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林氏社團為數不多的智力型人才高長江秘密來到滸墅關城隍廟,拜見林泰來。
林泰來先問道:“這兩個多月,社團沒有什么大事吧?”
高長江答道:“除了日常內訌,倒也沒有什么大事。”
當初臨走前,林泰來暫時進行了戰略收縮,將大部分社團力量都聚集在了木瀆鎮。
幾百號經歷過大規模實戰的人馬把木瀆鎮變成了堡壘,外敵想打也打不動。
依托木瀆鎮和胥江,控制周邊方圓數十里,還是勉強能做到的。
至于說日常內訌,林大官人就不想細問了,問了只會頭疼。
高長江便進諫說:“不如早點讓兩位娘娘生兒育女,不然她們消停不下來。
以后坐館如果長期去外地,若無世子在蘇州坐鎮,軍心民心就穩不住。
就是皇帝出征,那還必須要有太子留守監國呢!”
林泰來輕喝道:“你這都什么虎狼之詞!還是先說歡迎我歸來的儀式,可曾安排妥當了?”
高長江嘆口氣道:“還是有點問題。”
林泰來不滿的說:“這么簡單的事務,都還能有問題?”
高長江解釋說:“坐館你要求的人山人海、旗幟招展、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甚至在楓橋上掛大條幅,那都沒有問題。
唯獨一點,重量級嘉賓不好找,坐館又要求是本地官員加本地頂級名流的嘉賓組合,更是難上加難。
就說本地官員,無論知府還是知縣,跟坐館你都不對付。與坐館伱交好的袁縣尊,那又是隔壁長洲縣的。”
林泰來不耐煩的說:“你去找本縣的鄧縣尊談談,這不是求他出席,而是要求他出席!
本地名人載譽歸來,他不出面像話嗎?還是不想干了?”
高長江苦著臉,他哪有勇氣敢跟縣尊這樣談話?
半年前,他還只是一個討賞錢為生的說書先生而已。
林泰來教訓說:“我一直在前進,你也要不斷跟上我的步伐,不要落伍!”
高長江只能回應說:“坐館啊請放慢腳步,等一等你的屬下!”
林泰來又問道:“還需要一個頂級的本地名流,也請不到么?”
高長江答道:“與坐館交好的人里,張幼于老先生雖然是名士,但他這形象不適合做嘉賓。
而且張幼于老先生還是你名義上的老師,哪有老師去迎接學生的道理。
申二爺只是門第強,本身不算什么名士,在文壇圈子里沒有多大名望。
此外蘇州城文壇領袖王稚登老先生是馬湘蘭的情人,當初還被坐館綠過。
另外一個頂級名流文家的家主文元發,與坐館也從無交情,已經婉拒了。
還有張鳳翼老先生,他要經商養家,而坐館與洞庭商幫交惡,所以他怕得罪洞庭商幫勢力,也不愿意出面。”
這么一羅列下來,想找個本地頂級名流當嘉賓似乎也不容易。
至于二三流的名士,現在林泰來也看不上。
主要還是因為林大官人和更新社崛起時間太短,在文壇的人脈確實也有限。
“不然就別請嘉賓了。”高長江忍不住提議說。
林泰來反問道:“若不請重量級嘉賓,不就成了我們更新社自娛自樂嗎?”
搞儀式并不只是為了搞儀式,還是為了造神,讓全蘇州城都形成一種新的認同。
以前本地人說起林泰來的印象大概就是,社團頭目、第一好漢然后還會寫很多詩詞。
以后印象就該是領袖地方事務的大佬豪強,有了這個人物形象,很多事比如包攬工程做起來就事半功倍了。
高長江又說:“如果只是搞儀式還好說,但坐館這個意圖只怕不容易實現,洞庭商幫那邊也有動作。”
林泰來對此不屑一顧,“他們又能干什么?再組織一千大軍進攻木瀆鎮?”
高長江回答說:“據打探到的消息,洞庭商幫將發動最大規模的罷市。”
林泰來仍然不在意的說:“能有多大?”
然后聽到高長江說:“坐館回蘇州城那天,城外上塘、山塘、南濠三大商業街區,以及城內東西中市的店鋪全部歇業!
