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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儒墨之爭

  就在顏真猶豫不決的時候,傳來了七皇子李昊的聲音,“這一把我來開。”

  顏真趕忙起身,對著李昊拱手說道,“七殿下。”

  周圍賭徒們癲狂的吶喊聲也隨著這聲‘七殿下’消退了下去。

  就算他們再想要讓天寶樓輸銀子,但也不敢當著七皇子的面喊出來。

  權力對于金錢的制約,可見一斑。

  周鐵衣站起來,對李昊抱拳道,“見過七皇子。”

  李昊笑了笑,相比于四皇子李靜,他五官更為銳利,鬢角發絲更濃密,類似的眉眼,李靜總是一副桃花泛濫,酒醉未醒的樣子,但放在李昊身上,卻更多的是果決和少年英氣。

  李昊走到骰盅前,手掌按在骰盅上,問道,“周兄弟,不如我們再賭一局?”

  周鐵衣的性格已經被天京各大權貴反復分析了一遍。

  除了周鐵衣善于隱忍,善于算計,好美色珍寶之外。

  大家還發現了一個周鐵衣不算缺點的缺點。

  那就是好賭!

  周鐵衣喜歡賭,不局限于普通人的賭桌。

  他真正騰飛以來,先是和車文遠定下十年之約,又和梅清臣定下一年之約。

  這都是賭局,關乎天下的大局。

  善泳者溺,善賭者自然輸。

  作為天寶樓和天下的莊家之一,七皇子李昊對于這句話十分贊同。

  周鐵衣喜歡美色,喜歡珍寶,喜歡賭。

  這對自己而言是好事,是大喜事。

  因為美色,珍寶,賭局,這三個自己都可以給周鐵衣!

  至于自己的四皇兄,雖然有幾分忍耐能力,不過爭天下可不能只會忍!

  不然為什么不叫忍天下,而叫爭天下呢?

  所以自己要爭,首先要將周鐵衣這位大將從四皇兄手中搶過來!

  周鐵衣看著和自己年歲差不多大的七皇子李昊,露出微笑。

  自己今天來天寶樓,可不是為了這幾十萬兩銀子的。

  自己一開始并不知道顏真會不會覺得自己行,不通知七皇子李昊。

  所以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自己才開始讓顏真下不來臺,目的就是將李昊逼出來。

  別看自己手里握著《天京報》可以壓服眾多商會,但這張虎皮其實對于七皇子李昊并不管用。

  李昊的母親是華妃,母族是左將軍江守城。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左將軍江守城的權柄,實際上還在右將軍尉遲破軍之上。

  特別是如今大夏圣上從‘圣人之境’跌落,那么掌管北部五洲省軍事的左將軍位置就越發微妙起來了。

  圣上想要求長生。

  其實被削弱最狠的是太子!

  盡管他一件壞事都沒干,但在這次變局之中,他就是最大的輸家。

  天下就算有七十載的太子,難道有五百載的太子?

  所以現在這太子之位,真的是狗都不當。

  圣上修長生成功,沒有你太子什么事,但一旦出問題,只要還沒死,他心中猜忌,第一時間就會懷疑到太子頭上。

  有心人稍微挑撥一下,接下來幾年,太子就是出氣筒,什么鍋都可以往他頭上扔,所以風雨湖中,自己才肆無忌憚地打壓太子,圣上卻沒有替自己的兒子說話。

  因為他心里明白,自己修長生,第一不滿的是儒家,第二不滿的就是太子!

  既然打壓太子成為了政治正確,那么對于圣上也一樣。

  想要拉攏左將軍,那簡單,恩寵華妃,抬高七皇子的地位,打壓太子!

