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個庸醫卻自稱能包治百病,要李學武說時間不是解藥,但解藥都藏在時間里。
就像今年的十月一,四九城里少了些許喧鬧,秋風帶走了很多人記憶中的痛苦。
有好玩的年輕人回來講,西山的樹葉已經黃了,提前為過冬做好準備。
如果人也有大樹這樣的睿智就好了,也不用遭受太多突然的痛。
終究是要向前看的,就算過去的日子里有太多苦難,那也只是過去的苦難。
如果聽說哪里有文藝匯演,或者夜里有電影公放,市民必然會攜家帶口的去觀賞一番。
今年的國慶節別有一番樂趣,源自于已經獨立規劃建設的亮馬河生態工業區。
不少喜歡聽匣子音的市民知道,原來的紅星軋鋼廠晉級成為了紅星鋼鐵集團。
由紅星鋼鐵集團圈地建設的亮馬河生態區整整建設兩年了,還沒有完工。
京城市不少單位都或多或少地參與了生態區的工程建設,所以關注程度還是很高的。
再加上聯合工業廣播電臺的覆蓋宣傳,幾次大型匯演和展銷會的舉辦,讓這座生態城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總投資超過了三千萬,紅星廠創造出了集團的神話,并且正在延續這個神話故事。
隨著時間的推進,不少東城市民已經漸漸地開始接觸生態城的生活和工業環境。
有些市民更是盯著這邊的活動,但凡有展銷會,或者是工業展覽、文藝匯演等等,必然是要找關系或者機會來參加的。
這里能買到一些緊俏的物資,看到一些稀奇的玩意和外國人。
正在建設的法國文化展覽館,是很多年輕人騎著自行車來打卡的重要地點。
年輕人的腳步總是輕松的,愉快的,這座古城哪里有新鮮事,他們第一個會知道。
正因為心年輕,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也高,關于生態城的概念也領悟的更多。
往往四九城的市民想要更多地了解生態城,還是通過家里的年輕人科普。
更整潔的馬路,更現代化的城市公園,更奇特的生態辦公配置,以及游玩形式。
秋天了,經過兩年的不懈努力,亮馬河生態區段河道整治工程完美收工。
同時開啟的,還有環生態城水上游樂項目,市民完全可以全家出游,租一條小船,泛舟于寬闊的河面上,看河道兩旁種植的鮮花綠草。
從碼頭出發,不遠處便能看到紅星鋼鐵集團的馬術俱樂部,一些健碩的駿馬奔跑在河道沿岸。
久居于四九城的土著不是那么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座城市的變化。
但走在生態城的公路上,泛游于河道中,特別能看得出這種變化。
是跨越性的,領先城市進步速度一個時代的特征,從各個細節就能體現的出來。
四九城的亮化工程這幾年也在做,但不是很好,這一點看生態城就有所不同了。
為了慶祝十月一日的到來,紅星鋼鐵集團工程總公司加班加點,終于完成了基礎亮化工程。
包括河道沿岸、路燈、建筑燈光等等,有賴于獨立發電站即將開始運營,在這項工程上,集團并沒有吝嗇。
白天市民們涌進生態城,看一看園藝荷花,逛一逛正在成長的商業街。
夜晚依舊可以進行這些活動,保衛處新招錄了一批保衛力量,充分保證市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
也正是從十月一日這天起,亮馬河生態工業區便成為四九城外唯一的亮點區域。
今年紅星鋼鐵集團依舊準備了大型的文藝匯報演出,有區別于以往只在內部體育場舉辦,今年的演出地點設置在了東方紅廣場之上。
京城的市民不用再托關系走門路,才能跟著進入廠區觀看節目。
下午一點鐘開始,進入亮馬河工業區的主干道便開始封路,只允許保障車輛進入。
再往里進行,東方紅廣場兩邊徹底封禁,連自行車都不允許進入,只允許市民步行進入。
寬闊的東方紅廣場,以及廣場對面的寬闊公園、河道游船,以及河對岸,都成為了觀賞臺。
本來紅星鋼鐵集團在京就有超過三萬名職工,連帶職工家屬,在體育場舉辦文藝匯演位置都是很緊張的,現在到了東方紅廣場上也不見輕松。
這個年代像紅星鋼鐵集團這樣,面向普通市民分享文藝演出的實在是不多。
本來就是企業自己的文工團,服務的也只能是職工和家屬,憑什么給普通市民看?
