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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沒有簡單的人

  從弇山園出來時,天色已晚,林泰來和他的三百多大軍就留宿在太倉州城里。

  因為在這里沒有什么安全感,林泰來帶著數十家丁,直接住進了州衙。

  其他的三百官軍分散在州衙附近的公館、驛站、客棧居住,辦法總比困難多。

  臨近半夜,運動完的林泰來正要安歇,忽見左護法張文拿著一封書信走了過來。

  “似乎是馮二老爺差人送過來的。”張文稟報說。

  想起白天的所見所聞,林泰來也隨口道:“馮前輩今日的表現確實也奇怪,仿佛有什么心思。

  不知到底有什么話不能直接說,還要偷偷派人送信。”

  張文笑道:“馮二老爺畢竟是復古派的著名死忠,不便與坐館公然交際。”

  林泰來拆開了手里信件后,只見里面內容很簡單,約定明日過江后秘密會晤。

  到了第二天,林泰來離開太倉州,但沒著急趕路,過了江到對面通州等著。

  半日后,馮時可也過了江,就在林泰來座船上會晤。

  馮時可坐下后就提了個建議說:“你不是一直想在松江府搞事嗎?這次文壇大會可以在松江府舉辦。”

  林泰來正氣凜然的說:“什么叫搞事?我這是興修水利造福云間,你們這些本地鄉紳不要不領情。

  不過你為什么想著在云間辦文壇大會?這讓我完全沒有預料。”

  馮時可臉色冷酷,“在松江府辦文壇大會,更方便我這個地主行事,總有一百種辦法讓那鄒迪光出點事故,不能參會!”

  林泰來略感詫異,“文壇游戲一場而已,怎么還急眼了?”

  你不會真以為,“百年復古派的最后孤忠守墓人”這種人設,有多大含金量吧?

  馮時可悲涼的說:“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在青史上留下痕跡的機會了!

  不然我還能靠什么?做官一事無成,文學平平無奇,這輩子完全沒有成就可言。”

  林泰來出言安慰道:“抱歉,我這樣的九元魁首、注定百世留名之人,確實不太能體會到你這樣平凡人物的心情。”

  馮時可:“.”

  如果你林泰來不會說安慰人的話,可以不用開口,謝謝。

  林泰來趕緊又問道:“我今天就覺察到一些不對,莫非鄒迪光搶走你的生態位了?”

  對林泰來沒必要隱瞞,馮時可很坦率的說:“這樣下去,真搶不過他了。”

  馮家分家后,他就不如鄒迪光有錢了;其次,他性格相對耿直,也沒有鄒迪光會說話,更討王老盟主歡心。

  林泰來想了想后,誠懇的勸道:“這是文學行業盛會,不要總是想著打打殺殺,用物理解決問題,太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了。”

  馮時可:“.”

  當初是誰靠著拳鞭槍,在文壇一路打拼的?

  江湖地位不高時,用打打殺殺破壞秩序;江湖地位上來后,就開始講究規矩了?

  于是馮時可又說:“其實昨日你撤走后,那鄒迪光又給弇州公出了些主意。”

  林泰來氣定神閑的哂笑道:“大勢所趨,天道在我,些許掙扎還能逆天改命?”

  馮時可繼續說:“鄒迪光建議,弇州公在文壇大會上透露退意時,可以表態將文壇盟主之位禪讓給顧憲成。”

  林泰來:“.”

  這踏馬的是什么腦洞?竟然比他這個穿越者還大!

  雖說鄒迪光和顧憲成都是無錫人,但在歷史資料中,沒聽說他們兩個有什么關系啊。

  又聽到馮時可接著說:“那顧憲成如今正在守喪,三年之后才能出來活動。

  所以就算王老盟主提了禪讓,但仍然可以維持三年的盟主地位,不失為應對當前危機之法也!”

  林泰來不屑的鄙視說:“顧憲成在文學上可有建樹?發表過什么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有什么資格承續文壇道統?”

  馮時可又爆了個料,“鄒迪光還提議說,可以請原禮部尚書沈鯉、南京禮部的趙用賢到場,力撐顧憲成!”