  甚至越關鍵的時刻,越要這么做。

  讓自己的兒子制約兒子,互相斗起來,免得大兒子和七兒子在自己關鍵時刻生出不好的心思。

  左將軍這個優勢,是李靜沒有的。

  就算李昊有這個先天的優勢,但周鐵衣還是不覺得李昊會贏,除非李昊能夠說動左將軍江守城,搞軍事政變,像李世民那樣上位,然后再拉攏諸子百家。

  但這條路也太難了,李昊暫時還沒有表現出這個能力。

  當然他也不是一點都沒有機會,畢竟他也才十七歲。

  不過自己今天來,可不是為了巴結七皇子的,而是來得罪七皇子的!

  現在大夏圣上對于左將軍,除了拉攏之外,猜忌也肯定少不了。

  所以這個時候,自己這個圣上的‘孤臣’更不可能往那邊靠!

  今天來逼七皇子李昊出來的目的,就是讓他知道分寸,別給自己來禮賢下士這一套,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若他真的是聰明人,那么今天之后,就應該和自己勢如水火,但卻留一線余地!

  “不賭。”

  聽到周鐵衣的回答,李昊臉上的笑容一僵。

  周鐵衣笑道,“七皇子,開盅吧,今天這一把,我可是要把以前輸的都贏回來!”

  他之所以放在大堂賭,就是要借機告訴所有人,我來這里是為了報仇的,以前在天寶樓輸得多,因此現在得勢了才想贏回來。

  這個理由簡單,直接,符合基本的邏輯,這就夠了。

  就像自己在風雨湖中,贏了七皇子的玉佩一樣,兩人結仇有因,如今只是擴大這個因,承上啟下,不會突兀。

  李昊臉上慍怒之色一閃而逝,直接掃開骰盅。

  四五六,大。

  “既然周兄弟不愿意再賭一局,那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李昊順勢下達了逐客令。

  周鐵衣得意地一笑,對著周圍人喊了一聲,“來個人去周府,告訴他們來搬銀子,有賞!”

  李昊拂袖而去,等上了天寶樓的頂層,屏退了他人,他臉上的慍怒之色才消退,露出幾分深思。

  他想要爭天下,當然不可能是傻子。

  片刻之后,李昊的謀士齊軒逸單獨走了進來。

  “殿下,您剛剛太著急了。”

  齊軒逸和李昊的關系非同一般,深得李昊的信任,很多話都可以當面直說。

  李昊對齊軒逸的批評,也沒有惱怒,而是拱手道,“還請先生教我。”

  齊軒逸笑著說道,“周鐵衣現在要做孤臣,現在最沾不得的就是殿下。”

  他沒有直接講原因,而是讓李昊自己思考原因。

  齊軒逸繼續說道,“所以他今天來,就是為了得罪殿下,但同時提醒殿下,您和他的關系就像是賭局一樣,可以有輸有贏,但是規矩不能壞,不能用陰招,大家留一絲顏面,以后好相見。”

  孤臣!

  齊軒逸點出關鍵之后,李昊讀懂了周鐵衣要表達的東西,畢竟自己現在的處境,自己心里也有數。

  自己和周鐵衣湊在一起,只會給別人攻擊自己兩人的把柄,對誰都不好,甚至還不如勢如水火呢!

  李昊苦笑道,“還真是我孟浪了,他提醒的不錯。”

  不過越是這樣,李昊心里收服周鐵衣的欲望就越炙熱。

  自古得天下者,名將謀士缺一不可。

  而周鐵衣表現的才能,既是名將,也是謀士!

  在李昊眼中,周鐵衣甚至比整個天寶樓的美婢加起來更加誘人。

  “難道真的沒有機會收服他嗎?”

