出了淚花，就差雙腿一軟，給幾十輛自行車跪下磕一個了。
他到沒想過讓謝虎山送給他一輛，主要是單純覺得，謝虎山這小王八犢子一口氣給三隊弄回這么多自行車，以后肯定不用再跟自己借自行車了。
“都是舊的啊。”趙會計很快就注意到，眼前的自行車都是舊的，輪胎都有磨損的痕跡。
“廢話，舊的也是自行車，虎三他倆就八百塊錢，買舊的能買這么多那也賺了！”馬老五還沒意識到問題，對趙會計的發問非常不滿。
“哪就你們三隊的，二面肥呀，你麻溜起來，別把人家東西鼻涕眼淚抹一把，到時候人家供銷社還得賣錢呢！”一個生產隊長對馬老五喊道。
馬老五眼珠都不會轉了，只能脖頸慢慢轉動，讓自己看向對方：
“啥供銷社的？這是我們隊的，我們隊民兵虎三兒和韓老二買回來的。”
“啥！”
馬老五一句話，圍觀的中坪廣大社員們頓時愣住了！
二面肥這人雖然平時好吹幾句牛，跟大伙得瑟幾句，但這種事他肯定不敢無憑無據的瞎吹。
真不是供銷社的？
這都快堆了供銷社半拉院子的洋貨都是中坪自家人買回來的，跟供銷社沒關系？
那你張文正擱這人五人六的戳著裝個Der啊！
中坪人就是這么樸實，剛才還給老張遞煙的生產隊長馬上朝張文正罵道：
“老張，挺大歲數沒點眼力見，戳這兒多礙事！再把我們大隊的洋貨給踩壞了！回你屋去！”
張文正被幾個生產隊長訓的一愣一愣，中坪刁民們就這點兒統一，純純勢利眼，求人時對方是親爹，求完后給對方當爹。
“誰告訴你是大隊的洋貨了？”馬老五發現了剛才那個隊長話里的問題：
“我剛才說的是生產三隊，不是生產大隊，別亂攀交情，一邊去吧，前幾天澆地你們還跟我們隊搶機井呢。”
“二姐夫，伱看…”又一個生產隊長湊到馬老五身邊，遞著香煙套近乎：“你家嫂子從我媳婦那邊論，那是我二姐，咱們這關系…”
馬老五此時摸著那一排自行車，嘴里嘿了一聲：
“為了三隊，我媳婦可以不要，但洋貨一件不能少，再說，這么多洋貨是我們三隊的，我們三隊還能缺媳婦，到時候娶媳婦送手表，你看我們怎么挑，那得挑花眼！”
張文正在旁邊撇撇嘴：“你們三隊就一百多號人，一千塊電子表戴不過…”
“還有電子表呢，虎三…”馬老五本來正得瑟，聽到張文正的話身體明顯抽了一下，臉色都變了，聲音都尖銳起來，看向張文正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多少！！！”
謝虎三這個活爹去港島干啥了？買完這么多舊自行車，還能買一千塊電子表？
以為幾十輛自行車就是驚喜，現在張文正說出一千件，馬老五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
張文正拍拍身邊幾個郵政打好的大包：“一千塊啊，港衫也是一千件兒，還有…”
“你別念了，把單子給我看看！”趙會計反應那是相當快，看到馬老五要癱地上，自己馬上朝張文正開口，讓對方閉嘴。
張文正把單據遞給趙會計，趙會計雙手哆嗦的看完，隨后深呼吸了幾下，放緩語氣，對馬老五一笑：
“數對著呢，就是咱們三隊大伙湊錢讓虎三兒他倆帶回來的數目，一件不差。”
“啊”馬老五緩過神來，疑惑的看看趙會計：
“對嗎？大伙湊的錢不是讓他買一千五百塊嗎，咋的，漲價啦，就買了一千塊？”
謝虎山帶著一伙民兵興沖沖趕過來，正好聽到馬老五和趙會計一唱一和正在幫自己圓哪來的錢買這么多洋貨。
多好的生產隊長和會計，時刻為社員著想。
謝虎山感動的看了馬老五和趙會計一眼，隨后對大伙開口：
“別聽倆老登吹牛比，跟他倆一點關系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