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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領機器

  縣農業農機局對農業機器下鄉這種事,如今已經不怎么深度參與,主打一個機器出門之后,去向概不負責。

  看到謝虎山拿著大隊的證明信來領收割機,農業局的干部就讓三名駕駛員收拾行李,工具,發動那臺東風牌自走聯合收割機跟著謝虎山的自行車走。

  什么都不對謝虎山問,什么都不對謝虎山說。

  反正就是告訴謝虎山一句話,三天后,卸甲屯大隊的干部會去中坪農機站領這臺機器去他們大隊支援麥收,無論中坪割了多少麥子,三天一到,必須讓收割機跟卸甲屯大隊的人走。

  看那模樣,好像唯恐和謝虎山多說幾句,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縣里干部的這種反應,謝虎山能理解,因為他聽韓老狗說過原因。

  六十年代中期,國家照顧浭陽縣,給了浭陽縣一個指標,讓浭陽縣從四平收割機廠開回了一臺國產聯合收割機。

  那時候,這玩意簡直是全縣農民眼中的寶貝疙瘩,甭說下地割麥子,擺在那看一眼,心里都痛快。

  那時候,縣里也沒有搞區別對待,而是各大隊抽簽,非常公平,靠運氣,抽到哪個大隊,收割機就去哪個大隊支援麥收。

  但很快問題就出現了,一旦地形地勢差的生產大隊抽到收割機,根本無法發揮機器效率。

  大隊境內的耕地東一塊西一塊,這邊十畝,那邊二十畝,割一天下來,有四五個小時都浪費在轉場換地上。

  而且本來說好了限時支援,可是往往有些大隊心急,看收割機耽誤時間,不考慮是自家大隊地形的問題,一味責怪縣里給的支援時間太短。

  往往三天支援的時間之后,會逼著駕駛員一定要繼續給自家大隊割,不徹底割完不讓走。

  更操蛋的是,看到駕駛員為了按時完成支援任務堅持走人,有的大隊干脆直接把石頭或者鐵器扔進收割機撥輪,故意破壞收割機。

  想走?門也沒有,壞也得壞在我們大隊的地里,我們用不了,誰他媽都別想用。

  一個大隊帶頭這么干,其他大隊自然也不能吃虧,發展到哪個大隊抽到第一支簽,基本就等于收割機必須全都幫忙割完才能去第二個大隊。

  縣里也沒辦法,那種情況下,縣長去扣住機器不讓走的大隊調解,都得被留在地里跟著割兩畝地麥子。

  所以后來改了章程,每年麥收之前,縣農業局的技術人員下基層去查看麥子長勢,回來研究決定先支援哪塊地,后支援哪塊地。

  不再考慮個別大隊的情緒問題,只從糧食產量和機器效率這兩點來考慮問題。

  而且機器不再是駕駛員自己開過去,需要大隊派人來領。

  如果機器半路被其他大隊截走,駕駛員不參與爭斗。

  而且為了避免機器被破壞,避免駕駛員被無辜打傷,縣農業局還告訴駕駛員,下面的大隊讓他們干嘛就干嘛,不要反抗,反正給哪個大隊割都一樣。

  等于是縣里有高人,覺得縣里不能當好人之后每次都被人用槍指著,那不如干脆把矛盾下放到各大隊之間,讓這些壞人互相指著對方。

  至此,浭陽縣各個農村之間,開始有了領機器這個赤裸裸炫耀武力的活動。

  六十年代這事造成的傷亡比較多,那時候基本上是收割機出了農業農機局大門開始,各大隊就動手開打,各隊民兵輪番上場,什么游擊戰,麻雀戰,圍魏救趙,暗度陳倉…

  再加上可能兩個大隊之前就有些搶水之類的舊恨,那更是借機復仇。

  可以說那時候,收割機走一路,血就淌了一路。

  后來縣里實在看不下去,說如果再這么打,聯合收割機不如拆了賣廢鐵,縣里想辦法搞來一臺收割機,是為了幫助各大隊加快麥收的速度,不是讓大伙趁機把一年的麥收當成無法無天大會,有仇報仇,沒仇添仇。