各個系統都有自己的文工團,沒見誰經常組織公共文藝演出。
這一次紅星鋼鐵集團真是打了個大大的,把企業文化真正地宣傳了出去。
文藝匯演演什么?
你不能說大合唱、獨唱、快板書、相聲這些,因為這是藝術的表達形式。
擺在新成立的文工團面前的是來自集團領導的提問,他們要表演什么。
早有李學武在文工團成立會議上的重要指示和講話支撐,文工團很快便給出了答案。
重點突出紅星鋼鐵集團一線職工的優秀工作成績和感人事跡,著重渲染集團的創業精神。
組織編輯和導演,將過去一年時間里,發生在集團內部的優秀新聞內容做梳理。
就像秘書長組織文藝座談會時講到的,要把發生在集團職工身邊的優秀事跡搬上舞臺。
同時也要把組織和上面宣貫的精神融入表演內容,緊扣時代主題。
所以集團領導看到的節目單也好,宣傳處匯報上來的演出計劃也罷,都沒有“拍馬屁”的內容,絲毫不見表揚領導的睿智,更不見吹牛皮。
有的集團領導可能會有意見,怎么所有的節目都這么的“接地氣”呢。
就連一些反應時代特色,宣貫精神指示的節目都是以集團職工的角度表演出來的。
這些疑問傳到了文工團負責人的耳朵里,文工團團長蔣佩群找到了李學武這里,隱晦地表達了擔憂。
李學武聽了她的匯報,很淡定地告訴她,什么都不要管,按照演出計劃進行準備就是了。
用他的話來說,誰是專業的?
集團領導懂個屁的文藝表演。
當然了,這話蔣佩群聽秘書長說了,可她不敢帶回去,只能自己理解。
可就是這樣蔑視的態度,讓她對接下來的工作有了信心,敢于直面集團領導的質疑。
情況也確實如此,她仔細想想,有哪個集團領導是文藝表演專業出身的?
要論對精神的掌握和主要文藝精髓的控制,他們可能不是最專業的。
但是,紅星鋼鐵集團有專業的,還能專業得過秘書長去?
這份節目單如果沒有經過秘書長的審核,節目排演秘書長沒有看過,還能出現在領導案頭?
所以,蔣佩群第一次認識到了,也學到了秘書長工作的精髓,不要把領導說過的話當圣旨。
他們也是人,也有犯錯的時候,表達出來的質疑更有可能是錯誤的思維。
把領導的話當放屁是不對的,可也不用過分地焦慮和擔憂。
做一臺匯演,蔣佩群要做的是頂住上面的壓力,把信任交給下面的導演和組織人員。
有著秘書長的指示,文藝匯演順利開幕。
“今年的文藝匯演節目有些大膽哦。”
正對著舞臺的最好位置,集團各部門負責人、優秀職工代表環繞著領導們就坐。
外圍才是普通職工、家屬以及市民的圍觀位置。
觀看表演的座位并沒有做出限制,李學武一直跟著李懷德,便也就坐在了他的身邊。
左右是集團的領導,身后則是各部門的負責人,還有幾個服務人員。
宣傳處特別安排了蔣佩群在李主任斜后的位置就座,如果領導有疑問,也方便做出解答。
當她聽到李主任捧著節目單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可秘書長的一句話卻化解了現場的緊張氣氛。
“大膽的不是節目,是職工和群眾的訴求。”
李學武微笑著對李懷德說道:“我可是跟文工團的同志講了,要文藝,也要有批評。”
“他們批評的不到位,職工群眾不滿意,我就要批評他們了。”
“哈哈哈——”李懷德笑著放下了節目單,看著前面說道:“你把監督工作搬上舞臺了。”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李學武點點頭,看著李懷德認真地說道:“防微杜漸,寓教于樂。”
