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宴算是本次科舉的最后一個小高潮,在這個時候,經過一系列活動,新科進士們已經彼此熟悉了,更能放得開。
而且過了瓊林宴,就意味著個人科舉時代的結束,從今往后正式踏入官場。
所以瓊林宴是非常熱鬧的,已經有了點“畢業季”狂歡的樣子。
林九元泰來作為狀元,肯定是科舉活動中最矚目的人物,身邊的人物一直就沒少過。
雖然林狀元兇名在外,但是還是有很多人想和林狀元交結。
在瓊林宴這個場合,也沒什么人敗興的還去談論經義學術。
人生四大喜,唯有詩詞才能表達出金榜題名的興奮激昂心情,從唐代就有雁塔題詩的典故。
說到題詩,眾人不由得都看向以武入道、以一己之力打破復古派霸業的林狀元。
林九元泰來當仁不讓,又灌了幾大口酒后,開始炫詩:“喜得魁元自題三首!”
“其一,入對彤庭策萬言,句臚高唱帝臨軒。國恩獨被臣家渥,文武三年兩狀元!”
“其二,文運原因天運開,一枝獨秀真泰來。盛朝得士三元瑞,耕隱傳家九漏九漏九首才!”
“其三,含元殿下五云新,觀闕中天日月親。圣主惜才皆入彀,巢由今已共稱臣!”
眾人聽完首先感到,不愧是組詩達人,一張口吟詩就是成組成組的。
就是這品質,怎么說呢,就是標準的不能再標準的命題作而已。
或者說,換成他們任何人連中九元,也能寫出這種詩 但林狀元仿佛做出了傳世好詩,一雙醉眼得意洋洋的左顧右盼,像是期待著別人的歡呼、褒美、夸贊。
但是沒有人說話,大家雖然不好意思開口吹捧,但也犯不上去貶低。
畢竟命題之作都這樣,大部分人的應酬作還不如這幾首呢。
林狀元再一次左顧右看,微微皺起了眉頭。
就算這些同年還沒有被官場風氣污染,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吹捧,但怎么連個出聲貶低的反派也沒有?
忽然又在人群中看到了王士騏,括號王老盟主長子。
父業子當承,就是你了!林狀元放下酒杯,醉醺醺的指著王士騏說:“世侄你說!我的詩作精良否?”
王士騏回應道:“你這種文學霸主做派,與近十幾年的家父何異?”
林狀元:“???”
難道最近這段時間,流行逆子風格嗎?
趁著林狀元被整不會的空當,王士騏繼續說:
“你這三首,除了得志張狂的炫耀,以及毫不遮掩的自夸,一點內涵都沒有!只是平平無奇的應酬之作!”
這回感覺終于對了!林狀元回過神來,懶洋洋的說:
“怎么?打拼了好幾年,就不能享受享受榮耀嗎?”
王士騏又道:“連家父都說,你近一兩年的作品大都是平庸化、套路化的大路貨了!
現在已經快淪落到和馮二一個水準了,全然沒有三四年前的靈光!
雖然你在科舉上大躍進,但是在詩詞方面可能已經江郎才盡!
你現在只剩下四大流派之類的詩詞理論可以嘴硬了,實際創作能力已經枯竭!”
林狀元直接拿起酒壺,狠狠灌了幾大口,沉默了片刻,而后長嘆一聲,閉目吟道:
“宮花遮眼酒沾涕,新人愁聽新朝事;邸報束作一筐灰,朝衣典與栽花市。
新詩日日千余言,詩中無一憂民字;旁人道我真庸默,口不能答指山翠。
自從老杜得詩名,忠君愛國成兒戲;眼底濃濃一杯春,慟于洛陽年少淚!”
王士騏:“.”
臥槽!不知為何,似乎感覺自己落入了圈套?