  為了避免縣里真的把收割機賣廢鐵,各大隊這才停了當初那種只要收割機出了農業局大門,大家就槍炮招呼各安天命,來領機器的人誰能站到最后,誰把機器領走的野蠻生猛式求援。

  轉為現在這種相對溫和的在自家地頭攔路搶劫式求援。

  “三位同志跟我走吧,什么事都聽我招呼就行,中坪已經安排了好酒好菜等著給各位接風。”謝虎山騎著自己送給老楊然后又借回來的自行車,出發前對收割機上的三個駕駛員說道。

  這倒是實話,開這種大型機器支援的駕駛員,去哪都是貴客,哪怕是攔路強搶的大隊,靠著武力把人和收割機搶回去,也會好吃好喝的招待三人,畢竟還得指望人家擺弄收割機幫忙割麥子呢。

  “同志,你們大隊的葛寶生沒來?”一個駕駛員看到謝虎山是生面孔,好奇的問道。

  中坪葛寶生這幾年一直負責領他們去中坪,和他們已經混熟了,看到今年中坪大隊換了個新面孔來接他們,駕駛員有些好奇。

  “我們連長所在的生產隊隊長家里出了白事,隊長兩口子去奔喪,我們連長如今暫時替他安排隊里的社員做麥收前的準備工作。”謝虎山笑呵呵的朝對方解釋道。

  “第一次領,就來了你一個人啊?你們連長沒囑咐幾句?”駕駛員好心的提醒道:“這路上的人可都不好說話啊。”

  領機器可不是鬧著玩,尤其第一次領機器,沒什么經驗的生面孔,路上設卡攔路的那些人可不怎么好說話。

  “嗨,又不是娶媳婦搶親,來這么多人干啥,不好說話就別說話唄,正好,我也不愛說話。”謝虎山和對方說道。

  駕駛員想告訴謝虎山,搶收割機可比搶新媳婦厲害的多。

  可是看謝虎山不愿意多說話,也就壓下了想提點他讓他去多喊幾個人的想法。

  反正收割機半路真被搶,哭的不是他這個駕駛員。

  從縣城到中坪,四十七里路,路上穿過四個村落,也就是要經過四個生產大隊的地頭。

  剛出農業局大門,駕駛員們就看到好幾個蹬自行車的人調頭就走,甭問,這肯定是給自家大隊報信的人,告訴大伙,收割機已經出門了,領機器的這個小伙子還是個生面孔,讓大伙做準備。

  收割機行動速度慢,而且體型大,自己就占了整條道路,除了自行車之外,基本沒有與其他交通工具錯車的可能。

  聲音還大,這樣能讓對面的車馬老遠就聽到動靜,主動避讓。

  經過第一個生產大隊時,駕駛員以為肯定得有路障攔路,結果沒人,一路暢通,路邊連個人影都沒有,好像根本沒收到收割機出動的消息一樣。

  三個駕駛員互相看看,這個新來的小伙子運氣挺好。

  經過第二個生產大隊時,路邊還是一個人都沒有。

  第一處沒人是運氣好,第二處還能是運氣?

  這種情況,整得三個駕駛員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路了。

  浭陽縣農村這些刺頭,啥時候變得這么規矩了?

  哪怕是之前的葛寶生來領機器,他們也得停下來,等葛寶生交涉幾句,耽誤一陣,才能放行。

  一般來說,四十七里路,收割機早上從縣里出發,傍晚能到中坪村都已經算是高效率。

  有幾年,都得凌晨到中坪,去公社農機站閉上眼休息的功夫都沒有,直接開進地里開始收割。

  終于到了第三個生產大隊時,收割機總算停了下來,駕駛員們也松了一口氣,有人攔路的感覺讓他們心里踏實。

  不過等他們跳下收割機,抽根煙喘氣,順便上前瞧瞧熱鬧時,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之前經過的兩個大隊沒有人攔路。

  不是那些大隊懂禮貌,是他媽領機器的這個青年手段太狠了。

  此時在他們前方十幾米外,停著四臺卸去了車頭的拖拉機車斗,車斗里裝著幾塊通體泛紅像是剛從爐里取出來的鋼鐵,哪怕隔著十幾米都覺得熱浪逼人!

  四個拖拉機車斗剛好拼成了一個口字!把攔路的人和石頭困在中間,剛好組成一個囚字!

  本來該攔路的人,被熱浪烘烤,正哭喊著要逃出去!

  可是四面都被堵住,根本走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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