“嗯,先看看節目效果吧。”
李懷德倒是沒有否定他的意圖,微不可查地點點頭,抬手示意了前方。
說的好不如做的好,李學武對精神脈絡和文藝表演的掌握他聽著熱鬧,可說的再熱鬧也不如看的熱鬧,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嘛。
紅星鋼鐵集團這一次文藝演出可謂是大膽。
面向普通市民,敢做文藝變革,更是在文藝節目中安排了諷刺和批評的內容。
這在形勢一片大好,上下歌舞升平的文藝演出環境中是很少見的。
開場的第一個節目是歌曲《紅星閃耀》,四名男女歌手身著亮眼服裝,站在舞臺的前面,演唱了這首緊扣集團名稱的自編歌曲。
過去三年吸納了很多優秀文藝工作者,除了演員,還有很多幕后人員。
完全有能力創作歌曲和文藝節目。
舞臺寬大,足夠伴舞映襯歌曲的輝煌大氣,歌手的嗓音嘹亮悅耳,在這個年代的擴音條件下,真的是考驗唱功。
文工團把能找到的16臺大功率音響布置在了廣場的兩側,以確定最好的擴音效果。
至少要保證集團領導和廣大職工及家屬要聽得到,聽得好。
“好嘛,歌詞寫的好,歌曲編的也好。”
歌曲結束,主持人上臺,李懷德在鼓掌的同時,回頭對著宣傳處的同志們說道:“演員的歌唱得也好。”
“謝謝李主任的表揚。”蔣佩群臉色都紅了幾分,激動地回道:“我們會繼續努力的。”
李懷德只是隨意地贊了一句,并沒有真要表揚他們的工作,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所在意的是歌曲的質量,歌詞的內容。
演員唱的是真好,把歌曲的優秀特質表現了出來,同樣也傳達了歌詞的含義。
寫詞都是需要核心的,《紅星閃耀》的歌詞緊扣紅星廠這三年的變化,取得的優秀成績。
都說李學武在文工團發了狠話,不允許任何人創作拍馬屁型的作品。
原本集團領導們不滿意他的這種指示和思想,但現在來看,完全是誤會了秘書長嘛。
高端的馬屁往往在尋常內容中以反轉的形式體現,且更讓人接受。
《紅星閃耀》夸的是紅星廠的,提到,大家最先要想到誰?
當然是李主任,是他率先提出三產工業改變格局,科學技術提升生產力的意見。
是李主任掌握了紅星廠以后,調整了方向,創造了集團化的神話成績。
所以紅星閃耀,為李主任的正確領導而閃耀。
歌詞中句句不提李懷德,句句不離李懷德。
你就說,如何能不讓勞苦功高的李主任開懷大笑,連連稱贊。
歌曲和歌詞還得看怎么理解,在普通職工的眼里,這首夸贊紅星廠,體現優秀領導的歌曲并不出格,可以說是正確的現實寫照。
所以他們對這首歌的接受程度也很高,反饋上來的掌聲自然是很熱烈的。
不過大多數人聽了也就是聽了,沒聽懂歌詞,或者沒往深處想,只覺得好聽熱鬧。
所以在掌聲響起來的時候也跟著鼓掌,在李懷德這邊看來,就是群眾們對他的肯定了。
嗯,終于有人理解我的辛苦了——
“什么?你還要錢?”
舞臺上,小品演員用夸張的動作表達了質疑和氣憤,“憑什么,你不是為人民服務的嗎?”
“我是為人民服務的,沒錯。”另一個身穿中山裝的演員態度倨傲地講道:“可我不是專門為你服務的,想要進廠上班,你就得表示——”
“表示啊,這你都不懂?”
男演員手指了女演員微微瞇了眼睛,質疑道:“你難道真以為憑本事就能進工廠?”
