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究竟是什么。”
伏邪重復了安靖的言辭，然后輕聲笑道：“這是一個好問題，的確抓住了所有問題的核心。”
“嗯。或者說，我想要問的是，道庭和天魔，究竟有什么關系。”
安靖抬起頭，注視著自己頭頂的燭照之星，眸光平穩：“其實，在我第一次知曉‘噬惡還真’這一道則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在思考了。”
“一個專門針對天魔的大道法則…而且如此完善，如此強大，可以響應世間一切斬妖除魔者的需求，可以讓所有斬妖除魔者迅速變得強大。”
“而天魔甚至沒有任何反制手段，被消滅了就會成為修行者的資糧，無論是武者還是修仙者，是其他任何體系的修行者，只要除魔就可以變得強大…這意味著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這就是單方面地將對方視作資糧啊！只要屠戮它們，就可以獲得一切——神通，修為，境界，甚至是神兵法箓，壽命智慧，悟性根骨，一切的一切，玄元之氣都可以提供，無非就是量而已！”
“但。”
安靖低下頭，他看向伏邪的方向，語氣肅然：“天魔還是沒有被消滅。”
“與之相反，天魔還在不斷地侵蝕，勝利，將道庭打的節節敗退。”
“天魔就是這樣強大。”
“是的。”
伏邪的虛影抱著自己的本體，祂輕聲道：“天魔就是這樣強大，面對天魔，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只能抵抗，而若是失敗…便是掙扎，節節敗退，再難思考勝利的可能。”
而安靖的語氣更加不留情面：“不，節節敗退或許都有點好聽了…我根本就沒感覺到天魔想要贏。”
“就以朽命詰心，乃至于之后的苦寂的表現來看，所有有智慧的大天魔，似乎根本就不打算贏，而是干脆地放任人類的一切動作。”
“就好比這一次——我不太清楚對方的目的是什么，但毫無疑問，它們已經釋放了一個吞噬日月的大天魔——但它們是想要毀滅世界嗎？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釋放無上天魔嗎？”
說到這里，安靖甚至笑了起來：“我看并非如此吧？若是如此，那些血海魔龍為什么只是纏著那些照鱗界的那些試煉武者，幾乎是放任我去單挑？”
“朽命和詰心是真的和我打過的，苦寂也是如此，其他人不知道我多厲害，它們三還不知道？我猜，它們甚至都能預估到，以我的實力，足以將那沒有它們支持的無上天魔烙印羞辱，粉碎！”
“是的。”伏邪也笑了起來：“那都是老朋友了，朽命，詰心，苦寂，天衰…它們都是懷虛界面對的那位‘無上天魔’的下屬，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它們會和那位神一教主一樣，以化身進入照鱗界，繼而以自己的烙印修補無上天魔的烙印，讓它恢復完全體。”
“那樣的話，哪怕是你，哪怕是安靖你這樣的完美武者…都未必能將其戰勝。”
安靖相信伏邪的判斷。
伏邪是伴隨他一路成長的引導者，安靖有多強，伏邪是最清楚的，祂作出了這個判斷，代表著安靖面對無上天魔的完整烙印，的確沒有必勝的把握。
這是貶低嗎？絕非如此。對方可是合道境界的存在，烙印投影都是四仙業拉滿，各種合道級功法同樣都是滿配，和天元界的半拉圣魔投影絕不可同日而語。
安靖相信，自己可以把握住勝利的可能，但那也絕對不是簡單的事情。
“所以說，伏邪…”頓了頓，安靖正打算繼續問，而伏邪抬起手，平靜道：“我知道你想要說什么，我的回答，是‘是’。”
