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是不能把自己隔離在小黑屋里的,巡撫也有社交,也需要與別人打交道。
但是許守謙許巡撫感覺,自己所見到的每一個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很異樣。
仿佛在下一刻,別人嘴里就會蹦出“許收錢”三個字。
主要是許巡撫的底子不行,貪賄的名聲本來就存在,所以“許收錢”這樣一個諧音外號才會瞬間成為全城爆款。
北虜那位女首領三娘子,從張家口堡又返回宣府,繼續為了“賞銀”與許巡撫進行新一輪的討價還價時,也失言說了次“許收錢”。
情況發展到這一步,許巡撫就知道,自己在軟實力的較量中輸了。
軟實力不行,就只能用硬實力硬上了。
關于本地實力派應該如何對付一個外來的、沒有根基的高級官員這個問題,答案請參考前年的蘇州守備兼蘇州城最大鄉賢林泰來。
目前宣府鎮城主要武裝力量有宣府三衛各營、巡撫標營、總兵官標營、副總兵官標營、戶部行司庫丁、監槍太監火器營等等,官軍總數約莫兩萬左右。
各營分屬各官,指揮權各種分散,若無另外命令,每人能直接指揮的基本上只有自己的直屬營兵,很有大明特色。
基本上沒人能煽動兩萬人一起兵變,但只要能發動部分人,即使只有一兩千官軍,在政治上就足夠了。
原本許巡撫是想著,等造勢成功后,發動鬧餉兵變圍攻林泰來時,可以盡量多煽動一些官軍附從。
這樣兵變的效果更自然,而且聲勢也更浩大,吵到朝廷那里時,也更有理有據。
但如今在輿論戰里輸了,想要強行發動兵變,就只能純粹依靠個人組織了。
許巡撫估計,自己和親信副總兵官張充實加起來,能組織起來搞兵變的可靠人選,可能就在數百人到千把人左右。
畢竟正印總兵官是總督那一派的李迎恩,想完全不驚動李迎恩發動兵變,也只能到這個地步了。
這里還有個前提,巡撫和副總兵官的直屬標營,是不合適親自下場的。
師爺作為膀臂幕僚,這時候必須要提出意見的,“我有一個感覺,林泰來自從進入宣府后,仿佛一直在故意挑釁東主,所以東主是否應當謹慎行事?”
許巡撫答道:“明知道對方懷有敵意,對方明擺就是要整治我,那么謹慎還有意義么?
現在林泰來還稱得上立足未穩,在城里孤立無援。但是如果越拖下去,他的處境就越強。
還有,林泰來為了快速離京,身邊只有十來個隨從,其他附屬人員都在后面。
如果等這兩百多人都到了宣府城,豈不就更難辦了?”
見東主做出了決定,師爺也就不勸了,只能盡職盡責的幫著分析起來。
“林泰來白日大部分時間在戶部行司,這地方有銀庫,絕對不適合兵變圍攻的。”
兵變也要講究基本法,如果亂兵只是抓幾個官員,朝廷可能會息事寧人的原諒和招撫;
但如果亂兵毀了糧倉銀庫之類的地方,那基本上就只能等著迎接剿滅了。
師爺又說:“林泰來如果不在戶部行司,那么就住宿在宣府前衛指揮僉事、游擊黑曉宅中,這也很麻煩。”
雖然黑曉只是指揮僉事級別,宣府城同級武官有十幾個,但黑曉本人在宣府軍中素來有威望。
如果兵變圍攻黑府,黑曉帶著家丁站出來抵擋,那亂兵未必還有氣勢。
況且武官府邸和本部兵營大都是臨近的,沒準黑曉一聲令下,旁邊兵營里就出來幾百人幫手。
最后師爺總結說:“由此可見,林泰來戒備心極強,一直在防范意外。
他不是在戶部行司就是在黑府,出入都有庫丁護送,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要的就是讓我們投鼠忌器,不便于動手發動兵變。”
許巡撫反復斟酌后說:“在戶部行司肯定不行,沒人承擔得起責任,所以唯一選擇只有黑府了。”
師爺出主意說:“東主可以下一道軍令,在行轅召見黑曉,那么黑曉肯定不得不來。
以如今東主和林泰來已經撕破臉的關系,在自家府里接納林泰來的黑曉,對東主肯定有所防范。
所以黑曉到行轅拜見東主時,必然會盡可能帶著家丁護衛,以策安全。
在這個時候,黑府必然空虛,發動兵變圍攻黑府里的林泰來時,就好辦多了。
就算驚動了附近兵營官軍,但只要沒有黑曉居中指揮,就不是問題。”
許巡撫點頭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可以先試試,不成再另想辦法。
聽說林泰來勇冠三軍,但只要把兵變場面制造出來,就算沒有抓住林泰來,也算是成功了。
事不宜遲,現在迅速去打聽黑府情況,看林泰來是否在黑府,然后就下令!”
此時此刻,林泰來正在衷心向黑指揮表示感謝:“這兩日閣下極為辛苦,有勞了!”
這兩天黑指揮以野戰操練為由,連續帶著直屬營兵出城,然后傍晚又回城。
林欽差那數十名家丁,以及朝廷配備的二百官軍,就混在黑指揮的營兵里悄悄入了城,并且被安排住在黑指揮下屬的營房里。
現在城中別人并不知道,林欽差的直屬武力已經就位。更不知道,這二百官軍都是李如松從京營精心挑選出來的遼東班軍精銳。
林泰來明人不說暗話,又說:“如今形勢你也看到了,我和巡撫勢同水火,我住在你家里,只怕會影響到你啊。”
黑指揮陷入了深深的蛋疼,短短幾天,情況咋就激化成這樣了呢?
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能猜到,自己現在肯定已經被巡撫猜疑上了。
這又能怪誰?前幾天林狀元就說過,繼續住下去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但被自己熱情的挽留了。
當時自己還覺得,在宣府城有幾分薄面,有點麻煩也無所謂。欽差又不可能一直住在他家,過幾天總要搬出去的。
可是真沒料到,林狀元和許巡撫兩人一點委婉都不講的,完全沒有文人的含蓄風范,像是流氓棍徒一樣直接就撕破臉開斗!
看林狀元這語氣,以及偷偷運兵入城的行為,大概是想直接火并巡撫了,而且還意欲拉自己下水。
正當這時候,突然從巡撫行轅發來一道軍令,許巡撫命令黑曉馬上去行轅。
黑曉對前來傳令的旗牌官問道:“可知是為了何事么?”
那旗牌官答道:“張家口堡馬市開市后,按慣例需要有一名武官率領三百人鎮守馬市。
黑指揮通曉北虜夷語,又熟知北虜夷情,本職又是負責策應的游擊,乃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如今北虜負責馬市事務的三娘子正在行轅拜訪軍門,故而軍門召黑指揮過去,與三娘子碰面認識,以后也好在馬市事務上配合。”
這命令十分合情合理,聽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問題。更何況這是軍令,容不得黑指揮拒絕。
背著傳令的旗牌官,黑指揮對林泰來嘆道:“這可怎生是好?
如果真想把我支使到張家口堡去,那無非就是調虎離山。
怕就怕的是,許軍門已經在行轅設下了白虎堂,就等著我過去入坑。”
“不要慌,容我三思!”面對這個突發的新情況,林泰來心里飛快的盤算起來。
他總感覺,搞兵變的機會似乎出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