“呵呵——笑話——”
他轉過身來,態度不屑地面向觀眾,講道:“如果沒表示,那你就等著去吧。”
“你——你——”女演員激動地指著他,想要罵出來,卻不知道該罵什么。
臺下不少人感同身受,雖然明明知道是節目,可還是對那個中山裝男人怒目而視。
幾萬人的現場,除了一些嘈雜,更多人把注意力放在了舞臺上,情緒也被調動了起來。
舞臺上那個女同志是很多人的寫照,為了找一份工作,不得不“表示表示”。
他們都在期待著舞臺上的節目繼續,想要看那位女同志的結果是怎么樣的。
結果當然是正能量的。
紅星廠在確定了集團化的方向后,將人事變革作為主要突破方向,嚴查嚴考嚴追責。
舞臺上恰恰就表現出了這一點,那位中山裝干部安排的人員沒有考試合格被退檔。
而他自己也因為惡行暴露被嚴肅處理,那位女同志憑借中學畢業生的身份參加了職工錄用考試,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了通過。
節目定義很明確,就是體現紅星廠在人事變革前后的用工形式的變化。
把考核作為評判用工標準,把實力作為進步的門檻,體現了集團人事制度的公平、公正。
如此簡單的立意,完全能猜到的反轉和結局,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反饋。
現場的掌聲非常的熱烈,最熱烈的掌聲是在中山裝干部被宣布審查的時候,可見職工群眾對這一類人是有多么的憎惡。
節目是假的,可事情是真的。
很多人都在想自己當初進廠時的經歷,而收了錢的也在想,自己當初多么的糊涂。
警示教育意義有了,人事變革宣傳也有了,更讓職工們體會到了人事變革的根本意義。
就是這個節目的體現形式,讓有些人心里咯噔一下,用文藝來體現批評,那其他形式呢?
紅星鋼鐵集團的紀監工作從秘書長李學武的手里移交到了谷副主任的手里。
現在看來,紀監工作的常態化和多樣化已經形成,很多人都在掂量這份壓力。
李懷德在匯演開始前就在講,今年的節目內容有些大膽,現在大家都感受到了。
“企業文化宣傳做得好啊。”
從現場的反饋來看,李懷德是很滿意的,他看問題的角度也是不同的。
輕拍李學武放在椅子扶手上的胳膊,輕聲叮囑道:“一定要把好脈,做長期宣傳的準備。”
李學武只是點點頭,應下了他的要求。
為什么要做企業文化宣傳?
這里就涉及到了對內和對外的問題,一些在企業做宣傳管理的人可能都知道這一點。
對內增強職工自信心,提升集團凝聚力,激發企業活力。
對外拓展品牌形象,為業務、人事、宣傳等工作提供強有力的支撐。
這一次文藝匯演可不僅僅是安排了這一個諷刺和批評的節目,還有相聲呢。
對內開刀,也是一種企業文化。
老李看到的便是更高級的內容,是在他的領導下,紅星鋼鐵集團的包容與進步。
平時他做了很多工作,可這些工作無法體現出實際價值來,上面領導怎么看他的工作呢?
現在有了這種接地氣的宣傳方式,不用匯報給領導,而是讓領導從普通群眾的口中得知。
你說這種宣傳高級不高級?
所以,有諷刺,有批評,李懷德并不惱,反而是贊同李學武對宣傳工作掌握的功力。
總而言之,廣大群眾對這一次的匯演很滿意,集團職工和干部們也很滿意。
集團領導們就更不用說了,宣傳工作還是講究專業性的,他們確實不懂這里面的彎彎繞。
實在也是沒想到,節目還可以這樣反轉。
所以對于機關里傳出來的,有人說他們懂個屁的文藝這句話也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文藝匯演當天,在工業展覽館舉行的文化展也開幕了。
借著當天的人氣,可是沒少收門票。
就在群眾們積極參與集團組織的各項活動時,李懷德帶著李學武等人登上了前往津門的客船。
我都這么辛苦了,還不能享受享受嗎?
這一次出行并沒有趕上大型客船,而是調了新入航的小型客船。
五百噸,可以容納40名乘客,速度更快。
李懷德輕易不冒險的,不過他對這條航道以及營城船舶的制造技術還是很有信心的。
更有信心的是,船上可有不少集團領導呢。
要死大家一起死?
