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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過猶不及

  面對林泰來堵著禮部大門叫囂,禮部左侍郎于慎行也很鬧心,這事明明是前尚書沈鯉在禮部留下的徒子徒孫惹出來的麻煩!

  而且關鍵是,于慎行并不清楚內情,他所能看到的就兩點。

  第一點是林泰來打死了北虜酋長,被禮部主客司主導彈劾;第二點就是皇帝突然下詔,讓錦衣衛北鎮撫司審問林泰來。

  或者說大多數人所能看到的,也就這兩點,真正能猜出內情的人寥寥無幾。

  于慎行二十多歲就中進士、當講官,四十幾歲就官至禮部左侍郎,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不想摻乎前尚書徒子徒孫和林泰來之間的事情,但又不能放任林泰來堵門不管。

  稍加思索后,于侍郎當即就對左右吩咐道:“去旁邊請王司徒來!”

  禮部隔壁就是戶部,關于于侍郎的面子,王司徒還是要賣的,畢竟于侍郎也是山東人。

  而且于侍郎將來有極大概率入閣,這可是一個正宗詞臣出身、四十幾歲的禮部左侍郎。

  沒準下一次推舉閣臣,就能把于侍郎推上去了,更別說現在尚書空缺,于侍郎可能直接就上位尚書。

  所以王司徒從隔壁戶部出來了,走到林泰來身邊,低聲問道:“現在什么情況,我也云山霧罩了。”

  這是實話,王司徒完全看不出來,現在林泰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眼看著事情越鬧越大,皇帝也下場了,王司徒心里不禁有點慌。

  林泰來指著禮部大門,大聲的答道:“大丈夫當有所為,立身于天地之間,總要做點誅除奸邪、名標青史的事情!”

  禮部眾人:“.”

  臺詞本是不是拿反了?這是你林泰來所應該念的臺詞嗎?

  看看眼下這個場景,誰更像反派奸邪?

  王司徒又低聲問道:“先前不是說應該低調,以免打草驚蛇么?”

  林泰來想著,如今龍都被驚動了,還管什么驚不驚蛇.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應對策略就像底線,可以靈活變化的。

  同時還指著禮部大門,大聲的答道:“看在老哥你面子上,就放過于侍郎,不與他為難了!”

  禮部眾人:“.”

  “你今天是不是過于高調了?”王司徒再次提醒了一句。

  林泰來還在指著禮部大門,大聲的答道:“我常跟行家講,于侍郎就是我們詞林的模板前輩,我不會妨礙于侍郎當尚書!”

  禮部眾人:“.”

  王司徒感覺自己問了半天,除了心累,什么也沒問出來。

  他便知道,王家在這次事件里的使命已經結束了,下面是林泰來親自表演的時間。

  送走了來“勸”住自己的王司徒,林泰來也就打算鳴鑼收兵了。

  臨走前,林泰來又喊話說:“主客司的陳郎中,既然敢勾結廠衛,就要一人做事一人當!

  不要縮頭不出,讓整個禮部一起被你連累蒙羞!”

  隨后在劉千戶的“押解下”,林泰來大搖大擺的離開了禮部。

  沒有再去其他衙門竄門子,直奔西城林府而去。

  過了棋盤街,車上的劉千戶突然睜開了眼,叫道:“林泰來!去錦衣衛應該轉向北走!”

  林泰來答道:“詔書上又沒說讓我住進詔獄,難道我還不能回家了?

  再說我又不是不去北鎮撫司,今天天色已經晚了,我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去北鎮撫司!”

  躺在車板上的劉千戶看了看還在中天的日頭,這也叫天色已晚?

  隨即他心中竊喜,你林泰來面對天子追責還敢如此怠慢,已有取死之道!

  只要林泰來的最終下場是“死”了,自己在過程中所受的屈辱就能淡化!

  這個世界終究還是要以結果論英雄!

  林泰來果真回了林府,認認真真的休息到第二天,期間閉門杜絕一切拜訪,任由輿情隨便發酵。

  進城后如此高調張揚,林泰來的行為自然會引起巨大關注,一舉一動都會被人仔細分析。

  不過大多數人的結論和劉千戶差不多,那就是“已有取死之道”!

