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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修路

  雖然天氣仍然燥熱,但高粱穗紅了,玉米葉黃了,遠遠望去,高粱稈努力頂著的穗子像是一團團火焰。

  只有玉米穗頂端還強撐著一點兒綠色。

  往常各隊老莊稼把式和生產隊長早早就已經守在田頭集合,天天打量著玉米僅存的這一點兒綠色,恨不得半天一討論,一天一盤算。

  盤算哪天開始收玉米,搶在哪一天種小麥才最符合生產隊里的利益,怎么做出取舍才能占盡土地的便宜。

  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土地就這么多,玉米晚收幾天,能讓今年玉米長的更飽滿,多打一些玉米,但因為小麥晚種了幾天,絕對會影響明年小麥的收成。

  所以每個生產隊長心里都有一本賬,他需要決定到底是用明年的減產換今年大隊排名靠前,讓生產隊大伙揚眉吐氣,還是低調一些,今年玉米早收兩天,確保明年小麥的長勢,讓大伙多吃幾頓白面。

  不過今天的田頭觀察玉米長勢的人比往常少了不少,連白天站在搭起來防賊的窩棚里的值班女民兵都比平時少,往常一個窩棚白天三個女民兵,今天只有一個,還心不在焉,眼睛總朝著村里的方向瞄去。

  因為大伙都已經聽說了,說是有個港商要來中坪,大伙都想看看港商到底長什么模樣,長成什么模樣才有人家這么好的命。

  據說港島那地方的人天天住洋樓,穿洋裝,用洋貨,完了國家還便宜把最好的牛羊優先供給他們,這命好的都沒挑了。

  公社大院門口,早早就圍了一群看熱鬧的父老鄉親,馬三兒,陳大喜,吳栓子等年輕民兵更是望穿秋水一樣朝著主路上張望,吳栓子更是心急的跟猴子一樣爬上了路邊一顆槐樹朝著遠處手搭涼棚張望,隔幾分鐘就有民兵抬頭問道:

  “栓子,看見軋鋼廠的吉普車沒有?”

  他們之所以跑來,自然是早已經聽之前陪楊利民回來的韓紅兵私下透露過,據說這位港商是謝司令和韓參謀長的大哥,這位大哥人傻錢多,只要承認對方是大哥,自己是小弟,那絕對當場就給錢,最少也得三百多塊。

  有這好事那還不得早早來等著,要不是被大伙攔著,陳大喜都準備喊他爹一塊等著管港商喊大哥。

  結果從早上就鬧哄哄的說要來,一直等到下午,吳栓子的午飯都是在樹上吃的,總算在下午四點多鐘,才看到軋鋼廠那輛吉普車出現,駛入了公社大院。

  一群人蜂擁上前,想要一睹港商風采,結果下車的是早已經被縣局和老馮宣布接受住了公安機關調查,確認清白的謝虎山。

  他說港商昨天在縣里讓縣里統戰部的領導帶著縣委領導們給灌多了,今天中午才剛蘇醒過來,沒等出門又被縣僑聯帶著縣印刷廠的領導們給截住,可能還得再喝一天到兩天。

  第二天,曹天寶被縣統戰部和僑聯的同志陪著來了中坪公社,有楊利民和韓老二一直跟著曹天寶,謝虎山都沒露面,主要精力用于阻止那些一心要掙錢薅港商羊毛的民兵們去在縣領導面前丟人現眼。

  這年頭,港商的身份很好用,在浭陽縣所有人看來,港商那都是有身份有錢的人,能來中坪公社,那是中坪公社燒了高香,千萬不能不識抬舉。

  中坪公社當然很重視,派出了公社大半領導和中坪大隊整個領導班子陪著這位港島來的年輕小伙考察。

  合營建廠的事沒什么周折,唯一有些讓中坪人不快的小意外是縣印刷廠沒憋好屁,老想截胡,拉攏看起來就好說話的曹天寶先生跟他們合營,繞開中坪公社和中坪大隊。

  而且縣印刷廠臭不要臉,為了達成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還試圖對遠道而來的港商同志施展美人計。