除了李懷德和李學武之外,谷維潔、薛直夫、蘇維德以及景玉農也在。
集團班子成員很少這樣集體出行的,除了沒有必要的業務需要外,也要強調安全性。
就像怕死老李想的那樣,真要船翻了,一船人都交代在這,集團怎么辦。
李學武不知道他的想法,否則非得給他踹下去不可,沒有說一上船就想翻船的。
集團班子十一個人,現在出來六個,老李給出的名義是度假,實則是什么大家都知道。
魯迅不是曾經說過嘛,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他是想上了這條船,大家就有了百年的緣分,更加的團結。
只是他不知道,這條船上還有千年的緣分呢。
小船上不適合開茶話會,且看了一下午的節目,大家都很累了。
上了船以后,班子成員各自回了休息室,畜養精神,到了津門還有節目呢。
當然了,不是文藝節目。
此去津門,雖然說是老李為了籠絡人心,可也真正有工作意義和目的的。
經過幾個月的建設施工,紅星鋼鐵集團在津門的海濱度假區已經有了雛形。
對外營業還是不行,但供應領導們視察休息還是可以的。
老李出來的時候是在講,要大家享受難得的假期,可以乘船出海釣魚。
李學武對他的話沒什么想法,他只是在吹牛皮而已。
甭說是釣船了,連法國制造的公務飛機他都不敢坐,第一次乘用機會都給了蘇維德。
要說起這一次的旅程,蘇維德是十分滿意的,甚至都有些驕傲了。
能乘用自己集團的公務飛機前往羊城開會,在會議上也是十分露臉的。
這個問你是咋來的?
坐火車來的,坐船來的,還真有說坐飛機來的,不過是搭民航客機來的,賣了老大的面子。
在同行人的眼里,能坐民航就已經很可以了,多少人是坐綠皮火車來的呢。
蘇維德默不作聲,直到有人注意到他,問了出來,這才矜持地回了一句:坐我們集團飛機來的。
艸!誰能知道這個嗶讓他裝的有多圓!
面對眾人驚訝和羨慕的眼神,以往對李懷德的怨恨都消散了不少。
到底是老同志了,對班子的團結是很看重的,蘇維德也暗自得意。
得意什么?
你老李不是牛哄哄,捏著集團的一支筆,在班子內部搞一言堂嘛。
可上面領導要有意見,所以我們來了,你這不是開始討好我們了嗎?
什么?你說沒討好?
不可能,我不信——
蘇維德很是確定,李懷德批示,安排他乘坐剛剛交付的公務機前往羊城開會就是在討好他。
除了這個理由,他想不出第二種可能了。
你再看這一次,李懷德別人沒邀請,偏偏帶上了他,這又是為什么?
此行的六個人里,只有他是年后進廠的。
換句話說,是不是意味著他的地位和重要性已經與其他人平行對比了?
他有這么想的理由,也有驕傲的資本。
從二月份確定來紅星廠以后,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八個月。
在這八個月的時間里,除了最初的適應和調整,他在負責的幾個項目和分管工作中付出了很多辛苦和努力。
正因為有他的付出,主管部門才有序進行了大部室的變革工作。
雖然在這期間大李和小李擺了他一道,把紀監工作分了出去,可這不也體現出了他的大義?
沒有他的寬宏大量,集團內部的團結不是要被破壞了?
再有,質量安全環保部成立以后,組織結構和大部室的框架搭建,不都是他做的工作。
有著紀監監督的工作經驗,對于質量安全環保等管理真就有著一定的優勢。
所以,你敢說李懷德不重視他的意見,不領他的情?
這個…還真可能有,但絕對不多。
李學武回到休息室剛剛躺下,眼睛還沒閉上呢,景玉農走了進來。
“你膽子可真大啊——”
他好笑地看著景副主任,提醒道:“這船這么小,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呢。”
“我可是來談正經事的,怎么叫你這么一說。”景玉農微微皺眉看了他,道:“好像我是來偷情的似的。”
“嗯,確實是這樣。”李學武點點頭,故作認真地講道:“咱們都是正經人嘛。”
景玉農的嘴角扯了扯,這話讓她怎么接?
老弟,騙騙外人就算了,咱們自己人也騙啊?
正不正經,你是不知道我啊,還是我不知道你啊?
景玉農之所以無語,是因為她真想來談正經事的,叫李學武這么一說真不好說了。
你說她強調正經吧,兩人又是這個關系,心知肚明。
你說她默認這句調侃吧,好像她真想那個了似的,就有點不正經了。
要不怎么說李學武壞透了呢,一句話把她頂在了墻上,上去也不是,下來也不是。
總不能上上下下吧,那成什么了。
“你就打算沒人的時候這么跟我說話嗎?”
