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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公,若他繼續胡亂攀咬我等,為之奈何?”
一位戶部的官員斟酌地問道。
董行書不動聲色,目光隨意看了過去,“你牽扯到燒倉之中了?”
這位官員立馬說道,“董公明鑒,這事乃商人們為了謀利而密謀,我等怎么會牽扯進去?”
他當然不會被牽扯進去,能夠來董行書這間書房的,都至少是實權四品,抑或是言部五品這種級別,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該說,什么事情不該說。
他們只是暗示商人們動起來,可從來沒有具體說過該怎么動起來。
大商人們自己都不會開口討論這件事,更不要論他們這些官員了。
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們也在心里罵這群商人蠢貨,根本不足以他們救…
現在這個情況下,他們不僅不能夠救,反而要快速讓那群商人認罪,了結這件事,防止這件事擴散牽連。
以前遇到類似的問題,讓刑部的自己人動起來就好。
但現在人在周鐵衣那里,誰知道周鐵衣會不會編織什么口供,來攀咬他們?
這種為了政斗,編織口供,胡亂攀咬的冤案實在是太多了。
“司律與老夫說,他心里清楚。”
董行書淡然地開口道。
青空規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是幫周鐵衣站臺,只要在這件事上犯了事的人,絕不會姑息,警告董行書不要因為下面的人糊涂,另外一層這是周鐵衣若胡亂攀咬,他也絕對不會放任不管。
董行書說完,在場的學部和戶部官員們神色復雜,而后剛剛說話的那名官員一咬牙,繼續說道,“這等放火燒倉之人,實乃罪大惡極,我等明日上書,請圣上力誅首惡,決不待時!”
現在他們比周鐵衣更不希望這群商人活著,所以連決不待時這種狠話都說出來了。
行刑一般都需要在秋季之后,立春之前,以應天時,同時任何一個死刑,都需要經過至少一位刑部侍郎審核,三司勾紅才能夠確定,牽連特別廣的這種案子,都需要上報給圣上。
而決不待時這種立刻執行的死刑,一般都需要多個部門聯合會審,這樣一方面可以防止周鐵衣編造冤案,一方面也可以加速結案,做好切割,讓這場政治風暴終結。
現在就需要董行書通過,讓三司同意這件事,送到圣上那里。
誅神司軍營之內,夜色已深,吳謙仍然在幫周鐵衣處理口供,罪證。
即使這些東西都已經經過長孫丹帶人核實處理了一遍,但如何挑選重點,就決定明天第一次上奏的猛烈程度。
周鐵衣面前擺著一張空白的奏折,他手掌摩挲著虎符,冰冷的觸感在這個炎熱的夏日之中顯得極為舒服。
這些口供確實牽連很廣,但都動不了真正的核心。
那群人不是蠢貨,不會留下口實之類的證據,即使自己現在抓進來的學部和戶部官吏,也只是因為和這些商人有貪污受賄牽扯,和這次的燒倉案沒有直接關系。
這個時候想要擴大牽連,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來俊臣的‘羅織之法’。
但這種酷吏的辦法雖然傳得神乎其神,但很蠢。
不蠢來俊臣也不會自絕生路了。
連自己都無法保全的《羅織經》頂多算是自爆法門,如何算得上是一部真正優秀的厚黑學呢?
時代在進步啊。
司法的核心不在于他究竟犯沒有犯法。
來俊臣的《羅織經》只到了這個層次,所以他才需要羅織罪名,編造口供,讓對方犯法,犯大罪!
但完全不需要這么做啊!
這么做罪責就在你一人,最后被清算的也是你一人罷了。
司法的核心在于如何解釋法以及如何量刑,而不在于這個人究竟犯了多大的錯。
特殊時期,左腳先進門也可以判死刑啊。
“大人,都整理好了。”
吳謙恭敬地說道。
周鐵衣輕輕點頭,然后看向自己的文吏,對于這個要走法家道路的文吏,周鐵衣寄予了厚望,所以該提點的時候從來不吝嗇提點。
他笑道,“現在學部,戶部那群人恐怕擔心我編織口供,將他們牽扯進去。”
吳謙不答話,他學法的時候自然讀過《沉冤錄》這種書,也知道官員們編織口供,陷害他人的手段。
“伱覺得我需要編織口供嗎?”
周鐵衣忽然開口問道。
吳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若是其他人這么問,說明你已經成為對方的心腹,現在只需要表忠心就行了,甚至這可能是暗示你自己去替大人們完成這件事。
坊間流傳的周鐵衣的性格,也大抵類似。
但只有吳謙自己知道,周鐵衣雖然習慣用權謀手段,但是每次的權謀手段都能夠經得起事后推敲,這種編織誣告的蠢事,自己想想都覺得蠢,更何況是教自己道理的周鐵衣?
