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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商會前的空地上,兩臺機器周圍,幾百人寂靜無聲,全神貫注地看著爐火旺盛,機器運轉。
蒸汽不斷響動,帶著齒輪旋轉,讓一張張淺灰色的紙張隨著滾筒轉動,化為印有整齊黑色文字的報紙。
青空規走上前去,拿起一張印刷好的報紙,上面的油墨未干,手感粗糙,氣味略帶些刺鼻,但是幾乎與人工印刷出來的報紙無異。
青空規再次看了一眼機器,然后才向周鐵衣問道,“這機關每個時辰能夠印刷多少份報紙?”
周鐵衣笑著回答道,“一個時辰能夠印刷3000份報紙,而且這只是初步的成果,若再經過幾個月到幾年的改進,這臺機器應該能夠一個時辰印刷10000份報紙以上。”
周鐵衣不管蒸汽印刷機到底能不能夠做到每個時辰一萬份以上,反正牛可以先吹出去,剩下的就交給公輸家的學徒們想辦法吧。
“一個時辰三千份!”
東南商會會首錢光運忍不住輕聲驚呼。
青空規看向錢光運。
錢光運趕忙拱手說道,“司律有所不知,就算是熟練的印刷工配合,操作原本的印刷機,一個時辰也不過能夠印刷400份左右的報紙。”
這也是為什么即使知道《天京報》這一期的銷量極好,靠著內務府周鐵衣也只準備三天印刷30萬份,因為沒有修行者的參與,這就是印刷局的極限了。
周鐵衣想了想,補充說道,“而且相比于人,這蒸汽印刷機幾乎可以連續工作十二個時辰再休息。”
他看向二叔公輸盛,這是自己昨天知道的具體信息。
公輸盛的聲音沉穩,想了一下說道,“我親自制造的蒸汽機更為精密,耐用,若是普通人制造的蒸汽機還有待檢驗,不過他們若是熟練起來,制造的蒸汽機性能應該無限接近這個程度,畢竟其中原理不變。”
“普通人也能制造?!”
這次連青空規也維持不住沉穩的表情,他帶著驚訝,看向不遠處,另外一臺蒸汽印刷機。
看向那同樣帶著好奇目光,看向蒸汽機的少年們。
這些少年精力充沛,思維敏捷,學習的速度極快…
但他們都是普通人啊!
普通人能夠制造的機關造物,而且這機關造物還能夠大幅度提升一個行業的生產效率…
青空規在心中蔚然長嘆,自己終于明白剛剛的感受來源于什么地方了。
雖然周鐵衣和公輸盛還沒有打破普通人和修行者的界限,但也不遠矣,更何況這些少年在制造這機關的時候,必然能夠快速成長,因為公輸家的八品就叫做‘機關士’。
青空規轉頭看向周鐵衣,“這蒸汽機恐怕不只能夠用在印刷報紙上吧?”
他也推測過‘火車’為何物,和董行書一樣,得出了火車是一種類似于游天舟的造物,只不過當時他也沒有想過周鐵衣制造的火車不用墨石驅動,而是用煤炭驅動。
現在有了蒸汽印刷機的樣式,就像是最后一塊積木,他終于看懂了周鐵衣火車商會的布局,也明白周鐵衣為什么信誓旦旦地說要為千萬人提供便利了。
不用墨石,這機關造物的威能自然有限,但也意味著其應用前景無限。
完全由普通人制造并且駕馭的機關造物…
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啊,
周鐵衣笑了笑,沒有給青空規再多做解釋,看向周圍已經被震驚地不發一言的武勛,商人們,笑著說道,“諸位,先進去喝杯茶吧,有些事還要慢慢聊。”
眾人瞬間反應了過來。
“周督查所言甚是!”
“公輸先生這機關造物乃是利在千秋的偉業!”
“儒家所言立功,今日公輸先生當之無愧!”
一句句吹捧紛至沓來,不過這都是真心實意的話,甚至沒有絲毫水分,公輸盛也坦然受之。
進了火車商會院落,主堂之上,當然只有青空規等大人物能夠坐,其他人被安排在偏院閑聊喝茶,消化今天得到的這個震撼的消息。
青空規沒有第一時間坐到主座之上,而是看向公輸盛,“先生今日當與我同坐。”
無論是公輸盛現在的實力,還是做出的這番功績,都已經足以與他并排而坐了。
面對青空規的邀請,公輸盛想了想,沒有拒絕這個位置。
下人們快速在主座旁邊安了一張并排的座椅,隨后青空規和公輸盛落座,眾人才一一坐下。
青空規看向下首第一人周鐵衣,再次問道,“這蒸汽機不止能夠應用到報紙上吧。”
周鐵衣還是不直接回答,而是就事論事,“有這蒸汽印刷機相助,每張報紙的生產成本將大大降低,現在估摸著四文錢一份,而且生產得越多,機器應用得越多,那么成本還會進一步降低,我還讓人去研究更加便宜的紙張和油墨,預計一年之內,報紙的成本和售價應該大體相當,甚至可能略有盈余。”
周鐵衣兩次不答,青空規明白這是委婉拒絕的意思,只能夠順著周鐵衣的話,先往報紙上思考。
有蒸汽印刷機的幫助,報紙的成本和售價相當,甚至在未來還有可能盈余…
青空規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周鐵衣要將報紙的價格大降。
現在《醒世報》被逼得降價到五文錢一份,已經讓董行書不得不到各家書院‘乞討’了,等降到兩文,甚至一文,再乘上三十萬份以上,乃至百萬份的數量。
《醒世報》必須要用蒸汽印刷機生產,不然沒有任何出路!