景玉農瞪了他一眼,就真的坐在了椅子上,沒有看他讓出來的床邊位置。
李學武耍的什么壞心眼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不是逼著她承認自己來的目的不純嘛。
“要不我坐起來?”
李學武故意似的裝作沒聽懂她的話,還很幽默地玩了個一語雙關。
景玉農翻了個白眼,抱著胳膊疊起右腿,懶得再看他。
“你跟李主任談什么了,把我們帶出來搞一門和氣的假團結。”
“你看,這話不是冤枉李主任了嘛。”李學武還是坐了起來,看著她說道:“真叫李主任聽了,得多寒心啊,他可是好心好意。”
“嘖嘖——”聽著李學武的反話,景玉農太理解這種陰陽怪氣了。
“我還想問你,你最近到底要做什么?”
她微微皺眉,看了窗外一眼,隔著白色窗簾看不真切,可能感受到船舶的晃動。
“你要是對工作交接有不滿,完全可以在會議上提出來,為什么非要——”
景玉農沒把話說完,可意思已經表達清楚了,就是不想李學武來硬的。
別人不了解李學武,她還是知道他脾氣的。
吃軟不吃硬,李懷德已經確定他去鋼城主持工作了,可還是有所遲疑和保留。
一邊縱容機關里的議論紛紛,肢解他的影響力,是想看看李學武能表現出多少實力。
另一邊則畏懼李學武的魚死網破,表現出一副完全他主持遼東工業的態度。
但在表態中又有所收斂,沒有明確是全面交接董文學的工作,還是只負責冶金工業。
現在是逼著李學武硬闖,借著他對付班子里不同聲音的機會,團結更多的人。
也就是說,李學武要外放,班子里有人不同意,李懷德就要玩人心了。
秘書長要走,他不能留,可也得換取足夠多的正治利益吧。
董文學回來,集團的組織生態將迎來重大調整和改變,不就是老李穩定和團結的機會嘛。
只是他也在猶豫和遲疑,按照以往李學武做工作的方式方法,絕對會平穩著陸。
李學武想要負責遼東工業工作,就不會給其他人絆馬腳的機會。
現在老李含糊的是,李學武是來軟的,還是來硬的。
你看谷維潔對李學武說過的話,不就是看出了老李的兩面三刀嘛。
她是在提醒李學武,小心集團班子成員落井下石。
真到了李學武和董文學青黃不接的情況,也不要怪大家分割他們的影響力和利益。
班子里的蛋糕就這么多,你多吃一口他就少吃一口,大家是合作,也是競爭的關系。
班子成員里,李學武敢說有直接利益關系的,除了董文學只有景玉農。
董文學不會背叛他嗎?
應該不會,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就不是單純的師生關系,有著顧家的牽扯呢。
同景玉農呢?
嗯,有點復雜,不好說。
就算景玉農背叛了他,他也不好糾纏什么,更不能指著對方的鼻子罵街。
兩人的關系本就是不可言說,又有什么理由和條件來約束對方呢?
只有彼此需要的時候,只有互相成就的時候,才是他們互相最信任的時候。
現在李學武可以相信景玉農,因為她需要自己,需要他和董文學在這一次交接過程中產生的影響力。
集團班子成員都想著兩人接不上,出現斷層,希望分割這種影響力。
他們有沒有想過,一旦兩人順利完成了交接,會產生多大的正面影響?
董文學回來,還能得到他在遼東的,這位副主任的權勢會進一步得到增持。
而李學武這位秘書長,在全面負責了工業工作以后,就會表現出強大的管理能力。
一年是秘書長,兩年有可能是,不到兩年,李懷德和其他班子成員就要接受他成為副主任的事實了。
誰站在他們的身邊,到時候就能收獲最大的利益。
現在,景玉農就依照以往對李學武的了解和接觸,選擇了站隊。
她既然已經選擇了站在李學武他們身邊,就有理由關心他的每一個動作。
是希望他成功,也是不希望自己失敗。
對于她的關心,或者說是擔心,李學武十分地理解,也希望做出正面回應。
但是,他的計劃太過于冒險,以致于擔心景玉農缺乏必要的信心亂了心神和節奏。
所以,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或許是感受到了他沉默背后的危險,景玉農疊著的腿都不由得緊了緊,這是緊張的表現。
“你敲了京城貨運站一棒子,想要的可不僅僅是敲山震虎的效果吧?”
