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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可以不出去嗎?

  又過了數日,兩道朝廷詔令傳達至宣府鎮城。

  第一道詔令是調山西右參政、分守口北道王象乾為右僉都御史、宣府巡撫。

  注意這是調,不是升。明面上看,王象乾似乎由一位從三品參政變成了四品巡撫,還降了一級。

  至于王象乾為什么還如此興奮,只能說這就是大明國情,四品巡撫比三品參政更大。

  當然朝廷這樣安排也是有原因的,王象乾剛升到從三品沒半月,立刻又升三品,就有點太兒戲了,以后很容易升無可升。

  但以目前的局勢來看,巡撫似乎又非王象乾莫屬。

  一幫老官僚們在這種問題上,總能想到折衷辦法,就這樣搞了個明降實升的操作。

  反正巡撫只是差遣,本官既可以是三品,又可以是四品,就先讓王象乾回四品重造算了。

  第二道詔令就是,命巡閱宣府鎮欽差林泰來趕赴張家口堡邊墻,主持冊封北虜右翼哈喇慎部酋長白忽臺為都督同知的儀式。

  張家口堡距離宣府鎮城距離只有六十里,縱馬半個多時辰就到了,目前算是宣府鎮最重要的關口之一。

  本來林泰來就想過,要去張家口堡馬市那邊巡視。如今得了朝廷主持冊封的詔令,就更要早點去張家口堡看看。

  主要是先熟悉一下地理環境,萬一有人自恃兵強馬壯想強搶民男時,起碼知道怎么撤退。

  這日,在已經變身為巡撫的王象乾的陪同下,林欽差前往張家口堡視察工作。

  張家口堡坐落在群山環繞的谷底,距離邊墻只有七里。

  如果北虜想從東、西太平山之間的山口進入內地,張家口堡就是必經之地。

  張家口堡肯定也建有城墻,周長四五里左右,比宣府鎮城小得多了。

  如果沒有馬市的話,這里可能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邊堡,但有了馬市之后,一切都開始不一樣了。

  在行政上,張家口堡歸屬于萬全右衛,目前由一名張姓指揮同知為守備,在邊堡守備中這絕對屬于超高配了。

  正常情況下,普通邊堡守備一般用千戶級別的武官來擔當,統稱備御千戶或者守備千戶。

  此時的張家口堡只有東、南兩座城門,東門叫永鎮門,南門叫承恩門。

  關于邊鎮城堡的城門名字,大都是這種風格.

  負責守備張家口堡的張指揮就在南門外二里處,恭恭敬敬的迎接林欽差和王巡撫。

  見了面后,林泰來好奇的問道:“你也姓張?和這張家口堡有什么關系?還是巧合?”

  張指揮答道:“先祖為萬全右衛指揮使張文,于宣德年間修筑了這座張家口堡。”

  林欽差盡職盡責的勉勵了幾句說:“原來是世代戍邊的國之功臣,本官最敬佩的就是環境艱苦的戍邊將士。”

  就是張文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哦,和自己的隨從左護法撞名了。

  不過林泰來沒有說出來,左右護法張家兄弟也裝聾作啞,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隨便調侃的。

  此后張指揮邀請大佬們入城,但林欽差停馬不前,又問道:“城中可有鐘金夫人否?”

  張指揮有點懵,欽差大佬你這是啥意思?

  林欽差又詳細補充說:“先前聞說,北虜鐘金夫人三娘子從宣府鎮城往張家口堡邊墻去了,如今可在城中啊?”

  張指揮還是懵,聽不出大佬你這是到底盼著她在,還是盼著她不在?

  還是如實答道:“數日前她確實過境張家口堡,不過已經回了邊墻外了,至今沒有再出現在邊墻內。”

  于是林欽差就放心了,跟著張指揮入城。

  看過城堡內的兵營、街道、衙署,另外居然還有了一些民間商鋪,張指揮便邀請林欽差登北城墻。

  十來年前,北城墻上修建了一座高大的平臺,臺階五十二級,高五丈左右,直接從北城墻突出。

  而平臺上又建有玉皇閣,乃是全城的制高點,功能類似敵臺,如今是張家口堡的標志性建筑。

  林泰來登上玉皇閣后,在張指揮的指點下,朝著北方眺望。

  東、西太平山和中間的山口清晰可見,以及修建在山口的邊墻,還有蜿蜒流過的清水河,都在視野內。

  張指揮介紹說:“站在玉皇閣,北邊山口處的風吹草動一覽無余,極為便利指揮。

  每到交易時候,胡人由山口邊墻的墻門處進入這邊,而漢商則上前相迎,雙方就沿著清水河岸進行交易。”

  林欽差問道:“此時為何空不見人了,如此蕭條?