突然聽到這么一篇稱得上震耳發聵的長詩,眾人都有點懵逼。
大家都是有鑒賞能力的,立刻就能感受到這首詩有點東西。
既用實力回應了詩詞質量下降的質疑,又刻畫出以即將入朝新人的身份,對朝廷現狀的冷眼觀察。
還有對當今文人、士大夫以及朝廷官員的憤懣和諷刺,這種荒誕折射現實的境界非常高。
將以上幾種主題,完美的融合在一篇詩里,這種功力必須值得驚嘆。
林狀元無悲無喜,心里默念“罪過罪過”,還在蘇州蹉跎的袁縣尊就快寫出這首詩了,不抄就來不及了,且破戒一次。
此刻周應秋跳了出來,省略流程直接開始:“不愧是當世詩宗!百家之長,融會貫通!
已經不被風格流派所限制,各種門類詩詞都能不著痕跡的信手拈來,又精妙如造化天工!”
隨即又狠狠的注視著王士騏,質問道:“還敢說九元兄江郎才盡否?”
王士騏縮了縮:“在下轉述的都是家父的評論。”
周應秋點了點頭,答話說:“你轉述的那些,確實像是王老盟主的點評。
像'只剩下詩詞理論可以嘴硬,實際創作能力已經枯竭'這樣的話,大概都是王老盟主近些年的人生經驗吧?
所以也只有王老盟主才能根據自己的人生經驗,做出這種點評并用在別人身上。
但用在九元兄這位詩宗的身上,就是大錯特錯了。
一代新人換舊人,王老盟主已經肩負不起文壇這副擔子,該讓位了啊!”
眾人:“.”
承認伱周應秋有才華,但怎么完全不用在正道上?
連林狀元都被深深震驚了,周豬蹄這些話絕對是自由發揮,真不是他林泰來的嘴替!
忽然林狀元又產生了濃濃的危機感,現在大家都在矚目周豬蹄,自己的風頭似乎被搶了!
這樣不行!濃濃的斗志從林狀元心里重新燃起!
咣當!林狀元手里的酒壺不小心落地,重新進入別人視線后,再次長嘆道:“說什么詩宗,都是浮云!其實我很羨慕諸君啊!”
“在詩詞文學方面,你們尚可以遵循四大流派的方向,一步步的前進,享受著提升自我的樂趣。
而我卻已經不知道前進方向在哪里,更高的境界又是什么。
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誰為峰?
展示在我面前的只有無邊無盡的迷霧和絕徑,卻又只能孤獨一人,進行或許終其一生也無意義的探索”
為了借用美酒醞釀情緒,林狀元在瓊林宴上裝逼過度,最后裝斷片了。
再睜開眼時,他已經躺在王家了,王司徒的王家。
好侄兒王象蒙跟著婢女走了進來,幸災樂禍的叫道:“你完了!”
林狀元頭痛欲裂,本不想說話,但還是問道:“昨晚我就是裝的用力過猛而已,怎么就完了?”
王象蒙又繼續說:“你還拉著申首輔,寫了一首詩!
三十年來兩狀元,竹林佳話我吳門。誰知泮水多少年,更有靈光一老尊。
翰苑東閣同大隱,文章事業俱浮云。相臣手握金甌重,垂楊難系轉蓬身。
申首輔看了后很生氣,覺得你這是諷刺他無所作為,不如退隱給你讓位!”
林狀元怒道:“這不是文字獄嗎?我只是把自己和首輔相提并論他連三元都不是!但首輔卻借題發揮!”
王象蒙沒與林泰來爭辯,繼續說:“然后我二伯父給你贈詩,但你卻嫌二伯的贈詩水平不行,自己當場代寫了一首!
你也知道,我二伯父向來很在意缺乏文采,混不了文學圈!昨晚臉都黑了!”
林狀元:“.”
然后王象蒙搖頭晃腦的吟誦道:
“東床今日喜筵開,翰苑文光接上臺。千里門楣瞻鶴算,九重恩命錫鸞回。
酒斟秋露珍珠滴,花映春暉錦繡堆。九首三元登甲第,天生仙人下凡來。”
醉酒誤事啊,林狀元痛苦的捂住了腦袋。一次斷片,兩個大佬都得罪完了。
難怪李白混不好官場,都是有原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