她微微瞇著眼睛,看著李學武試探著問道:“你想要的絕對不是震懾,而是反擊,對吧?”
“你還是想要來硬的,想要在離開前解決所有的后患,想要打斷所有試探過來的觸手。”
景玉農的語氣越說越堅定,態度也嚴肅了起來,“你想一絕后患,至少打了這一次,能讓你在接下來的半年內得到充分的時間來掌控遼東。”
“李學武,你不要太瘋狂。”
她認真地提醒道:“你還年輕,完全有時間和手段來處理這些問題,也讓其他人看到你的努力和誠意。”
“你在急什么?”
不用李學武回答,她能看出李學武目光的堅毅,這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的堅定。
她現在真的有點怕了,李學武做起事情來無所顧忌,連李懷德都要肝顫吧。
集團內部或許忽視了李學武的能量,他離開了保衛組這個舒適區,交出了三產工業影響區。
現在他又接受卜清芳擔任副秘書長,繼續分割他權利的現實。
而其他班子成員也在磨刀霍霍,準備在他“飛升”之日給他來一下。
李學武是這么好威脅的?
在關鍵時刻,他是敢于亮劍的,更敢做出魚死網破的動作來。
他太年輕了,就算網破了,也有時間和機會彌補,更有精力和能力重新開始。
紅星鋼鐵集團是他參與并建設起來的,很多人都知道,也認同他的能力。
三年時間,他完全消耗得起,大不了換一個單位重新開始。
可包括李懷德在內的其他班子成員就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了。
重新開始?
紅星鋼鐵集團只能以更快的速度奔跑,慢一點都不行,因為后面有壞人。
所以說,集團離了李學武不行,李學武成長的太快他們又不愿意,矛盾已經出現了。
是李學武和其他成員的矛盾,資源競爭的矛盾。
李懷德當初確定李學武是接班人的舉動,就是一種樹立靶子的行為。
李學武拿他當鍋,他拿李學武當靶子,兩人誰都沒放過誰,都是壞蛋。
景玉農是很珍惜現在這種形勢的,不想李學武搞砸了,所以語氣里盡是規勸。
“要不我來講。”她見李學武仍然沒有回復,試探著說道:“我在會上給你頂一頂壓力。”
“你能頂住多少?”
李學武第一次正面她的問題,很是認真地問道:“你能幫我頂住幾個人的壓力?”
“我要確保董副主任順利回京,我能順利以秘書長的身份和影響力接任。”
他坦然地問道:“在班子里,你能影響到誰,確定他會我的這一意圖。”
這個問題景玉農回答不上來,因為她自己的影響力實在有限,無法準確聯系到誰。
你要說正常的工作,她可以去跟其他成員討論研究,然后在會議上形成大多數意見。
可在李學武去鋼城這件事上,沒有人會舍得跟她妥協,她也拿不出足夠多的利益進行交換。
她舍得,舍得現在手里的利益,來押寶李學武的未來,可她真的沒有多少利益啊。
她舍得,李學武還舍不得呢。
要說交換,李學武利用手里的關系和利益確實能拿到幾張票,可他覺得不夠,也不愿意。
既然談不攏,那就打一打嘛,打出對方的意圖,打出自己的影響,打開接下來的局面。
他不是故意為難景玉農,用這個問題來搪塞她,拒絕她的好意,而是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他不允許自己的計劃失敗,更不允許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
這一次他針對的不是某個人,而是班子集體對他的態度。
既然李懷德要稱一稱他的斤兩,其他成員也想看一看他的能量,那就做一點事情出來吧。
不讓他們看到,也不甘心就這么送他去鋼城,全面掌握遼東的工業。
李學武做人沒有什么太高端的原則。
留三分貪財好色,以防與世俗格格不入;剩七分一本正經,以圖安分守己穩度此生。
露三分茫然無措,以瞞天地人泯然于世;藏七分眾醉獨醒,以致人智己看破紅塵。
該壞時壞,該善時善。
遇佛上香,遇賊掏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