“以朽命為首的四位尊名大天魔，的確不愿意‘無上天魔’復蘇，不希望‘天魔’的完全勝利。”
“答案很簡單，因為若是無上天魔完全復蘇，徹底戰勝我們這些反抗者，將我們全部擊敗，將懷虛界完全吞噬…它們就要回歸無上天魔中，重新變成沒有任何智慧，甚至‘不存在’的一縷念頭，一點沖動，成為邪魔百君·無上心魔的一部分了。”
“懷虛界就是抓住了這一關鍵的平衡，才能反敗為勝。”
“安靖，我知道你想要問什么，所以，我現在就告訴你吧。”
如此說著，伏邪緩緩站立起身，或者說，劍升騰了起來，在天刑苦境中劃出了一道道銀色的軸線網絡：“我們道庭的起源，天魔的源頭和本質，以及我們的使命。”
而祂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安靖睜大了眼睛。
“道庭，是一個起源自名為‘地球’的星球的仙神組織。”
注意到了安靖的驚訝，伏邪笑了笑：“我知道，咱們閑聊的時候你也說過，你的前世來自地球——但那顯然不是一個地球。”
“宇宙是無限大的，更何況宇宙之外還有多元宇宙，還有無限的多元宇宙，乃至于泛無限多元衍生軸，在這無窮無盡的萬有之大全中，有無限個，無限種地球一點也不奇怪。”
“這些我都會為你講解，現在，請聽我說吧。”
“在悠久歲月之前，名為地球的星球之上，誕生了一群智慧的生靈，因為種種原因，那顆星球上有著無數妖精魔物，數之不盡的天材地寶，那或許是整個宇宙中最得天獨厚的地方了。”
“就在那片故土，自命為‘人’的生靈從無開始，一路以骨血與犧牲踏出了一條超凡之道，得到了無以倫比的力量和永生的生命。”
“他們征服了大地，海洋和天空，征服了月與太陽，征服了時空本身，他們發現了數以百計，千計，乃至于數之不盡的通向其他世界的時空通道，得到了幾乎無限的資源。”
“那個時候，僅僅是‘中央神庭’——也即是‘道庭’的前身，地球上最大的幾個超凡者集團之一——中，就有四十九位‘天尊’。”
安靖沉默地聆聽著，除卻言語外，伏邪還在將一些知識和信息傳輸給他。
他當然知道，伏邪口中的地球，和他記憶中的地球完全不一樣——他的故鄉地球，智人的歷史只有幾百萬年，也沒有什么天生的妖神鬼怪。
但伏邪口中的地球，人類甚至是和恐龍同時誕生的，不談這個幾乎扯淡的起源，那個地球的人類一步一步踏上了修行之路，成為了一個超凡文明。
而且，四十九位天尊…
“這也太恐怖了。”安靖喃喃道：“懷虛如此廣大，十洲之廣袤，可以居住的陸地，就近乎一個被填滿的太陽系，就算如此，百多位天尊仍然可以將天地塞的‘滿滿當當’，而地球的表面積換算成懷虛這邊，恐怕也就一個州大小，居然可以塞下四十九位天尊？”
“哦不，不僅僅是四十九位。因為按照伏邪你的話，那個時候的地球，還有其他‘神庭’？”
“是的。”
伏邪微微點頭：“星辰無盡，宇宙廣袤，理論上，只要出現一位天尊，文明就會擴散至更遙遠的領域，但故土太過得天獨厚，大量直接通向不同宇宙，位面乃至于特殊時空的通道數之不盡，資源基本可以被稱之為無限。”
“別說是幾十位，幾百位天尊照樣能夠養育，那個時候，文明發展到極致的仙神文明幾乎可以辦到一切。”
“祂們可以創造洞天用來儲存廢熱和廢靈氣，讓整個星系都始終處于最適宜的低熵高靈，祂們可以修改時空，讓空間傳送代替步行，祂們還可以修改維度，讓整個太陽系在外界看來完全不存在，徹底地孤立隱居。”
“祂們甚至可以為自己的寵物，創造出一顆星星，一顆真正的太陽，作為禮物和贈予，無條件地送給他們。”
“只要祂們想，宇宙能實現的一切事，祂們都能辦到。”
“然后。”
伏邪垂下眸光，劍發出低吟：“祂們就墮落了。”