  特意跟縣領導打過招呼,把縣印刷廠自家的廠花塞進了陪同名單,那是一位剛中專畢業沒兩年的年輕女會計,青春貌美,性格外向爽朗,還抓緊時間跟廠里有粵省親戚的工友特意學了幾句不倫不類的粵語,抓住機會就跟曹天寶說幾句話,試圖找機會勸說曹天寶,讓曹天寶回心轉意,跟縣印刷廠搞合作。

  不過曹天寶先生這位港商也不是簡單人物,一句話就嚇得縣印刷廠把廠花從他身邊撤走了。

  因為曹天寶問了一下對方的工資,隨后表示,小姐,你生得這么漂亮,又懂會計,在小縣城太屈才了,要不要跟我去港島的公司上班?

  幸虧陪同曹天寶的楊利民及時給縣印刷廠通風報信,縣印刷廠火速把對曹天寶戀戀不舍的廠花調回去繼續安心工作,阻止了曹天寶試圖拐跑自家員工的齷齪陰謀。

  不是縣印刷廠不愿意,主要是廠花已經名花有主,人家對象是縣印刷廠的技術員,這要是被曹天寶拐跑還了得?

  丈夫辛辛苦苦幫縣印刷廠工作,結果縣印刷廠領導們背著人家安排媳婦去陪同港商考察,試圖拉攏港商未果,反而被港商拐跑了…這要是傳出去,印刷廠的領導們還要不要在浭陽縣做人了。

  曹天寶借著美女被調走,順勢對縣印刷廠流露了一絲絲不滿,徹底絕了對方的心思。

  當然,曹天寶那腦袋瓜子打死他也想不出這種主意,這都是楊利民幫他想的辦法,小白臉把曹天寶保護的很好,縣里挖的坑,一個沒踩。

  別人不清楚,楊利民很清楚,曹天寶身上的錢那都是謝虎山的,他現在保護曹天寶,就等于保護本就屬于中坪的財富。

  合辦膠印廠的事謝虎山沒有出面,而且曹天寶也就在中坪公社呆了一天,就被陪同的縣領導請回了縣里,合營辦廠的事都是在縣里定下來的,約定好雖然是港商與大隊合辦,但膠印廠建起來的廠長不能由中坪生產大隊自己安排,縣里出于保護中坪的態度,決定由中坪生產大隊第二書記楊利民擔任首任廠長。

  說是保護,其實就是想把掛歷廠的管理權限握在自己手里,畢竟楊利民是縣里下來的干部,雖然掛著中坪生產大隊第二書記的頭銜,但沒準哪天就回縣里,膠印廠在他手里,在縣里領導看來,那也就等于在自己手里。

  對于這件事,中坪公社沒有異議,謝虎山早就琢磨好了,涉及到港商,縣里不可能由著中坪大隊折騰,肯定要插手,但還要顧忌插手太多引起中坪大隊的抵觸情緒,所以縣里那邊最好的人選一定是楊利民。

  這件事算是皆大歡喜。

  至于謝虎山離開這段時間,由楊利民與馬大腦袋折騰出來的制管廠則還在試生產,之前軋鋼廠負責生產的副廠長蔣敬文已經被調過去主抓制管廠的生產,制管不比軋鋼那么粗放,稍微精細些,產品用處不同,強度和尺寸也都不同,這都需要他帶著工人摸索試加工,熟練技巧。

  大隊民兵營長葛寶生則被大隊安排去新建的制管廠掛名副廠長,負責日常管理,倒不是大隊趁著謝虎山不在隨意安插人手,而是中坪大隊沒什么閑置荒地,制管廠選址非常偏,幾乎都到了與其他大隊劃分的邊界,離著村里有將近三里地的距離,不像軋鋼廠,就建在大隊旁邊,走兩步就到。

  制管廠里又是各種值錢的鋼鐵原料,工人還全都是沒有歸屬感的西山農民,保不齊就有外賊甚至內賊惦記著趁著工廠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半夜想要偷些東西,必須得安排能震懾宵小的人物,這一點來看,葛寶生是最佳人選,所以大隊安排他抽調了幾名機警的民兵負責廠里日常管理,主要是防賊。