  來交易的人都去哪了?按道理說,四五月應該開始了。”

  張指揮:“…”

  他真不知道,這個問題應該怎么回答。

  林欽差疑惑的說:“有什么情況么?”

  王巡撫在旁邊小聲提醒:“不是你親自下令暫時關閉馬市嗎?還說什么要重審各部落的資格。”

  “哦哦!”林泰來恍然大悟。他自己差點都忘了,還下過這種命令,造成了這種蕭條局面。

  這就叫做——上面的一粒沙,落下去就是一座山啊。

  林欽差又向北方瞭望了幾眼,搖頭道:“本欽差確實不太滿意,這樣的交易市場實在太粗糙了,有很多不妥之處。

  其一,放任北虜胡人穿過邊墻,深入我境數里,這對邊防安全是個隱患。

  其二,雙方沿著清水河隨地交易,市場秩序混亂,極為不規范。

  其三,現場管理責任不明確,無法及時處理突發事故。”

  跟隨在林欽差身邊的左右護法張家兄弟聞言,不約而同的想道,難道坐館又想在地上畫幾道線,然后就開始收衛生費?

  當年坐館還是安樂堂小頭目,初掌橫塘魚市時,說的話就是差不多的意思。

  王參政.啊不,王巡撫好奇的問道:“那你說,又當如何?”

  林欽差指著七里外的山口邊墻說:“應該緊貼著邊墻,新修一座城堡,專門用來作為交易場地。

  胡人穿過邊墻后,直接進入新修城堡,在城堡內完成交易。這樣便可以避免他們在外面亂晃,減少安全隱患。

  而在城堡內,設立市臺官署,專門派官員帶領數百軍兵駐扎,現場管理交易,維護市場秩序。

  一旦有事,及時響應,同時立刻關閉城門,作奸犯科之人怎么跑?”

  王巡撫聽得頻頻點頭,雖然小姑丈經常信口開河,但卻總是很有道理,至少聽起來能自圓其說。

  說完了后,林欽差和藹的拍了拍王巡撫的肩膀,勉勵說:

  “小王啊,現在你是巡撫,所以這事就要勞煩你去辦了,算是送你一個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政績。

  只是伱辦成后向朝廷表功時,別忘了說明,這事來源于我的指示和思路,以及得到了我的大力支持。”

  王巡撫:“.”

  他王象乾現在可是巡撫了!能用這種語氣對巡撫說話的人,只能是閣老了吧?

  林欽差指示完馬市的下一步工作,又想起自己另一項任務,對張指揮問道:“這里看不到邊墻之外的狀況,還有,冊封典禮怎么做?”

  張指揮指著七里外的山口邊墻說:“那就勞動上差移步,繼續向邊而行,登邊墻敵樓瞭望塞外。”

  于是林泰來又從張家口堡出來,朝著北邊的山口邊墻而去。

  等距離稍近些時,發現這段邊墻有兩座緊鄰的敵樓,敵樓下各有一道墻門。

  一座墻門上寫著“馬”字,另一座墻門上寫著“市”字,合起來就是“馬市”。

  隨后林欽差進入邊墻,親切慰問過守衛邊墩的軍兵后,便登上了“馬”字上面的敵樓,

  注視著邊墻外的塞北,以及來回活動的零散游騎,林泰來終于有了身在邊境最前沿的感覺。

  在傳統意義上,腳下這座山口以及邊墻就是大明與北虜的分界線,身后南邊是漢,面朝的北邊就是胡。

  不過林欽差在視野極限處,隱隱約約的看到了一些像是屋舍的建筑。

  張指揮便介紹說:“近二十年這段邊境戰事平息,對面喀拉慎部有些虜民在靠近邊墻地方筑屋定居,可能是馬市之利吧。”

  林欽差只能說,現在形勢真的不一樣了,這幫北虜居然敢在靠近邊墻的地方定居。

  放在幾十年前,這幫虜民早被大明邊軍偷家割首級敘功了。

  林泰來又問道:“冊封典禮具體怎么辦的?”