  林泰來愣住了,要是這樣安排,顧憲成似乎還是有點競爭力的。

  顧憲成雖然不混文藝圈,但在學術界和政論界名聲確實大,廣泛意義上都屬于文人圈子。

  而且無錫乃至于常州府士人近些年非常團結,若為了同一個目標發動起來,絕對不可小看。

  沈鯉是清流領袖,徒子徒孫眾多,雖然已經致仕,但登高一呼還是很有聲勢的。

  趙用賢當初反張居正奪情,挨了廷杖毒打,把掉落的皮肉制作成臘肉保存,一時間名震天下。

  而且趙用賢蟬聯了兩代五子,在文學圈也有很高地位。

  如果這樣的人都為顧憲成鼓與呼,造勢就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了。

  能在史料里被記上兩筆的,果然沒有簡單的人,只被提過幾句的鄒迪光都能搞出這樣陣仗。

  砰!林泰來拍案喝道:“如果他們敢過來擾亂文壇大會,我就有一百零一種辦法讓他們出點事故!”

  馮時可放心了,這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林泰來。

  繼續點火說:“鄒迪光還說,伱林九元最大的弱點就是敵人太多。

  如果給顧憲成造勢成功,很多人就算為了反對林九元,也會去支持顧憲成。”

  “這個鄒迪光居心歹惡,破壞文壇大局,實乃文壇之敵,他必須千刀萬剮!”林泰來罵道。

  馮時可十分驚愕,不用這么狠吧?怎么你林泰來忽然比他馮二還要痛恨鄒迪光?

  林泰來也沒有過多解釋什么,他企圖操柄文壇,是為了控制一個輿論渠道,對抗清流勢力和未來東林黨的清議。

  鄒迪光卻妄圖把顧憲成推上文壇,將文藝輿論和政治清議合二為一。

  這會讓顧憲成獲得比歷史上還要大的輿論霸權,那他林泰來以后怎么辦?

  最后林泰來說:“正所謂人心叵測,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王弇州會做出什么抉擇。

  總而言之,還是要拜托馮前輩多多關注弇州公情況了。

  馮前輩放心,百年復古派的最后孤忠只能是你!”

  與馮時可秘密會晤過后,林泰來又回到了揚州暫住,對一些瑣碎事情進行收尾,以及繼續給林汪氏注入正能量。

  林氏鹽業名義法人林二哥很開心的說:“徽商和西商還在為了學籍的事情撕破臉,沒精力聯手在成立鹽業公所這個問題上作妖了。”

  林泰來順便指點說:“我們林氏鹽業的策略就是南北均衡,哪邊弱就扶持哪邊。”

  隨即揚州知府吳秀來訪,抱怨說:“九元學士扔出了一個好議題,倒是叫我陷入苦惱了!

  徽商和西商為了學籍的問題,天天尋我討要說法,而我又是左右為難!”

  林泰來笑道:“府尊有什么可為難的,聽說馬上要成立鹽業公所了,讓鹽業公所自己拿出個決議就行了。

  而府尊你應該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務上面,不要總是被雞毛蒜皮的事情牽扯精力。

  我記得,好幾年前到揚州時,知府就是你,怎么三四年過去了,知府還是你?”

  吳知府:“.”

  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啊?

  “知府往上一般是參政,但這沒什么好升的,還不如在揚州當知府實惠。”

  吳知府如此解釋,嘴硬就是他最后的倔強。

  林泰來又說:“聽說府尊在任上,做了不少實事啊,比如疏浚城內河道、重修護城河等等,還在北門外堆出一個梅花嶺。”

  吳知府自豪的吹噓說:“沒想到九元學士也耳聞了,本官確實做這樣的實事,對于政績工程略有心得。”

  林泰來忽然問道:“那要是請府尊你去督導江河水利,比如疏浚江南的吳淞江故道,你可有意?”

  吳知府:“.”

  林九元你別鬧!大江大河跨流域的水利工程,與城市水道、護城河能是一回事么?

  林泰來勸道:“既然府尊如此熱愛工程,不妨去吳淞江試試啊。

  如果做好了,以后就能在工部系統掛名了,多了另一條升遷渠道。”

  吳知府只想說,咱剛才就是吹個逼,你可別當真啊!

  送走了吳知府,林泰來剛回內院摸上手,忽然門丁又來稟報,巡鹽崔御史來訪。

  于是林泰來只能放下小嬌妻,回到前廳,繼續接客。

  寒暄過后,崔御史開口道:“關于鹽業公所之事,章程基本已經定下.”