  至于謝虎山呢,則老老實實在家里呆了一段時間,他剛回來的那天,就被大爺大媽兩口子揍了一頓。

  按說孩子已經滿十八,長輩能不打就不打,但大爺大媽實在沒忍住,大爺常年收拾牲口,力氣大,用制服畜生的姿勢制服謝虎山,由大媽負責拎著搟面杖動手。

  好在大媽一向嘴硬心軟,咋呼的勁頭挺大,舉著搟面杖足足十分鐘,就落了兩下,力道可能比走路被樹枝刮一下稍微大點兒。

  讓旁邊等著看熱鬧叫好的大秀甚至為此產生了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大媽親生的閨女,如果是親媽,揍自己時為啥從沒有手軟心軟過,揍自己哥哥卻高舉輕放。

  沒等秋收正式開始,膠印廠的手續批文都被縣里一路綠燈特快解決,曹天寶給膠印廠的賬戶留了筆錢就推說港島生意繁忙走了人,等廠房建好,設備進廠他在過來。

  隨后就是一年一度的農村秋收攻堅戰,謝虎山沒有參加秋收,他覺得桃子參加了,就代表自己也參加了,打著抓軋鋼廠生產的旗號窩在廠里不見人。

  但也不是沒有表示,雖然沒有參加秋收,但在秋種前,軋鋼廠用拖拉機給生產三隊送來了幾車化肥,幾乎堆成了小山,就等著秋種小麥時一起灑進地里。

  這些白花花的化肥讓三隊的老少爺們覺得謝虎山偷懶那都不叫事,如果年年都能想辦法解決化肥,大伙甚至盼著他年年偷懶。

  畢竟多他一個干活也快不了幾分鐘,但多出這么多化肥灑進地里,明年自家三隊的小麥產量肯定全縣第一,搞不好明天三隊所有家庭頓頓都能敞開了吃吃白天饅頭,不用再摻紅薯面,玉米面那些讓人吃太多容易燒心返酸水的粗糧。

  直到天氣漸涼,交完了公糧,人們早晚出門都穿起了外套,大隊迎來了農閑之后,謝虎山才又開始在大隊內露頭。

  他在家里讓桃子和奶奶幫忙張羅了一桌菜,自己去請了馬老五和韓老狗,結果去請韓老狗時,恰好尹書記招呼韓老狗去公社食堂一起吃飯喝兩口。

  謝虎山沒有韓老狗那么大的膽子,敢把尹書記這種公社一把手說晾就晾在一旁,干脆招呼尹書記一起去家里吃飯。

  尹千峰和謝虎山的關系,雖然不如馬老五與韓老狗跟他鄉情深厚,但也非常熟稔,而且尹千峰臉皮薄,一聽謝虎山招呼去家里吃飯,特意回辦公室拿了兩瓶西鳳。

  不像馬老五和韓老狗,一聽吃飯,那就空著兩只爪子登門。

  “尹書記呀,讓我說你啥好,咱倆處了這么多年,你上我家里吃飯,沒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吧?”韓老狗看看正叼著香煙擰酒瓶,毫無公社領導架子的尹千峰,笑呵呵的說道:

  “你是一回也沒帶過酒菜,今天換成虎三兒請客,你這西鳳一拿就是兩瓶?”

  尹千峰頭也不抬的說道:“廢什么話,我給你拿兩瓶西鳳,你能幫我辦事啊,是能少跟我鬧公糧,還是能少跟別的大隊搶機器鬧大之后找我出面?”

  “虎三兒別的不說,軋鋼廠的吉普車起碼借給公社開啊,你想想,我剛來那會兒,伱干過啥操蛋事兒,還上你家喝酒不帶酒菜,你偷著樂吧韓老狗,我跟你說,我沒帶菜刀去喝半截砍死你,那都是組織把我培養的好,身為黨員自我嚴格要求的品德救了你。”

  謝虎山接過尹千峰打開的西鳳酒給三人的酒杯倒滿,然后和馬老五挨著聽韓老狗與尹書記斗嘴,倆人吵架吵了這么多年了,可以說他倆互相說的話,比跟各自媳婦說的話都多。

  韓老狗嗅著酒香:“啥事啊,我還真不記得,按說你剛來中坪,沒啥矛盾啊,大伙都支持你工作。”