而且當天至少要發動五百名以上的店鋪伙計,去楓橋堵住坐館!”
這樣大規模的行動根本保密不了,走漏風聲被高長江打聽到再正常不過。
不過這都是陽謀,即便走漏了風聲也無所謂。
林泰來也有點錯愕:“他們有這個能力?”
高長江答道:“在蘇州城各大商業街區,至少四分之一以上店鋪是洞庭商幫的人。
據說在歇業當天,還會組織巡邏隊,勸阻別人開門。
他們商幫人多勢眾,別人又如何敢惹他們?”
林泰來怒道:“到底有多大的仇怨,敢這樣壞我興致!”
高長江無語,如果沒仇怨,坐館您走之前砸了洞庭商幫的會館,燒了十幾家店鋪,已經都忘了?
說白了就是財雄勢大的洞庭商人不服氣,不肯承認被一個社團打手頭目所挫敗。
也不愿意看到林氏社團在各商業街區設立市管所,侵奪商幫會館的權力。
更不愿意看到仇家占據了稅關和胥江水道,長期受制于人。
而后林泰來很敏感的問道:“他們這么有組織力,是誰在指揮?”
對此高長江倒是也有所耳聞,“席家另一個大朝奉叫席思全的,被席家老太公緊急從湖廣漢口調了回來,接替了階下囚席思危原有的位置。”
林泰來輕笑道:“這些大家族商業版圖能夠遍布海內,果然也是人才輩出。沒了一個,立刻就有另一個替補上。”
此后林大官人又沉思了片刻,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么這個在楓橋歡迎我歸來的儀式,就需要修改一下了。”
高長江勸道:“難道坐館打算也調動幾百人,直接在楓橋開打?
坐館還是要三思!社團開戰必須要明確目的,沒有目的的戰斗毫無意義!
而且這樣亂戰,對坐館形象也不利,還會毀掉坐館的入城儀式。”
林泰來沒好氣的說:“我還用你來說教?不跟他們打,難道就此退讓?你的市管所不要了?”
林大官人計劃在城外各商業街區建市管所,名義上這塊業務歸了高長江負責。
高長江慷慨激昂的表現說:“在下并非不識大體的人!為了大局,可以暫時犧牲在下的權益,以后再另尋機會!”
主要是經過實踐,發現這新業務太難搞了,當個麻煩扔了正好。
這時候,滸墅關稅使王之都忽然派人來請林泰來。
林泰來一時也猜不到王稅使能有什么事,畢竟白天剛見過面啊。
關署已經封門落鎖,林泰來從后門進入了官舍住處。
王之都手里拿著一封公文,“席思危的兒子跑到南京刑部去上告了!
南京刑部下文過來,要求將人犯上解至南京,由刑部負責提審!”
知法懂法的林大官人立即反對:“這是越級上告!席家的人罪行累累,怎么還有臉上告鳴冤?
而且刑部向下越級審理地方的案件,也不合規矩!”
王之都答道:“已經經過蘇州府府衙同意了,府衙會負責將幾名嫌犯送到南京去。
再說刑部想要審案,還用跟你講規矩?”
林泰來又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南京刑部誰來主審?”
王之都看了看公文說:“刑部文書是刑部右侍郎王世貞簽發的,應該也是他主審。”
臥槽!林泰來吃了一驚,下意識說:“這老頭還是刑部官員!”
王之都也無奈的說:“王老盟主本來官職就是南京刑部右侍郎,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林泰來感覺不爽,“他不是一直在外放曠,以高士自詡,并不到任么?”
王之都答道:“所以這次一代文壇宗師大概為了惡心你,扔了清高人設不要,專門去上任做俗務了。”
林泰來也沒想到,席家居然和王世貞勾搭上了。
只能說,百年商幫底蘊深厚。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情況下,確實手眼通天。
想到這里,林泰來惡毒的猜測說:“王世貞肯定收了洞庭東山巨富席家的銀子,這就是貪贓枉法!”
王稅使搖了搖頭,“別這樣隨便非議別人,我要是王老盟主,不收錢也干!”
“王公你到底向著誰說話?”林泰來很疑惑的問。
王之都嘆口氣說:“南京刑部也是朝廷,朝廷下文,官面上焉能抗命?