認真思考了一番,吳謙才硬著頭皮答道,“不應該,那樣會落人口實,我們都知道這群惡商燒倉絕對是有人暗示,但他們都沒有落人口實,我們更不應該在這件事上犯蠢。”
周鐵衣頷首,“不錯,有點長進。”
周鐵衣拿起筆,吳謙開始磨墨,周鐵衣順勢提點道,“審一件事,需要看這件事最終落在哪里。”
“你說這件事我可以決定嗎?”
周鐵衣自問自答,“這件事我是無法決定的,我只是督查使,只有監督權,目的是監督百官不要胡亂出手,真正的決定權,一直是在宮里。”
吳謙磨墨的手頓了頓。
周鐵衣沒有繼續說宮里的事,他知道吳謙現在一定聽懂了。
“所以這件事我需要做個惡人,但不能夠將這件事做成鐵案,我需要給宮里量刑的空間,罪我可以定,但根本不用編織口供。”
周鐵衣看了看旁邊堆成小山的口供,笑道,“殺人哪需要這些東西啊。”
“你走法這條道,你須得記住,多數人的暴政,一人的獨裁,這才是殺人利器,其余不過爾爾,用好這兩點,自然可以殺人,羅織罪狀,只會將自己陷進去。”
周鐵衣拿起筆,開始寫燒倉案的案情經過,寫完了之后,他根本沒有羅織罪狀,胡亂攀咬的想法,直接就落筆。
“罪大惡極,凡有牽連,請圣上誅其三族,以儆效尤,警醒天下之人。”
吳謙目光露出深思的表情。
若這誅三族的罪判下來,以這兩千多人的牽連…
最后將殺多少人啊?
所以圣上大概率不可能判這么重的罪。
大人這究竟有幾層深意呢?
周鐵衣放下筆,笑了笑,等著吳謙自己想,能夠悟多少,就看吳謙自己了,剩下的東西他也不能夠講明了。
若來俊臣抓住這個機會,恐怕恨不得自己就寫個半桌子厚的奏折,將能夠牽連進去的都牽連進去。
但何須那么麻煩,直接來個誅三族不就行了嗎。
若圣上真的有這意思,那么就是圣上的圣心獨裁,誅三族的手段一開,量刑標準一定,牽連殺人就不需要什么復雜的口供,鐵證了。
到時候借助《天京報》,自己只需要宣揚這些人多么該殺,不用給百姓們解釋什么復雜的司法量刑,當天下人都覺得他們該殺,那么犯什么罪就不重要了,何必那么麻煩去羅織罪名,落人口實呢。
翌日,御書房內。
今天大夏圣上一聽完道,就興沖沖地來批閱奏折。
外面發生的事情他當然都聽說了。
雖然是燒倉。
但圣上臉上卻沒有怒意,一來周鐵衣準備充分,火還沒有燒開,就直接撲滅,僅有少部分損失,連物價都影響不了。
二來周鐵衣這柄刀太好用了,再次出乎意料地完成了自己的想法。
走進御書房內,圣上的臉色沉了下來,沒有外露喜怒。
他當然不可能表現得很高興的樣子,但他今天這么‘及時’來改奏折,天后,蘇洗筆都清楚圣上真正的態度,看著越怒,那么心里一定越喜。
“陛下,今日倒是有一件大事。”
天后盡職地稟報道。
圣上坐到御座上,看到已經被天后拿出來的幾封奏折,也不說話,直接翻看了起來。
當看完了學部,戶部上書,請力誅首惡,決不待時的奏折后,他當然清楚這里面的小算盤,就是想要先將自己的人塞進這件案子中,防止周鐵衣胡亂攀咬,同時加速案子的推進,快速了結這場風暴。
他看完之后依舊不動聲色,而是繼續看了起來,最后一本奏折是周鐵衣上書的,上面只是大概講了事情完整的經過,最后給了建議。
請誅三族!
圣上看完之后,又看向天后,“他只有這一本奏折?”
天后頷首道,“確實只有這一本奏折。”
圣上放下周鐵衣的奏折,沉吟不語,即使周鐵衣今日送來半人高的罪狀,將半數戶部,學部牽扯進去他都不會奇怪,但沒想到周鐵衣只是給了個建議。
這就是要請示自己啊。
自己同意誅三族,他才好行動,而非給出一大堆所謂的‘罪證’。
大夏圣上思考了一會兒,取來朱筆,在兩本奏折上批注。
“朕修道德,心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誅首惡,秋后問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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