“從遙遠未來的角度來看，那是道庭，或者說，地球升華者文明第一次接觸到‘天魔’…不過那個時候，祂們并不知曉魔的本質，而是將其視作了‘太過優厚的環境’故而導致的懈怠。”
“不。”安靖皺起眉頭：“這不就是‘過的太好所以懈怠了’嗎？理所當然，我沒看出來有任何外力存在啊？”
“對，安靖。”伏邪微微點頭，祂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正因為這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實，所以這才是‘天魔’。”
“就像是你不會質疑凡人需要吃飯喝水呼吸，就像是你不會質疑火焰燃燒木柴后木柴會變成灰燼，就像是你知曉雷霆一閃而逝，雨水自上至下，而你若是與鏡子對視，你就知道，你能看見你自己的容貌那樣。”
“這就是‘理所當然’。”
“但是，超凡者從不‘理所當然’。”
“天尊不需要呼吸和飲食，天尊可以制造出永遠燃燒的火和木，天尊可以無中生有，無限地制造出靈氣，天尊可以制造出永不停歇的閃電——天尊可以讓雨水逆流，讓河川倒卷，可以讓鏡子照不出自己，讓光芒都失去力量。”
“安靖，你知道，你也相信，如果你也抵達了天尊境界，那這些‘理所當然’，你都能否認，都能超越。”
“那你為什么不能相信，天尊…可以做到‘永不墮落’？”
安靖眉頭緊皺，他察覺到了，這甚至一種完全與普通人不同的思維和邏輯，若是以凡人的角度來看，大概永遠不會理解吧。
但…他能理解。
是啊。
若是天尊愿意，若是仙神愿意，祂們大可以為自己立下道心的誓言，永遠不會停下，永遠不會止步，祂們為什么會墮落？人世間的一切享樂，一切物質上的享受，精神上的享受，祂們都可以輕易得到。
既然如此，祂們為何會墮落？
因為魔…
亦或是說…一種‘理所當然’。
“但這并不能說明什么。”安靖神情嚴肅，他隱約抓到了什么，所以緩緩道：“縱然是仙神，也會有欲望，而欲望也不可能是永恒地追求至高，祂們已經永生，有無限的時間，自然可以慢慢向前，去嘗試更多的可能性。”
“是的，你說的是對的。”伏邪痛快地贊同道：“甚至我可以說，為了更快地追求大道而急功近利，本身也是‘魔’的一種，所以哪怕是天尊，也會有很多‘理所當然’會墮落的可能。”
“但也正因為如此，‘天魔’這種不可捉摸之物的本質，你大概也能理解了一點吧？”
“隱約能抓到了。”
安靖輕聲道：“這是一種非物質的，純粹理念上的概念…是了，無上心魔！無上心魔大概就是類似的一種力量，但卻更加實在，這是一種‘非象’。”
看著沉思的安靖，伏邪微微笑著，繼續道：“那個時候，仙神們只是感慨自己‘陷入了魔障’，所以，當祂們因為一個契機，從墮落中覺醒，再次出發啟航時，‘魔’就被戰勝了。”
“大道歷，四十三萬九千八百九十一年。”
“多元宇宙中，某個宇宙世界，一個名為銀河系的恒星系第三旋臂的某個行星系內，一個因為過于優良的天生條件，所以一直都停滯在原地，止步不前的種族，停止了漫長的享樂和休息，從墮落中覺醒，再次回到探索無盡大道和常理的正確之路上。”
“道庭，就此成立。”
“離開了故土的道庭，開始在不同的宇宙，維度，時間線中穿梭，研究各式各樣的大道，并且‘散播’大道的種子，將無數傳承，修行的資料，化作‘天書’與‘道碑’之類的承道之器，散布至多元宇宙無窮時間線，無窮可能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過程中，原本止步于‘天尊’境界的眾天尊，都紛紛合道，道庭的勢力急速擴大，迅速變成了一個在整個多元宇宙中都不可小覷的存在。”
