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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秘密實在太多了

  與吏部五人團把條件談好,林泰來就把吏部考功司主事蔣時馨放了。

  談成條件并不算有實力,能保證對自己有利的條件得到完整履行,才是真正的實力。

  林泰來既然敢放人,就不怕對方反悔,大不了再抓幾次人,除非蔣時馨主事永遠躲在家里不出門。

  望著吏部眾人遠去的背影,林泰來心里美滋滋的,這并不是因為得到了多大好處,而是因為找回了喪失已久的白嫖的快樂啊。

  而且那些得到“自由選官”權利的人,都有發展為同黨的潛力,勢力就是這么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

  主要是這時代風氣真不好,不拉幫結派就混不下去。

  想想未來的東林黨,就有一點很討厭,他們即使大批大批被趕下臺了,還能退而不休的在野搞事。

  林泰來準備開始練槍時,忽然聽到左護法張文嘆道:

  “這次講數大獲全勝,官軍也不敢輕易來招惹,坐館算是在長安左門御街插旗成功了吧?”

  右護法張武則說:“就是這里都是大衙門,皇氣也太重,想打成清一色有點困難。”

  同在狀元廳的朱國祚聽在耳中,有點不明白坐館、講數、插旗、皇氣、清一色等專用術語的內涵。

  趁著林泰來在外面練大槍的時候,朱國祚便向唐文獻請教。

  唐文獻在蘇州和林泰來打過交道,又是蘇州隔壁松江府的人,和蘇州人往來密切。

  所以他對這些蘇州新興黑話有所了解,仔細向朱國祚科普了一番。

  “所以這里的坐館之義,并非是民間住家教書西席。在蘇州社團的語境中,坐館單指林九元,或許是林九元本人喜歡這個稱呼。”

  朱國祚忍不住說:“在翰林院里稱坐館,未免過分了。”

  “館”這個字,于翰林院而言有特殊意義。

  翰林院的前身是唐宋的昭文館、弘文館等等文學機構以及國史館,都是很清貴的地方,這些機構統稱為館閣,職務稱為館職。

  而到了本朝,國史館功能被并入了翰林院,有點“兩塊牌子一套人馬”的意思。

  館閣就成了翰林院的別稱,有的時候,甚至就用“史館”或者“館”來指代翰林院。

  選庶吉士叫館選,連修撰、編修等職務名稱,都是從史館傳承下來的。

  朱國祚繼續質疑說:“譬如民間有茶博士、太醫、郎中、待詔等叫法,坐館這種稱呼在民間也就罷了,但在翰林院里面還敢叫坐館,就有點不合適了。”

  翰林院是館,翰林是館職,坐又是坐江山坐金殿的坐,那么坐館又是坐誰的館?

  唐文獻看著窗外揮舞大槍的林某人,慫恿說:“那你去對林九元說說?”

  “啊,算了算了。”朱國祚秒清醒。

  他的目標可是星辰大海,不在乎這區區館閣誰來坐!

  吏部眾人從翰林院出來,不敢耽誤時間,顧憲成直接去了皇城內,聯系內閣里的四輔王家屏。

  就像林泰來所暗示的那樣,他們除了請王四閣老出面,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畢竟申大、許二、王三等其他三個閣老,都已經跟清流勢力仇敵關系了。

  在午門外的東朝房,顧憲成見到了王家屏派出來的趙姓中書舍人。

  趙舍人聽了顧憲成的稟報后,就回內閣轉告大學士王家屏。

  王四閣老聞言嘆道:“此子刁鉆!”

  趙舍人不明所以,大膽的說:“不管他就是了,還能礙著閣老?”

  王四閣老又說:“若不管他,明天傳來的消息肯定就是——吏部諸司郎官集體包庇蔣時馨,這誰能受的了?”

  只要王四閣老還有拉攏清流勢力的想法,這事就不能不辦。

  王四閣老不是不明白拉攏清流勢力的負面影響,但他現在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可以增加自己這個老四在內閣的份量和話語權。

  隨即王家屏去了隔壁許國屋里,將事情說了。

  最后對許國說:“林九元的原話就是,一定要先征求你的諒解,還望新安兄高抬貴手啊。”

  許二閣老:“.”

  很想說一句,關我屁事!第一次覺得師生關系這么令人討厭!