  本來廠公張鯨還想再派人去抓林泰來,但聽了別人指點,也就繼續縱容林泰來作死了。

  今天在禮部大門外看熱鬧的人,就有剛升了兵部員外郎的申用懋。

  申大爺雖然升了職,但依舊那么輕閑,還有閑暇看熱鬧。

  回到家里,申用懋對父親講了今天目睹現場,興致勃勃的說:

  “林九元堵著門大罵主客司陳郎中,真好漢也!”

  作為首輔的兒子,申大爺承擔了很多普通人所沒有的壓力,又要被父親勒令克制自己。

  所以他對林泰來這種飛揚跋扈的作風,一直是心向往之的。

  申首輔嗤之以鼻的說:“你只看到了這些?你覺得林九元只是為了解氣?

  王家那個叫王象蒙的御史,只怕下一步就要出任禮部主客司郎中了。”

  九年大圓滿御史原則上可以直升五品,但朝廷中配得上大圓滿御史逼格的五品位置就那么些。

  要么就去外地,找個四品的官職干著。

  把主客司郎中陳泰來干掉了,別人估計也不敢來搶,王象蒙就可以輕松上位。

  申用懋有點嫉妒的說:“單純從權力而言,主客司郎中其實不如御史。”

  老謀深算的申首輔覺得自家兒子還是太嫩了,“不好說,事在人為,還得看主客司在誰手里。”

  再稀松的衙門,在林泰來手里也絕對能玩出花來。

  就像當初,誰能想到蘇州衛督運千戶這種苦差事,還能駐守外地水次倉,還能運鹽。

  申用懋不愿意聽老父親教誨,又岔開話題說:“林泰來不會真支持禮部于侍郎當尚書吧?

  今天他在大門外,當著王司徒的面,大聲表示對于侍郎的支持。”

  申首輔雖然不想多談誰當禮部尚書的問題,但還是忍不住提點了一句:

  “你所看到的,所聽見的,不一定是別人心里所想的,林泰來的心思更沒有那么單純。

  讓于侍郎這樣性格的人當禮部尚書,在當今國本大劫的局勢下,只怕沒兩年就要學前任沈鯉,不得不跑路了。”

  如果換成別人,申首輔不會被把人想的那么“壞”,但誰讓這是林泰來?

  及到次日,休息完畢后精神煥發的林泰來再次出發。

  在劉千戶的押解下,林泰來和他的家丁們雄赳赳氣昂昂的出了門,繼續前往北鎮撫司。

  在京城西江米巷向北,皇城的西南角,就是武衙門的主要所在地。

  其中在五軍都督府對面,有一處在百姓心中很神秘的衙門占地很大,就是大名鼎鼎的錦衣衛。

為了保持神秘感,這里的大門常年不開  嘭!轟!林泰來一腳踹開了錦衣衛衙署的大門,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門口。

  躺在車板上的劉千戶不但不閉眼了,甚至睚眥欲裂!

  作為錦衣衛世家,他仿佛感到祖祖輩輩的榮譽和尊嚴都被踐踏了!

  只能鬼哭狼嚎的叫道:“林泰來!伱只配從后街進入錦衣衛!你怎敢直闖中門!”

  翰林院修撰林泰來回頭就口吐芬芳:“沒卵用的廢物衙門,后街入你!”

  前院當值的數十名官校愣愣的看著林泰來,腦子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怎么會有人來踹錦衣衛的門?

  林泰來指著這群官校,對左右家丁說:“你們看看,看看,什么叫世襲化、貴族化、官僚化?

  連親軍錦衣衛這樣的行動部門都成了這鳥樣,真讓我為皇上而憂慮!”

  感慨完后,林泰來對著前堂叫道:“我,林泰來,已被押解到此!管北鎮撫司的人出來,審案啦!”

  錦衣衛是一個很龐大的機構,從密探、刑名、到男模、養大象無所不包,內部管理很復雜。

  所以林泰來也弄不清楚,現在到底是誰在管北鎮撫司審案。

  不多時,又有二十多人簇擁著一位看服色像是指揮僉事的官員,三十來歲,樣貌儒雅干練,穿過前堂出來了。

  那官員板著臉,按照程序自我介紹說:“本官錦衣衛指揮僉事駱思恭”

  畢竟林泰來明面上的身份十分清貴,狀元翰林天仙,表面禮數也該盡到。

  林泰來突然打斷了對方,問道:“等等!原來你在北鎮撫司?你兒子是不是叫駱養性?”