他余光瞟向戴著面具,看不清表情,也不發一言的公輸盛。
但想要用蒸汽印刷機哪有那么容易!
這已經是別人的道統了,除非公輸盛同意,不然就算找墨家之人仿照出來,恐怕也會時不時‘損毀’,到時候他們還沒有地方說理去。
《醒世報》已經走向了死胡同啊!
不過周鐵衣這小子今天找自己來看蒸汽印刷機,肯定不是想要單純炫耀。
就像自己在車上提點的一樣。
圣上不會允許周鐵衣第二次以黨爭損害朝廷威嚴,同樣也不會允許《天京報》真正一家獨大,并且完全把持在周鐵衣手中!
這一點這精明的小子一定懂!
聽到這話,相比于臉色沉重,不斷思考的司律青空規,在場絕大多數的武勛紈绔,商人們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他們都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看到了周鐵衣不過一個月就拿出了解決虧損的具體辦法,甚至還有利潤可言,那么他們之前的投資,所冒的風險,全部都能夠十倍,百倍的換取利潤回來!
而司律沉重的表情,更是印證了這點。
青空規沉吟了片刻,說道,“這蒸汽印刷機乃是利國利民之事…”
周鐵衣毫不客氣地打斷道,“我自然知道這是利國利民之事,況且道統傳承,只有越傳越廣的道理,沒有閉門造車的道理,我只是想要提醒司律您,這辦報紙,也不一定要和儒家一起辦嘛!”
周鐵衣的話如同一道驚雷。
青空規瞬間反應了過來。
原來如此,原來在這等著自己呢!
沒有等青空規繼續往下深思,周鐵衣話語如滾珠不斷,“況且寫《醒世報》文章的人是什么模樣,今天已經昭然于天下了,道德敗壞,何以教民!”
周鐵衣聲音威嚴,義正詞嚴,仿佛這一刻,他才是司掌律法的大夏司律。
“法家乃是為天下人做表率之道,如何能夠與這些道德敗壞之人為伍,請司律三思!您可是法家的司律,不是儒家的司律啊!”
“今我愿奉上二十臺蒸汽印刷機,再舉薦一人,為司律辦《法治報》,同時請圣上落筆,傳播法家學問,教諭天下百姓!”
成本問題我周鐵衣幫你青空規控制了,這辦報紙的人我周鐵衣還幫你青空規想好了,看你還有什么借口拖延。
青空規輕輕一嘆,今天周鐵衣還真是給自己好好上了一課。
如此光明正大的離間自己和儒家。
要知道早上周鐵衣送教子棒的時候自己還想著教育他。
當他說邀請自己,但不邀請董行書參觀火車商會的時候,百官估計還在心里笑這離間計蠢笨。
但僅僅只是幾個時辰。
這離間計自己不接也得接啊,不然何以跟天下法家之人交代!
這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啊!
我是法家的司律,不是儒家的司律!
這句話已經逼死了自己最后的退路。
若之前沒有辦法,逼不得已和儒家聯合,對抗周鐵衣,那么還有理可說。
但現在,周鐵衣明晃晃地告訴大家,第一《醒世報》名聲壞了,第二《醒世報》成本難降,第三我幫伱法家自辦一份報紙,幫你降成本,甚至還推舉一個能人給你法家。
這個時候,自己再不中此計,那就真的就是自己這個司律是對法家居心叵測了,怪不得這小子要當著眾人的面說。
“你舉薦何人?”
周鐵衣笑著拉身后的梅俊蒼站在身前,“我這弟子可否入司律法眼?”
梅俊蒼也微微一愣,然后對司律一禮。
看到中間如寒梅站立的梅俊蒼。
還在頭腦風暴的眾多商人,武勛紈绔們腦海更是天雷滾滾,被周鐵衣這一套連招打得找不著北。
您就算要離間儒家和法家,也不用自損根基啊!
梅俊蒼是《天京報》的主筆,發揮的作用大家都看到了,沒人能夠否定周鐵衣現在調教弟子的能力,只恨不得將自己的孩子都送給周鐵衣調教。
只有少數幾人,如錢光運露出深思的神色,他們雖然還沒有完全看懂周鐵衣的布局,但現在也是慶幸中帶著一點后怕,幸好當初周鐵衣找自己等人參股火車商會的時候,自己等人快速答應了下來。
現在想來,真是幸運極了。
這翻云覆雨的手段落在青空規身上,大夏司律都不得不按照周鐵衣的謀劃走。
若是落在自己等商人身上,那恐怕就是傾家蕩產也不足以贖之前的不敬之罪了。
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青空規也明白了周鐵衣完整的布局了。
這份《法治報》一出,看似是給自己法家辦的,但是卻能夠完全撕裂三司聯盟。
一份報紙權柄。
司民董行書掌握半死不活的《醒世報》,右將軍尉遲破軍聯合周鐵衣,天后掌握話語權最大的《天京報》,剩下自己單獨掌握新辦的《法治報》,形成穩定的權力三角。
同時這個穩定的權力三角也是給圣上一個交代,圣上不用擔心周鐵衣的報紙辦得太好,脫離掌控。
沒看到周鐵衣甚至愿意將得力的主筆都讓出來嗎?
