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灰蒙蒙的天剛放光,小石鎮武院就迎來了客人。
敲門聲三響之后,莫天恒打開了門。
門外,吳家管事穿著無花綢衣,對莫天恒抱拳一禮,“見過莫先生。”
昨天將李劍湖打出了吳家,剩下的事情吳管事自然需要收尾。
就比如讓李劍湖簽了那張他父親的葬身賠償,認下這件事。
本來吳管事晚上帶著幾個家奴,想要找李家簽字,上門之后,卻發現李家空無一人。
一番打聽之后,才知道李劍湖一家都暫時搬到了小石鎮武院住。
莫天恒嗯了一聲。
吳管事眉頭微皺,不過很快就換成了笑臉。
雖然這莫天恒是個蠢貨,得罪了山銅府的何家,但他身后的洪山武館保下了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家都不動莫天恒這個廢人,自己這個小蝦米何必得罪洪山武館?
“我今日來,是找李劍湖的,他昨天來府上討要他父親的葬身錢,那非我有意不給,只是他不愿畫押罷了。”
說著,吳管事拿出一張契約書,又拿出一錠銀子。
莫天恒看向銀子,只有十兩,不是五十兩。
吳管事笑呵呵地說道,“莫先生,你讓李劍湖出來畫個押,我們也好了結這事。”
他在了結二字上加了重音。
在他看來,事情了結,就是吳家不追究李劍湖這毛頭小子的過錯,已經是大恩德了,若不畫押,這事情就不算完!
莫天恒沒有去找李劍湖,而是開口說道,“九品武者死在礦中,不是賠五十兩嗎?”
他是小石鎮的武院老師,教的都是礦家子,自然知道規矩。
吳管事臉上的笑容一滯,冷淡了下來,“這規矩改了。”
“誰改的?”
吳管事冷呵呵地一笑,他算是看出來了,這蠢貨在山銅府被何家還沒有打夠,今日還想要管這閑事!
不過這五十兩他是出不得,今日莫天恒領著李劍湖這個徒弟討到了銀子,明日再領一個來如何辦?
“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還是管好伱自己吧!”
吳管事臉色冰冷,有意看向莫天恒的丹田處,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莫天恒反倒是一笑,“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我莫天恒天生就愛管閑事,以前是,如今自然也是!”
說罷,他一震衣袖,竟然直接回屋,啪的一聲將屋關上。
吳管事站在武院前,臉色一陣變化,最終還是忍住直接打砸了這里的沖動。
這武院不僅隸屬于官府,同時也是小石鎮所有礦民子弟謀出路的地方,砸了這里,今日的事情不好收場,倒不如另外使手段。
他站在門外,冷哼一聲,“蠢貨永遠都是蠢貨!”
屋內,李家母子一開始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李劍湖躺在幾張桌子拼接的床上,他神色復雜地看向走進來的莫天恒,千言萬語,最終只有兩個字。
“老師…”
莫天恒臉上的笑意不減,神色越發松弛,說道,“明日我去找輛馬車,帶你們去山銅府治病。”
他盤算了一下,說道,“這三天路程,恐怕有些顛簸,不過去山銅府的路,我熟。”
周府。
校場之上,昂藏的武道真身以血氣祥云為寶座,澎湃的力量卷動半空中三畝氣旋,源源不斷的朝霞紫氣落下,形成紫紗天衣,披在眾人身上。
這紫紗天衣落在身上,立馬透過骨肉,融入了半虛半實的丹田氣海。
溫暖,祥和,浩瀚…
種種天地感悟反饋到心中,讓每個人的武道尊神更加凝實。
忽然,周鐵衣長嘯一聲,他的丹田氣海之中,那尊凝聚的赤帝像,再凝聚了三枚龍章,一共十二枚龍章完全領悟,化作一件十二章袞服,讓赤帝像與青帝像一般無二。
赤帝,掌烈火油烹之勢。
他先是小卒過河,逼得儒家投子認輸,隨后又創立火車商會,為天下改革做出第一步,再以《天京報》為契機,壓服眾多商道大拿,逼得家上門求和。
這一件件事,每一件都是修行,都是很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修行,氣運變化,自然會反饋到赤帝像之上。
有了完整的十二章的赤帝像,再加上眾多親衛們突破到七品,那三畝血氣祥云再生變化,向外擴張了一畝!