“但也正因為如此，道庭的勢力也再一次變得混亂起來，眾多‘返虛道一’‘合道至尊’之間，再一次出現了因為大道而起的矛盾。”
“這是魔的又一次出現，若是任由其自由發展，那么眾多合道之間的戰爭，將會就此展開，將原本積攢的文明底蘊徹底粉碎，再次復還為不曾存在的模樣。”
“那個時候，道庭的引領者，或者說，‘天帝’，正是懷虛大仙人。”
安靖聽見了熟悉的名字，他微微點頭。
在懷虛道庭的記載中，就能看出懷虛大仙人的獨特，尤其是對方的十二個記名弟子，一個個都能創造完善的大世界，都是仙尊，道尊，足以看出祂的強大。
所以，哪怕是伏邪告訴他，懷虛大仙人當過一任天帝，也即是道庭的引領者，他也半點不奇怪。
但顯然，懷虛大仙人的身份更加崇高，伏邪繼續道：“懷虛大仙人正是引導仙人建設建木神舟，踏出故土的先驅者。”
“所以祂是道庭的第一任天帝，哪怕是之后的時光，祂卸任后，仍然在道庭中有極大的影響力。”
“那時，還是天帝的懷虛大仙人，在察覺到道尊們的分歧后，決定重新改革道庭的制度，甚至是，再一次修改整個‘修行體系’。”
“那便是我們現在的‘仙道’的雛形。”
“懷虛大仙人統合了諸道尊，而故土那邊也有一位新的，極其強大的道尊出現，那便是我們以前說過的革故仙帝。”
“大仙人與革故仙帝聯手，締造了現在道庭的秩序和新的修行體系，然后卸任，禪讓給了對方。”
“從那時起，道庭就不再是一種組織，而是一種‘模式’——任何一位返虛道一，都可以從原本的道庭分離，率領自己的艦隊，自由地探索自己任何想要探索的方向，建設自己想要建設的文明，成立新的‘道庭’。”
“而所有不同的‘道庭’，也并非是完全分散了，所有道庭，都通過懷虛大仙人的力量，也即是…”
“盡遠天！”安靖恍然道，伏邪笑著點頭：“對的，就是盡遠天。”
“道庭都通過盡遠天互相鏈接——盡遠天行者，就是被盡遠天選中的，最具有潛力的先驅者們互相交流的平臺。”
“那真是一個無比鼎盛的年代，眾道庭在整個多元宇宙生根，發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擴展，成長。”
“魔被擊潰了——就如一切理所當然被粉碎那樣。舊時代的阻礙，舊時代的魔，舊時代理所當然，讓人起爭執矛盾，讓人困頓不前的東西，在新時代都會消失。”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一支道庭，祂們對‘魔’的領悟最為深刻，已經開始察覺到一些隱藏在‘理所當然’下，魔的本質。”
“祂們認為，魔是一種多元宇宙的根本法理，就和宇宙常數，就和基本力那樣，是一種更加深邃根本的大道。”
“但，大道也是可以修改的。”
“所以，為了多元宇宙的未來眾生，為了所有的生靈，祂們決定自告奮勇，用一種名為‘盡遠道’的至高神通，直接抵達‘魔’的源頭，去將其消滅，修改，否定。”
安靖沉默地聆聽。
他能理解那些‘道尊’的想法——對于那些已經合道，甚至在合道之路上已經走了很遠的存在來說，哪怕是‘死亡’也不過是一種描述的概念，在被祂們修改的宇宙中，甚至可能不存在死亡，既然如此，祂們想要去消滅‘魔’這種抽象的概念，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但是顯然，祂們失敗了。
“祂們失敗了。”
而伏邪也遺憾地說道：“不僅僅如此，‘魔’的本質，是一種比死亡更加理所當然的東西，祂強大到超乎道尊們想象的地步，根本就不可能被殺死。”
“甚至，‘魔’的本質，是被封印的。”
“而祂們揭開了那封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