  在許國眼里,林泰來的意思就是——如果老座師你不讓門生我好過,我就要“奉天靖難”,打著老座師的旗號胡作非為了!

  到了那時,我林泰來高舉老座師大旗和清流勢力大戰三百回合,戰火難免會波及到老座師,不知道老座師能否扛得住。

  至于林泰來有沒有胡作非為的能力和決心,這不用懷疑了。

  “所以還是別攔著他去巡邊了?”許國想了想后,對王家屏回應說。

  如果說最近春風得意的林狀元還有什么不滿,只能是這件事了。

  本來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但如果要惹來麻煩,那就沒必要了。

  “新安兄說的是。”王家屏點頭道。

  當晚林修撰來到許閣老府邸,拜訪敬愛的老座師,當然順帶著探聽一下動向。

  不知為何,許閣老沒有接見頭號大弟子,只派了門客傳話說:“但行好事,莫提師門。”

  以后你在外面做好事時,就不要提起你的座師了。

  林泰來心里了然,飄然離去。

  大部分閣老已經擺平,自己可以回家收拾行囊,隨時準備出巡了!

  許府門客回了書房,對許閣老問道:“東翁對這位狀元門生未免過于冷淡了,不妨接納一二,別人也不能說什么。”

  在大部分外人看來,許國不去拉攏林泰來這個實力派新秀大弟子,實屬智障操作。

  許國瞥了眼門客,忽然問道:“你以為,申吳門為人如何?”

  門客答道:“聽說首輔為人寬厚,平易近人,不拘小節。”

  “呵呵。”許國莫名的笑了兩聲,“如果不觸犯到他的核心利益,他為人確實是這樣的。哪怕你對稍有頂撞,他也不會在意,很有風度。

  但若有人侵犯了申吳門心里劃下的那道線,他就會毫不猶豫的反擊,這些年被他貶斥的官員還少了?

  林九元對申吳門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利益之一。

  你信不信,如果我去拉攏林九元,那我在內閣就坐不安生了!”

  說起這個許閣老就很郁悶,外面那些鍵政黨不明內情,就會各種胡亂猜測和嘲笑。

  他天天接觸申首輔,又一起處理各種機務,不知道見過多少次申首輔幫林泰來善后。

  這么說吧,林泰來在蘇州時就是首輔最大的白手套,為了首輔連知府和巡撫都“殺”過!

  白手套渾身都是秘密和把柄,一個次輔去拉攏這種級別的首輔白手套,那首輔心里能放心嗎?

  別看林泰來和山東老王家結親,那也是因為山東老王沒多少入閣希望。

  假如山東老王有資格入閣,或者在會推名單里,申首輔會毫不猶豫的想辦法把他刷下去。

  比如奠定今日內閣格局的萬歷十二年那次會推,當時內閣只有申時行和他許國,需要進行增補。

  而候選人名單上第一是吏部楊巍,第二是禮部沈鯉,第三是還在老家的王錫爵。

  但申時行在皇帝面前想盡辦法,把自己人楊巍和死對頭沈鯉都刷了下去,讓候選名單上排第三的王錫爵入閣,成為三輔。

  可笑王錫爵至今還在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是眾望所歸,動不動有點小矜持。

  而當時排名第一的吏部尚書楊巍,明明是申時行黨羽,但仍然被申時行拒絕入閣。

  這就是申首輔人畜無害老實人表面之下的手段,想到這里,親眼目睹過很多事情的許閣老不禁嘆口氣。

  內閣中樞總握機要,各種秘密實在太多了,外人根本看不透,就會瞎幾把猜測!

  又到次日,翰林院狀元廳里喜氣洋洋,手持五福的人開始來領獎。

  地位高的有“自由選官”大獎,地位低的則有“入學國子監”小獎。

  當然這個“自由選官”基本只涵蓋府州縣這個范圍,這是吏部自己能做主的范圍。

  像督撫這種封疆大吏,吏部自己也無法完全做主,真給不了“自由選官”待遇。

  但即使這樣,“自由選官”也是很硬的大獎了,絕對的官場硬通貨,已經超出了集齊五福之人對獎品的心理預期。

  經過直接接觸后,林修撰估摸著,能收五六個官場下線。

  這些下線的共同特點是出身貧寒,沒多少過硬人脈,很愿意加入林氏關系網。

  可惜這里面沒有什么歷史名人,對此林修撰表示可以理解。

  隨機撒網認識的人,哪能與善于相人、慧眼識珠的自己主動挖掘的人相比?