而且相比于有花魁,珍寶,讓圣上猶豫該不該落筆的《天京報》,《法治報》是最適合圣上落筆的報紙,還能夠幫助圣上收攏法家之心。
這一番操作,就算自己不為周鐵衣請功,圣上也必須要獎賞周鐵衣,還要大賞特賞。
這才是君主心中完美的臣子表現。
不僅完全達成了圣上撕咬儒家的指令,還自己限制自身權柄,幫助圣上制衡三家,又收攏法家之心。
青空規覺得自己以前對人的評價完全無法用在周鐵衣身上了,至少這兩個月周鐵衣對權謀的把握,對世事的把握,都已經超出了自己這個司律的見識,讓自己現在都需要認真學習,潛心研究。
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青空規再次想起這番話,又有了新的體悟。
他現在也不糾結該怎么和董行書解釋今天的事情了,那《醒世報》不辦也罷。
不是我青空規不堅定,奈何這小子給的太多了!
相信你董行書也一定能夠理解我的難處吧!
他看向梅俊蒼,笑嘆道,“你之能力,有目共睹,老夫自然也不能質疑什么,不過…”
青空規看向周鐵衣,“這《法治報》是用書面文來寫,還是該用你的白話文來寫?”
今天的《天京報》上,趁著天京的文人墨客暫時偃旗息鼓,周鐵衣順勢在《天京事》一版,用周樹人的筆名提出了‘白話文’的概念,寫了一篇《論白話文啟蒙百姓》的文章。
周鐵衣笑著反問道,“那司律以為,這法家定的法條,是給為官的看,還是給百姓看?”
青空規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嘆道,“都要看。”
周鐵衣說道,“這就對了,那不如寫兩份,讓我這弟子用白話文每期都翻譯一部分《大夏天憲》在《法治報》上,司律您從旁矯正,輔以具體的判例,大家愿意看哪份,就看哪份,到時候再教諭天下百姓,使人人知法,懂法,守法,屆時可天下大治!”
天下大治!
這就是法家最高的理念,也是法家一品,現在我告訴你道路了。
但前提是你得讓我弟子參與修訂《大夏天憲》。
周鐵衣放出的計謀是一個接一個,一環扣一環,如同疾風驟雨。
這一次青空規沒有立刻答應,即使面對大治這個誘惑,他也沉下了心,認真地對周鐵衣說,“修訂…”
“是翻譯。”
周鐵衣打斷道。
修訂和翻譯之間的難度他還是知道的。
前者根本不是他現在的體量能夠撬動,但是翻譯就不一樣了,這不動原本,只是增加一個副本,有青空規的幫忙,自己再攛掇一下大夏圣上,這是可以做的事情。
青空規笑了笑,你小子還知道底線啊。
“就算是翻譯《大夏天憲》也非我一人能夠定奪之事。”
“那當然,這件事肯定要請教圣上,讓圣上主持。”
周鐵衣迅速表忠心說道。
我周鐵衣乃是大大的忠臣!
只不過到時候圣上您是愿意花時間看繁復的法條,還是愿意花時間修道,那就是兩說了。
至于大夏圣上會不會同意,周鐵衣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因為用白話文翻譯《大夏天憲》,就是對儒家話語權的進一步打擊。
相比于法家一品‘大治’,大夏圣上更忌憚的是儒家將出的圣人,只要能夠壓制儒家氣運,大夏圣上會做出選擇的。
況且這‘大治’又不會落在我周鐵衣身上,最有可能還是落在青空規這位法家司律身上,頂多我弟子從中分潤氣運,小小的成就法家三品‘規矩’。
青空規沒有和周鐵衣繼續在這件事上討論,畢竟《大夏天憲》相對還是十分敏感,最主要還是看圣上的態度,而且自己還要與法家內部的諸多派系商討,這不是一兩個月能夠解決的事情,甚至半年,乃至一年才能開始都很正常。
現在也只是先吹吹風罷了,讓圣上知道有這個扼制儒家的手段在。
倒是這小子說的判例,確實可以登上《法治報》。
“那就先將判例用白話文登上《法治報》吧。”
這件事青空規還是能夠做主的。
而這也意味著白話文從儒法兩家之間,徹底撕開一道口子,不再只是局限于下層民眾,而是開始向上層統治階級傳導。
如果大夏圣上最終同意用白話文‘翻譯’《大夏天憲》,那么也就標志著白話文運動取得階段性成功,為新的時代立下規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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