  話說到這里,年紀輕輕的李昊語氣之中,竟然帶著一絲狠辣,像這樣的人,對于君主來說,不能夠收服,那么自然也不能夠留給別人。

  齊軒逸想了想,“時機未到。”

  司民府書房之內。

  董修德按照父親的要求,請了學部尚書唐安世,太學院祭酒張事忠,象部侍郎王吉貞,司律之子青空命,車文遠之徒王明義。

  進了書房,眾人先拱手行禮,“拜見司民。”

  董行書穿著一件蝙蝠紋暗藍色錦衣,坐在太師椅上,頷首道,“諸位免禮,請坐。”

  眾人按照官職大小,依次落座。

  董行書看了一眼兒子,兒子立馬關上了書房的門,然后走到董行書的書桌前,將幾份已經謄抄了一遍,講今天在望洛園內發生的事的紙依次分發給眾人。

  有的人已經得到了和董行書差不多的消息,如唐安世,有的人還不知道這件事,如王明義。

  等王明義看過一遍上面的內容之后,董行書才開口道,“這《天京報》看來是大勢所趨啊。”

  商人們看得到《天京報》現在已經獲得了當朝五人中的三人,乃至四人支持,董行書自然也看得到。

  說到這里,他甚至多看了青空命一眼。

  青空命露出苦笑,他明白自己這是被懷疑了。

  畢竟這火車商會上落有自己的名字!

  連三司之一的右將軍尉遲敬都可以被周鐵衣拉攏,自己這個司律之子怎么不可以?

  沒見今天這事情,董行書就沒有請右將軍府的人嗎?

  青空命趕緊起身,將那天自己為什么參股火車商會的事情說一遍。

  雖然董行書剛剛已經將當日的事情了解了,甚至還知道王明義現在在火車商會中做事。

  但讓青空命親自說,實際上是為了消除兩者之間那點不信任。

  果然,等青空命說了一遍之后,董行書順勢問道,“這火車商會你怎么看?”

  他沒有先提《天京報》的事情,因為這事情已經大勢所趨,能夠應對的策略就那幾種。

  反倒是火車商會這個能夠讓周鐵衣以勢壓人,借《天京報》之勢都要做成的事情讓他好奇。

  青空命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這件事他雖然大張旗鼓的做,但是真正透露的信息很少,到現在大家都一頭霧水,我去看過一遍賬目,上面的支出也合理,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說到這里,他看向王明義,“這件事或許王學弟知道的細節更多。”

  如今王明義拜入張事忠門下,張事忠和青空規同輩,所以青空命和王明義也算是一輩,可以親切地稱呼王明義‘學弟’。

  見眾人將目光看向自己,王明義起身行禮之后,回答道,“這火車商會,應該專研一種類似于飛鵬,蛛樓一般的機關造物,這種造物或許就叫做火車。”

  董行書想了一下,贊賞地看向王明義,能夠在自己幾人的氣場之下坦然答話,這車文遠的徒弟確實值得培養,他鼓勵地問道,“還有呢?你盡管說自己的猜測,我們自然會判斷。”

  王明義想了想,“火車商會招收學徒,稱之為技工,對待技工的態度也遠遠好過學徒。”

  說到這里,王明義頓了頓,這個時代的學徒是什么情況他自然知道。

  捫心自問,周鐵衣定下的一系列技工規矩,至少做到了優待技工。

  “所以他需要的,應該不是那種普通的工人。”

  唐安世忽然插話道,“什么是普通的工人?”

  士農工商,這話他們儒家一直在提,但王明義口中的‘工’似乎和自己理解的‘工’不同。

  王明義想了想,拱手說道,“普通的工,精于技藝,操勞于形,工與工言巧,不與士言德,尊卑有別,士農工商,等級森嚴。”

  “而周鐵衣想要的工,能跨過士農工商的界限…”

  還沒有等王明義說完。

  唐安世就冷笑道,“我原道他周家行的是公輸家的霸道,怎么,他倒是要玩弄墨家那套歪理邪說來不成!”

  王明義在心中一嘆。

  這就是儒墨之爭啊。

  古圣墨子曾經師從儒家,這在學宮流傳出來的典籍之中有明確的記載。

  在仁義這個大的方向上,墨家和儒家大同小異。

  但在另外一個方向上,卻大相徑庭。

  那就是儒家的‘禮’和墨家的‘兼愛’。

  儒家的‘禮’規定了尊卑有別,長幼有序。

  但墨家的‘兼愛’卻認為君臣,父子,兄弟都應該平等友愛,并不會因為地位的差別而變化,父親為兒子付出的和兒子為父親付出的可以等價。

  這在儒家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更不要說墨家以此演化出‘非樂’,‘非命’,不崇尚音樂的教化作用,不崇尚天命的指導作用,這簡直就是對儒家‘禮樂教化’的挑釁和侮辱!