  “是不是他小舅子來看他,給他送東西那回。”看韓老狗沒想起來,馬老五在旁邊撓著下巴提醒道。

  尹千峰馬上點頭:“對,就那回。”

  “我用你提醒呢?你要拍公社領導馬屁,也得考慮我還在這呢。”韓老狗被馬老五一語點破,沒辦法再裝糊涂,瞪了眼馬老五說道。

  馬老五馬上低頭,筷子拿起來夾起一塊午餐肉送進嘴里,專注享受美食。

  “不扯淡了,你小子請客不可能白請,有事趕緊說。”韓老狗舉起酒杯和尹千峰碰了一下,隨后抿了口白酒,對謝虎山問道。

  尹千峰喝完之后也放下酒杯看向謝虎山。

  社員請大隊領導來家里吃飯,一般來說,都是有事要讓大隊幫忙解決,不過尹千峰想不出來謝虎山有什么需要大隊幫忙解決的問題,他自己就是大隊干部,還是軋鋼廠廠長,等制管廠那邊正式運轉起來,肯定也得交給他,再加上膠印廠也跟他有關,可以說謝虎山真要遇到事,大隊未必能解決的了。

  “這不農閑了嗎,我尋思要不今年安排大伙給咱大隊修修路,大隊給大伙計工分,肯定都能同意。”

  “喝酒。”韓老狗跟沒聽見一樣,舉起酒杯又跟尹千峰碰了一下。

  謝虎山看著韓老狗:“不白修,咱大隊那破道有幾處拖拉機裝著貨陷進去都不好爬出來,修好了提高效率,一天能多跑兩趟,大隊也能多分錢,外鄉人罵咱們大隊那幾段路的順口溜,你沒聽過呀?”

  “啥順口溜?”

  “寧可挨頓艸,不走中坪道。”謝虎山對韓老狗說道:

  “路上的溝半米多深,一不小心陷進去,都得等別的拖拉機幫忙拽出來。”

  “那也是軋鋼廠的拖拉機壓出來的,而且你是治保主任,大隊修橋補路維持治安,這都歸你管,要不我給你隊部鑰匙,你自己去廣播大喇叭跟大伙說說組織人手修路這事?”韓老狗對謝虎山說道。

  “按工分價值,軋鋼廠幫忙補一部分呢,有商量不…”謝虎山對韓老狗問道。

  韓老狗揚起一個巴掌朝謝虎山示意:

  “一人最少補五十個工我估計才有人愿意,不然人家肯定自己趁農閑找活干去,你還別考慮太久,不然再晚幾天,人家都開始忙起來,再想組織人手都不好組織。”

  “你這哪是讓軋鋼廠補一部分,這是讓軋鋼廠把工錢包圓了啊。”謝虎山不同意:

  “軋鋼廠要是一人補貼五十個工,那修路的砟子和砂土大隊必須負責解決。”

  他是想趁農閑把大隊境內的主干道路修整一下,不然拖拉機運輸貨物實在是不方便,很多地方的道路都被沉重的鋼材壓出了深深的車轍,幾個月下來,車轍越來越深,現在發展到稍有不慎,拖拉機的轱轆就會陷在溝里,必須要把車上的貨卸下來或者再喊一輛拖拉機拖拽才能脫困的地步。

  韓老狗說道:“軋鋼廠得管飯。”

  “二大爺,我要不露一手,你是真拿我當傻小子招呼。”謝虎山氣得指了指韓老狗,隨后下地從地上的木制箱柜里翻出一個筆記本,拿著筆記本重新做回飯桌前:

  “再問你一次,不管飯,砟子砂土也不管,就每人補貼三十個工,能同意嗎?”

  韓老狗慢條斯理的喝著酒:“那你自己去…”

  尹千峰在旁邊拿起筆記本翻了一下,沒等看完就對謝虎山說道:

  “虎三,公社組織人手修路,而且修路需要的砂土砟子也都由公社解決,你要同意,我作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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