收攝了拳勢,周鐵衣眼中神光奕奕,分別端坐兩人,讓人不敢直視。
“恭賀少爺,武道更上一層樓,力壓天下英豪!”
阿大作為周鐵衣頭號打手兼頭號周吹,第一個反應過來。
周鐵衣撇了撇嘴,阿大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吹得太干,沒有水平。
聽一次兩次還好,聽多了,自己都覺得尷尬。
忽然他想到了大夏圣上,是不是他也這樣想呢?
周鐵衣嘿然一笑,若真是這樣想,自己倒是可以時不時給大夏圣上一個驚喜,讓他保持對自己的新鮮感…
怎么越想越古怪起來了?
怪不得有人感嘆道,自古將軍如美人。
這大將,權臣,在君王眼中,可不就是美人嗎?
周鐵衣想到這里,呸了自己一聲。
周鐵衣,你下賤!
為了權勢,怎么能夠如此作踐自己呢!
罵了自己一句,周鐵衣又覺得心情舒暢了。
這就是公務員的自我精神療法。
權勢,多好的東西啊。
掌權之后,這天下就只有自己罵得了自己,別人都罵不得。
一個字,爽!
周鐵衣看向阿大,想到這小子魚龍節竟然敢笑話自己,于是和善地拍了拍阿大的肩膀,“不錯,明天晚上來我屋里,少爺我有賞。”
阿大臉上的笑容凝固,半喜半憂。
喜的是少爺說獎賞,那是真的有大機緣。
憂的是少爺,我虛歲都要二十八了,就算武者結婚可以晚一點,但您不能夠壞了我名聲啊!
果然聽到這話,不少親衛們目光微變。
怪不得你周謀身能夠成為了親衛長呢!
忍一忍,這權勢不就來了嗎!
打趣了阿大,周鐵衣哼著小曲,向老哥的兵坊走去。
周府內的兵坊特意給周鐵衣騰出來,目的就是為了鍛造了五枚象征著五帝的棋子。
兵坊之中,一個復雜的五帝法壇已經搭建好了十日。
這十日之間,妙玉以法壇為契機,接引五帝真意。
上一次,她搭建法壇儀軌,寫了一篇文書,就能夠牽引到大夏圣上的力量,灌注符箓,那是因為大夏圣上主動關注。
若是正常情況,那一個法壇,特別是牽引五帝真意的法壇,想要正常運轉,至少需要十天半個月的齋醮科儀。
而且前提還是有高功或者大德坐鎮。
巨大的陰陽魚眼中,周母身穿墨色道袍坐在陽魚之上,她面如二八少女,眸子靈動如魚,這么多年過去了,雖然被困在周府。
但就如公輸盛說的一樣,周母從來都沒有下過山,自然能夠保持赤子之心。
有得有失,誰又能夠真的算得清一切呢?
妙玉依舊穿著杏黃色的道袍,她低聲誦五帝寶誥,牽引著五帝真意不斷落下。
這十日的齋醮對于她而言,雖然辛苦,但倒是一件好事。
至少心又靜了下來,也已經能夠真正開始參悟五帝寶誥了。
魚眼之外,周鐵戈神色肅穆,養精蓄銳,身邊一件件材料已經提取,準備完畢。
其中有太子的那枚玉佩,周鐵衣從鹽商手中獲得的五彩石,以及大量精煉的五彩沙。
周鐵衣整肅了一下心神,心中默誦了一遍五帝寶誥的開篇,然后踏入法壇之內。
當腳踏入法壇與外界的那根線的時候,他就明顯感覺出了變化。
五道浩瀚的意志不斷被牽引入法壇之中,形成一股沛然的無形壓力,讓人想要拜服。
他心念一動,氣血顯化,只不過這次不是顯化出武道真身,而是憑借氣血顯化出青帝像,赤帝像,以及頗有神韻的黃帝像。
三尊五帝像出現,頓時引導了其中三股意志,讓法壇內的壓力大減。
周母微微一笑,看向妙玉,“我來引導白帝意志,你來引導黑帝意志。”
周母修行五帝寶誥二十年,其實她可以完全引導整個法壇的變化,只不過那樣做,會讓周鐵衣和妙玉少了一次機緣。
“是,師叔。”
妙玉點頭。
五帝寶誥并不是一定要從青帝開始,五行輪轉不休,無始無終,可以從任何一帝開始。
黑帝乃是水德,最適合妙玉這位太乙觀嫡傳首修。
周母神念一動,一尊身穿十二章袞服,手持寶劍的白帝像浮現。
相較于周鐵衣,周母的白帝像近乎真實,更加駭然的是,白帝五官,已經與周母一般無二!