  所以儒墨之爭從來沒有停止過。

  只不過墨家的學說太過‘妖異’,從圣皇至今,沒有哪個君王敢大肆宣揚,如果不是墨家作用太大,難以像縱橫家一樣被踢出朝局,恐怕現在墨家都要被打出上九流了!

  聽到唐安世冷笑,董行書沉吟了一會兒,對王明義說道,“伱繼續說。”

  王明義低頭,“是。”

  “他定下技工九品到一品的培養之法,鼓勵技工們的野心,從最基礎的銀錢,到修行法門,再到成為他的弟子,這就是想要幫助技工們找到一條明確的跨越階級的道路。”

  聽到這里,唐安世再次冷哼一聲,作為儒家的學部尚書,他絕對無法容忍這種歪理邪說大行其道。

  王明義等唐安世冷哼完之后,才繼續說道,“而且我猜測火車的操縱,或許最大的特點就是只需要九品的墨家和公輸家修行者。”

  王明義說出這個猜測之后,眾人都眉頭緊鎖。

  雖然他們不修機關術,但也知道機關造物的大部分規則。

  按照常理來說,越強大的機關造物,想要發揮完全的作用,就需要越強大的修士來操縱。

  就比如戰爭利器蛛樓。

  在四品公輸家修士手中能夠發揮最大作用,五品公輸家修士也能夠駕駛,但就難以發揮蛛樓全部的力量,頂多發揮出八成,之后再遞減,到了七品,更是難以憑借一己之力,操縱整個蛛樓。

  董行書在心里推演了一會兒,說道,“這火車已經形成了獨立的道統,明義說得有理。”

  “那他目的呢?”董修德問道,他按照以前的常理判斷,“只是九品能夠操作的機關造物,恐怕難以在戰場上發揮作用吧?”

  王明義回答道,“這火車恐怕就不是在運用在戰場上的,而是像游天舟一樣,幫助人往來通行,而且他這么大張旗鼓,還招收沒有修為的少年培訓,恐怕是有辦法讓火車的價格低于游天舟,甚至能夠讓普通人也輕易使用。”

  他之前無法肯定自己這個猜測,但剛剛那張紙上,寫了周鐵衣明確說這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既然按照常理來說,這機關造物無法用在軍事,那么結合‘車’的特點,很容易推測出其應該用在民生上。

  若是能夠造出一種廉價的‘游天舟’,幫助百姓通行,確實是利國利民。

  “有理。”

  董行書再次肯定道,隨后他看向青空命,“這是好事,你盯著這事,等他的火車造出來,你就上書圣上,建立火車司。”

  在周鐵衣的設想中,最完美的情況,就是自己造出火車,先鋪設一條運線,拿出成果,再自己上書圣上,創立鐵道司。

  這樣可以拿到最大的政治成果。

  但董行書既然看出了火車的作用,當然不可能讓周鐵衣事事順心。

  火車的道統確實誰也搶不走,但功勞卻可以分,特別是這份功勞延伸出的政治權柄。

  董行書雖然沒有完全弄懂火車是什么,但他懂什么是政治,所以一眼就看出這東西肯定會帶來新的權力!

  周鐵衣既然敢當著商會會首們的面說自己不要錢,那么你要的肯定是權。

  難不成你周鐵衣真的這么好心,不要權也不要錢,一心為國為民?

  自古搶功勞這件事,都是比誰的嗓門大,而現在在朝堂上,儒法的嗓門最大!

  青空命既然是你認可的董事一員,你可以借司律之子的名頭來壓商人,那你也要承擔司律之子來搶功勞的后果。

  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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