  駱思恭很警惕的說:“閣下問這個作甚?”

  自家那個才蹣跚學步的兒子,怎么就讓林泰來注意到了?

  “小垃圾。”林泰來再次口吐芬芳,“沒什么,你繼續!”

  臥槽尼瑪!文化修養不差、考中過武進士的駱思恭也差點口吐芬芳,林泰來這種人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沒等駱思恭繼續說話,林泰來突然掏出一個大信封,直接扔在了地上。

  然后說:“我認罪了!妄殺北虜酋長,擅自挑起邊釁,我供認不諱!

  這是我的詳細供狀,全部都已經寫好,也已經簽名畫押了!

  你們把供狀收了去,如果沒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駱思恭:“.”

  在北鎮撫司當差以來,也算是見多識廣,但從見過如此之事,從未見過如此之人!

  見林泰來轉身要走,駱思恭下意識的說:“慢著!”

  林泰來不耐煩的說:“你們廠衛審理我,無非就是想要我認罪。

  如今我已經認罪,并寫供狀畫押了,你還想怎樣?

  你就是一個管案子的指揮僉事而已,把罪名審出來,把口供交上去,就能毫無風險、盡職盡責完成任務了!

  怎么?難道我如此配合也是錯了?你還嫌棄工作太順利?

  莫非你一定要想著再橫生枝節,多出幾次波折和巨大風險,然后才甘心?”

  這些話好有道理,駱思恭雖然別扭,但無言以對。

  林泰來又想起什么,驚訝的說:“你不會還想著,讓我住進詔獄吧?

  圣旨上沒有這么寫,不信你問問拿著詔書的劉千戶!”

  說著,林泰來指著綁在車板上的劉千戶,“對了,這位是奉旨押送我回京的劉千戶,一路也辛苦了。

  現在他也算完成任務,該復旨就復旨吧,你們不要為難他。”

  數十名錦衣衛本部的官校順著林泰來的指向,一起看著同事劉千戶。

  他們的眼神層次很復雜,鄙夷夾雜著慶幸,慶幸里又夾雜著一丟丟的同情。

  劉千戶只覺得自己徹底社死了,已經成為揮之不去的錦衣衛之恥,這輩子已經完全沒有希望晉身到指揮僉事了。

  駱思恭拿著林泰來的供狀,仔細檢閱過后,沒有發現毛病。

  這確實是一份極為標準的認罪供狀,沒有任何文字游戲,或者是悖逆之處。

  所以駱思恭也不耽誤時間,親自去了東安門外的東廠,將林泰來供狀呈遞給了廠公張鯨。

  看著仇敵罪狀,張鯨喜不自勝,連忙進宮稟報。

  將近倆月沒見過大臣的萬歷皇帝御文華殿,把首輔申時行從路對面的文淵閣召了過來。

  將林泰來的罪狀展示給申首輔后,萬歷皇帝貌似很痛心疾首的說:

  “申先生啊,你的昔日門客犯下這樣的大罪,遭致中外紛紛參劾,呵呵,讓朕非常呵呵非常痛心!”

  先生,你也不想你的鐵桿打手被廢掉吧?

  申首輔一本正經的回奏道:“三字經云,教不嚴,師之惰。

  林泰來入朝不過二月,就釀下如此大罪,乃其座師許國、翰林院新人教習田一俊之過也!”

  萬歷皇帝:“.”

  旁邊張鯨跳了出來,指責說:“申閣老!在皇爺面前,不要避重就輕!

  你眼下應該進奏的是,怎么宣判林泰來!”

  申時行無奈的奏道:“臣以為,陛下應當引而不發,先靜觀其變。”

  萬歷皇帝又問道:“莫非先生你知道什么其他內情?”

  申時行答道:“臣委實不知道還有什么內情,但是感覺事有蹊蹺。”

  張鯨連連冷笑,就算另有蹊蹺,就算林泰來故意釣魚,又能怎樣?

  你釣上來的是皇帝,被你欺騙的人是皇帝,丟臉的人也是皇帝!

  你林泰來不會以為,把責任往廠衛頭上一推,就萬事大吉了吧?

  他張鯨才是皇帝身邊人好不好?要比進讒言,這是他張鯨的主場!

  皇帝會跟你講邏輯講道理么?你林泰來做事太過火了,正所謂過猶不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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