何況南京刑部本就有權過問南直隸的案件,道理上也說的過去。
而且先前曾對你說到過,家兄已經指示,讓我不要去惹王老盟主。
所以這次我肯定留不住嫌犯了,只能把人犯解送到南京去。
當然,你要是冒充江洋大盜,半途把人犯劫走,那我也不管。”
林泰來思索了一會兒,便也感覺到,南京刑部這命令也是掐著時機來的。
自己還在南京的時候,唯恐自己直接去刑部搗亂,所以引而不發。
等自己離開南京回到蘇州,便立刻下令把人犯提到南京去,這樣自己就有點鞭長莫及了。
林大官人不禁仰天長嘆,自己只是想風風光光的回城而已,為何就有如此多麻煩?
這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仿佛有張大網逼近了自己。
“你在想什么?”王之都很好奇的問。
林泰來答道:“我就很奇怪,席家這些蠢貨為什么就不能老老實實認輸?一定要把百年基業都賠上,才肯善罷甘休?”
王之都沒明白:“什么意思?”
林泰來殘忍的說:“都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懶得繼續陪他們耍了,直接踩死算了。
秋收已到,我還有很多大事要做,沒時間磨蹭了!
而且真應該殺一儆百,以后本地就沒這么多自不量力的人敢琢磨我的基業了!”
然后林泰來又對王之都說:“我可以理解,王公身為朝廷命官不能抗命,但是能否拖延幾日?”
王之都想了想說:“如果只是拖延幾日的話,本官可以!”
回到城隍廟住處,林泰來對高長江吩咐說:“我回城時間往后推遲,五天后回城!”
高長江詫異的問:“原定兩天后,怎么又要晚三天?”
林泰來說著高長江聽不懂的話:“因為媒介太不發達了,兩三天都不夠解元回城消息傳開的,五天都不一定夠。
你回去后,先組織人手全力發動,滿城張掛揭帖去!
核心內容就三點,第一,我是蘇州城歷史上第一個武科解元!
第二,我是遭受了南京人的報復迫害,沖破重重艱難險阻,才能回到蘇州城!
第三,昭告我在五天后回蘇州城。”
高長江領命而去,此后又過了一天,一夜之間,蘇州城大街小巷張貼了不知多少份內容相同的大字報。
通過這種簡單粗暴手法,一下子就把信息強塞給了民眾。
本來很多人對大字報內容將信將疑,但經過從無錫方向過來的旅人證實,大字報內容居然都是真的。
鐵拳金鞭林今布居然真的打出了蘇州城,從南京人手里奪下了武解元。
這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填補了蘇州城的空白,尤其能從南京人手里搶回來就很令人舒適。
然后林解元居然真的從南京城一路逃亡,一直到了無錫還在搏斗!
南京城官軍居然也對林泰來奈何不得,只能說林解元不愧是在蘇州城用上千人次經驗堆出來的戰斗老手!
面對這種簡單粗暴的造勢,普通民眾只是看熱鬧,另一波層次比較高的人則是看門道。
不過這些高層次人物看了半天,還是沒有看出門道在哪里。
最大的疑惑就是,林泰來這樣造勢,到底有什么用?
就算想煽動民意,但也不可能只憑這波鼓吹,就能把民眾的情緒挑動起來。
該遇到什么問題,還是會遇到,這樣造勢沒有意義。
數日一晃而過,到了公告上說的蘇州城第一位武解元回城時間。
早晨天亮后,楓橋外的水道兩岸已經聚集了數百人,將岸邊擁擠得水泄不通。
就連水道里也聚集了十來艘船閑晃,仿佛隨時有可能堵住水道。
一個月前從漢口緊急趕回來的席家大朝奉席思全則帶著一群家奴,站在楓橋上,居高臨下的進行指揮。
一個家奴笑道:“有如此陣仗迎接解元,也配的上他的身份了。”
席思全平靜的等待著目標出現,如果以為他只是為堵人而堵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若能把席思危、席思成兩個廢物解救出來,并挽回席家的聲望,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就更鞏固了。
等老太公歸天后,自己就是當仁不讓的家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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