  張指揮指著北邊繼續介紹說:“若有較大的冊封之事,就在邊墻外面擇地設置臨時營地,并搭建廬帳,修筑土臺。

  然后我方大臣前往臨時營地進駐,北虜酋長則到臨時營地受封。

  反正為了安全,不能放北虜大小酋長進入邊墻之內,只有那位三娘子例外。”

  站在長城上,林欽差略有些為難的說:“還要本官出邊墻啊.”

  張指揮驚愕的看著林欽差,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聽說這位欽差武功蓋世以一當百,人稱今布。數年來打遍南北無敵手,橫行京師比廠衛還兇暴。

  而且從武科考場一直打到文科考場,硬生生打出個震古爍今的九元成就。

  這樣的一代猛人,怎么看起來連邊墻都不敢出?不會就這點膽量吧?

  現在又不是兵兇戰危的時候,在這種安全的承平時節,都不敢出邊墻?

  哪怕是是一個最無能的平民百姓,這時候也不會說不敢出邊墻啊!

  這都不能說膽小如鼠了,簡直就是弱智!

  張指揮不禁懷疑,到底是傳聞嚴重失真,還是自己見到的是假欽差?

  正在這時候,忽然有一伙虜騎飛奔到邊墻下,對著城頭揮手示意。

  并且有個懂漢話的叫道:“上面高人一頭者,可是林太師?兩代徹辰汗鐘金夫人命我等向林太師問候!”

  城頭上林太師的臉色,“刷”的就變黑了,這娘們沒完了是吧?

  自己當初為什么那么嘴賤啊!

  看到一個身份高貴的異族未亡人少婦,而且又是能被自己權力小小拿捏的,就不負責任的瞎撩了幾句。

  原本以為,調戲完就沒事了,誰能想到對方如此瘋批!

  而城上其余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說話。

  下面的虜騎又叫道:“鐘金夫人還有言,請林太師過來玩啊!

  林太師喜歡聽什么調調,就說什么!”

  張指揮:“.”

  臥槽!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難道這就是我大明第一猛士不愿意出邊墻的原因?

  在大家面前,林泰來感覺自己遭到了公開處刑,但他突然想起,自己可是巡邊的欽差!

  便開口下令:“放箭!放箭!對準這些胡言亂語的虜騎!火銃也可以!”

  回過神來的張指揮慌了,苦苦勸道:“使不得!使不得!對方沒有任何敵意,上差不可擅開邊釁啊!”

  林泰來又問道:“真的不能在邊墻內舉辦冊封儀式?”

  張指揮無奈的回答說:“議和歸議和,但并不意味著毫無防范。

  因為北虜習性野蠻,朝廷嚴令禁止北虜酋長或者使節進入邊墻內,防止無事生非。

  就是被特別默許的鐘金夫人三娘子,進入邊墻內后,也不能公開亮明旗號。

  所以想在邊墻內舉辦冊封典禮,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近二十年來也從未有過先例。”

  林欽差嘆口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便對王巡撫吩咐說:

  “小王啊,修建臨時營地、布置典禮的事情,就交給你去辦理了。”

  王巡撫:“.”

  為你辦事可以,但是你在語氣上能不能對當侄子的稍微尊重一些?

  張指揮又對王巡撫請示說:“按照慣例,每次馬市開市前后,或者冊封典禮前后,掌事邊臣都要宴請款待相關部落酋長,宣示朝廷恩德,探知諸夷動態。

  如今既有馬市事務,又將有冊封典禮,理當款待對面的喀拉慎部諸領主。”

  王巡撫對著林欽差指了指,這意思就是,掌事邊臣在那邊呢!

  林欽差不知是第幾次嘆氣了,問道:“款待諸夷也要出邊墻?”

  “那必須。”張指揮答道:“款待宴席也要在邊墻之外。”

  “那就先籌備著吧!”林欽差只能這樣說。

  這些都是必須的程序工作,只要在其位就無法拒絕。

  設宴款待喀拉慎部諸領主,應該沒問題吧?三娘子好意思沖過來,硬要搶人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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