  林泰來突然說:“鹽業公所這個名字太小氣了,不符合鹽業的地位,我看可以改名為鹽業公會。”

  “公會?確實更大氣。”崔御史對名字沒有執念,繼續說:“成員暫定一百五十名,所有在冊窩商全部參加,不設置門檻。”

  林泰來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樣林氏鹽業分拆的那十幾個小窩商都能混進公會了。

  又聽崔御史說:“然后公會設置三大總商,負責處置公會日常事務、自治鹽業秩序,還有對接官府事務。

  暫定這三大總商分別是徽商鄭氏、西商孫氏,以及林氏。”

  林泰來更滿意了,他親自來揚州鎮場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西商已經在揚州發展了百余年,徽商也興起了幾十年,肯定要各有代表。

  而林氏這個才進入鹽業幾年的外來戶,就能靠著遵紀守法、誠實經營獲得廣泛擁戴,被列進三大總商之一,是一項很了不得的成就。

  不過聽到這里時,林泰來產生了些許疑惑,既然公會成立事務一切順利,崔巡鹽有什么必要特意過來重復一遍?

  “崔侍御可還有什么事情要說?”林泰來忍不住主動問起來。

  崔巡鹽深深的嘆了口氣,再次開口道:“一百五十窩商入會,三大總商管事,這個模式已經很好。

  但現在確實有一件難辦的事情,大鹽商汪慶一直吵鬧,要加入總商之列,那樣三大就成四大了。

  但徽商已經有更權威的鄭氏為代表,也不需要另外再增加一個汪氏。這可怎生是好?”

  本來在巡鹽御史眼里,汪慶這種行為和無理取鬧也沒區別,一巴掌就能扇回去教做人了。

  但是,事情就怕有個但是,汪慶的獨生女嫁給了林泰來啊,號稱是“平妻”。

  雖然坊間傳言,是林大官人圖謀汪氏鹽業,所以用了手段逼迫汪慶嫁女。

  但是在崔御史這種官僚的眼里,不管汪慶是不是被迫的,后果其實沒區別。

  無論汪慶樂意不樂意,現在他的身份就是林泰來的老丈人。

  這樣身份的人來鬧事,就不叫無理取鬧了,那叫合法反映訴求。

  打狗也要看主人,清官難斷家務事,崔御史也不知道怎么整,所以跑過來直接詢問林泰來。

  “他這是胡鬧!駁斥回去就行了!”林泰來毫不客氣的說。

  這時候,汪慶汪員外也出現在林府,崔御史便道:“還是請九元學士親自對他說吧!”

  林泰來嘆口氣,對汪員外說:“汪老丈!你就不能安生些么?

  我這次到揚州,總是能聽到關于你一堆亂七八糟的消息,前次是過繼兒子鬧劇,這次又是鬧著要當總商”

  汪員外的情緒突然爆發了,“是我不想安生么?自從你到了揚州,我還能安生么?

  老家族親過來,勸我從同族過繼一個兒子;所有徽州同鄉全都擔心汪氏被林氏吞并,一邊看我笑話,一邊全都勸我過繼兒子!

  這些巨大壓力,你可曾有過為我分擔的想法么?你卻只想趁火打劫,故意借用各方面壓力,迫我把鹽引都租給你們林氏!

  你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世事在你眼里都是棋局,常人在你眼里都是棋子!

  你想吞并我的家業,這可以理解!但你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我也是個人!”

  面對撲面而來的猛烈情緒爆發,林泰來多少有點心虛,只能先狡辯說:

  “你這處境不能怪我,是你沒生出兒子,偏生又有這么大的家業,所以招惹煩惱。”

  “好,好!原來都是我的錯,都是家業惹的禍。”汪員外咬牙切齒的說:“那我將全部家業捐給廟里當廟產!我去出家!煩惱皆去,一了百了!”

  “別啊,不至于!不至于!”林泰來連忙站了起來,勸道:“不就是族親來鬧你么,我全幫你處理掉!不就是總商么,可以安排!”

  “真的?一言為定!”汪員外說,“賢婿你也不想看到我心情抑郁,無奈出家吧?”

  林泰來:“.”

  臥槽!怎么感覺自己被演了?

  崔御史也看得目瞪口呆,能白手起家打下一大片家業,果然沒有簡單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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