妙玉則差了很多,和周鐵衣只能夠凝聚黃帝像余韻一樣,她身后只是模糊凝聚了一尊黑帝像。
五帝像顯化,即使沒有完全平衡五行,但也足以疏導法壇內的五行之力了。
法壇之內,五帝真意皆有人掌控,那磅礴的五行祖炁化作華麗的五彩,不斷流動,相互轉化,難以判斷出誰都誰少。
就像周鐵戈教導周鐵衣一樣,天地之間的五行從來沒有真正平衡過。
平衡五行的目的是為了修行者能夠更好的掌控五行。
周鐵衣走到陽魚魚身,這十天修行,他已經了解了該怎么祭煉五枚棋子。
道家有一法門,名為撒豆成兵。
這法門和佛家的掌中佛國一樣,倘若修成,足以馳騁世間。
他們四人之中,唯有修道時間最久的周母在這法門之上入了門。
今日就是要將此法傳授三人,并且以此法為基礎,演化五帝神將!
周鐵衣伸手一翻,已經初步通靈,隱藏在自己周圍空間的白玉棋盤落四人之中。
白玉棋盤內,桃李樹茁壯成長,有著馴養草木的幫助,這株靈性之樹已經算是認周鐵衣為主。
嫩枝探入雷霆之力和浩然之氣中,讓整株樹木的枝干顏色化作純凈的白色,而這白色之上,則是一道道青色的雷痕。
編織好的經緯線初步穩定了空間,雷霆之力核心處,團聚著一枚枚白子,浩然之氣核心處,團聚著一枚枚黑子。
周鐵衣伸手拿起一枚浩然之氣凝聚的黑子。
周鐵戈同樣動手,拿起一枚雷霆之力凝聚的白子。
兩兄弟本來就精氣神高度相似,又有血神子和武道的權柄幫助,在周鐵衣刻意調整下,宛如一人。
黑白子相撞的瞬間,既有排斥,又有吸引,如同棋盤內糾纏的浩然正氣和雷霆之力一樣。
周母手指作筆,引導五行祖炁,在身前書寫一篇華麗的大道文章。
這篇大道文章完全以龍章為基礎,每個字符都在不斷變化,一個變化接著一個,即使是五個字相連,也足以闡述一段難以用普通語言記錄的天地規則。
周鐵衣書寫過春雷符,自然知道書寫一篇完全由龍章組成的大道文章有多難。
想想自己還無法在現實世界中實現的五帝弓就知道了。
周母一邊書寫,甚至還有余力一邊給三人講解。
“道家‘天象’,借助天象之威只是第一境。”
周鐵衣點了點頭,他知道母親說的是自己借助‘春雷符’接引春雷的事情。
若只是將這個當成了‘天象’全部的本事,遇到真正的三品‘天象’,自己估計吃不了兜著走。
“第二境,天人合一,萬物化生。”
天為陽,人為陰,陰陽交泰,故而能夠化生萬物。
隨著周母話音落下,她書寫的那篇三十六字龍章華文剛好完畢,一枚枚龍章化作規則,牽引白帝真意,落在周鐵衣和周鐵戈執掌的黑白棋子之上。
一股玄妙之感,縈繞在兩兄弟心中。
給周鐵衣第一直觀的感受,就像莽荒世界的巫施展神降一樣,那種與天地混同,自身仿佛無窮無盡,每時每刻都在增長。
但是隨著自身增長,又會不斷消亡于浩瀚的天地之中。
再認真感受,周鐵衣發現兩者雖然相似,但最終演化的方向卻大相徑庭。
神降落在了‘天’之上,最終神與道同,化作了一段規則。
但‘天象’落在了‘人’之上,將天地的規則凝聚,同時賦予人性。
那枚黑白交匯的棋子在融合的瞬間,從死化為了生。
就像是一個胎兒一樣,在兩兄弟手中跳動。
有了生命,那就有無數的可能性,無數鍛兵大師,耗費大量天材地寶,也只能夠通過嘗試不斷配比,想要牽引出天材地寶中的龍章,使其勾連,演化出靈性。
而周母借助撒豆成兵之術和五帝真意,賦予了棋子以五帝的靈性,這就是最好的鍛造胚胎!