  下午時,又有人到狀元廳,原來是王老盟主的長子王士騏。

  “真是稀客!”心情不錯的林修撰熱情的招呼說:“世侄快請坐!”

  但王士騏心情卻不好,甚至連“世侄”這個調侃都懶得糾正。

  他一言不合,直接掏出了五福。

  這是計劃外的第十七個了,林修撰有點懵,“原來伱也集齊了五福,怎么先前沒有登記?”

  王士騏沒有解釋,直接說:“我也不要求什么自由選官,我只想從你這里打聽一件內情!

  今科同年里館選庶吉士,為什么我沒有被選入?”

  王士騏的意思就是,你林泰來和申首輔那么熟,肯定能打探到最真實的內情。

  其實不需要再找別人打聽,林泰來這個“穿越者”還真知道內情。

  這位王士騏自身條件是非常過硬的,他是萬歷十年的南直隸鄉試解元,又是今科二甲第三十一名,在三百四十九人里面也是前百分之十的高位了。

  更別說王士騏乃是聲望隆重的文壇盟主王世貞的大公子,而且還有個同為太倉人、同一個姓的閣老王錫爵幫襯。

  雖然太倉這兩個王家不是一個家族,但關系仍然非常密切。

  所以從各方面來看,王士騏沒道理落選庶吉士,可偏偏庶吉士名單里沒有他。

  也難怪王士騏想不通,一定要探個究竟。

  林泰來嘆口氣,王世侄你覺得王錫爵是你的最大靠山,但問題就出在這位王三閣老身上,或者說王三的兒子王衡身上。

  王衡在這次考試季最終一無所獲,在原有歷史上是因為鄉試舞弊被質疑,在本時空是因為搶奪科舉資源被林泰來排斥。

  而王衡的發小伙伴王士騏則有希望選為庶吉士,這差距就大了。

  要知道,庶吉士在官場逼格極高,是準“天仙”人物,也被稱作“儲相”。

  所以王衡心態就像是“又怕兄弟過的苦,又怕兄弟開路虎”,心里實在不平衡,就在家對老爹王三閣老歪了歪嘴。

  所以阻止了王士騏館選為庶吉士的,不是別人,正是親愛的同鄉長輩、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的王錫爵。

  此時此刻任何外人包括王士騏本人都絕對想不到,真相竟會是這樣。

  但是關于這個“內幕”,林修撰并不打算對王士騏說,因為沒有任何用處,也改變不了既定事實。

  這個內幕的正確的用法應該是——在一個合適時機,對王錫爵說:“三閣老,你也不想的吧?”

  拿定主意后,林修撰故作高深的說:“中樞里機密甚多,我個人建議你還是不要亂打聽了,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為什么?”王士騏問道。

  林泰來繼續云山霧罩的解釋說:“既然不選你為庶常,大概就會在其他地方給你補償。

  可是如果你胡亂打聽,連這點好處也未必會有了。”

  這些話不是林泰來忽悠人,也是實話,

  以王錫爵那小聰明性格,阻止了王士騏館選庶吉士之后,出于補償心理,肯定會在王士騏選官時安排一個好位置。

  但如果把“內幕”揭破了,王三閣老必定惱羞成怒,對王士騏反而不是好事。

  于是被林修撰勸了一頓后,王士騏就懵懵懂懂的走了。

  目送官場菜雞王士騏離開,精神官場老鳥林泰來忽然深有感慨。

  隆萬之前,還有點“為尊者諱”的意思,名人高官的黑料相對比較少。

  也不知道是媒體開始發達、小作文盛行的原因,還是別的什么緣故,隆萬之后的名人高官基本上人均一堆黑料。

  他林泰來心里的秘密實在太多了,但又不能輕易說出來。

連以品德立朝的當今禮部尚書沈鯉,也有與獨生女反目,六十多了還喝壯陽藥企圖生兒子的八卦  林修撰剛想到沈鯉,就見同僚唐文獻從外面走了進來,嚷嚷說:“大消息!聽說禮部沈尚書今日主動上疏辭官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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