抓住了這點靈感,周鐵戈伸手,紫霄雷霆化作一柄重錘,然后將國運,五帝祖炁作為血肉,將五彩石,五彩沙作為骨架皮肉,入神地開始鍛造器物。
他揮著錘子,如同敲打鐵胚,紫色的雷霆之力不斷引導著那枚黑白相交的棋子化為人形。
先是骨骼,隨后是五臟,肌肉,然后是經絡,皮膚,最后連五官也一一浮現。
鍛兵入神,造化自現。
鍛造了一尊‘人’之后,周鐵戈完全入了神,他像是不知疲倦一樣,又拿起一枚棋子,周鐵衣趕忙跟上。
有了第一尊人形作為基礎,周鐵戈的速度更快,四尊人形接連完成。
這個過程中,周鐵戈體內原本已經凝聚了六十多塊的玉骨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每一塊玉骨之上,五帝龍章隱隱浮現,只不過還未成型,彰顯威能。
與此同時,他的心神之中,那枚黑白交織的生死二字,也隨著他的鍛造,不斷變化,竟然慢慢超脫出原本車文遠和司馬亮領悟的樊籠。
周母自然笑吟吟地看著兒子進步。
她原本想著大兒子這次借助機會,領悟一部分五帝真意就已經是大賺特賺,但沒想到大兒子另有機緣,連生死二意都有所領悟。
有了具體的‘人’之后,不用提醒,周鐵衣身后三尊五帝像直接落入‘人’之中,包容血肉靈性。
下一刻,三尊融合五帝像的‘人’睜開了眼睛,他們五官相似,就像是周鐵衣,周鐵戈的孿生兄弟一樣。
不過每個人的氣質都十分特殊,能夠一眼就分辨出差距來。
五彩華光氤氳升騰,即將沖天而起,天空中也匯聚大片大片的云氣。
霞光之中,一條代表著國運的游龍若隱若現,伴隨五帝虛影,即將升騰,向眾生彰顯自己的存在。
神兵出世,天生感應!
當初周鐵戈在和弟弟討論絕世神兵的時候就說過。
絕世神兵有兩大要素,第一是大運,第二是靈性。
現在眼前這件神兵,雖然還不完整,處在弱小期,但同時具有大運和靈性,自然就是絕世神兵!
不過還沒有等這感應完全與天地交融。
就聽到周母一聲嘆息,“時機不到。”
她的聲音再次重新定義了這片小天地之中的規則,就像是那晚憑空讓魚改變天性,游于空中一樣。
霞光還沒有以周府為中心擴散,就被直接壓下。
周鐵衣看向母親。
當日在柳湖之時,看到母親改變天象,那個時候自己還對修行隱秘了解不多,所以雖然驚嘆,但覺得三品天象應該都能夠做到。
但是隨著知道了母親的身份,了解了儒家圣人想要以己心代天心。
再加上母親如今能夠一言壓住神兵出世。
周鐵衣總算是明白,為什么大明宮主說玄都山天師只想要一尊亞圣就夠了。
與此同時,周鐵戈身后也浮現出三尊五帝像的虛影。
兵家‘鍛兵’,每鍛造出一件真正的富有靈性的兵器,自身都會得到反饋,凝聚出這件兵器的虛影,若有需要,可以化虛為實,暫時發揮出這件兵器一部分的威能。
而鍛造出的兵器越強,對于兵家的反饋也就越多,越能夠發揮出這兵器更多的威能。
周鐵戈睜開眼睛,看向另外兩尊沒有被完全喚醒的‘神兵’,也沒有強求,天道有缺,哪有一次性就十全十美的事情。
“取個名字吧。”
周鐵衣看向三尊五帝像,想了想說道,“‘五帝神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