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魂堵住一座人間…
小院內,趙都安幾人不禁心馳神往,被摩耶行者的大氣魄深深地震撼了。
可想而知,一千年前摩耶行者是背負了何等大的壓力,才獨自承擔了這一切,又為了人間的安穩,做出了多么大的犧牲。
也無怪乎,這名在歷史上其實并未締造出多大偉業的人物,被如此多的人銘記。
不過,幾人在短暫的失神后,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顯而易見,這個故事尚未結束。
“后來呢?”徐貞觀忍不住開口了,女帝好奇道:
“摩耶行者如今還在嗎?以及,先祖您方才說,愈合那個裂隙的方式,似乎需要外界的天地秩序穩定?”
徐太祖看了自己這個后代一眼,先是搖頭:
“摩耶行者已不在了。”
然后又點了點頭:
“沒錯,只憑借摩耶行者一人堵住裂隙,只能維持它不擴大,但想要令其在‘災星’第二次到來前愈合,只憑借他一人還不夠。”
趙都安心中一動,道:
“所以他在離開前,留下了自己曾前往過牧北森林的線索?他是故意的?”
“是的,”徐太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
“所謂天地秩序,在摩耶行者看來,既涵蓋神明的秩序,也涵蓋人間的秩序,而這又與修士息息相關。
因為修士的存在,才能影響天地靈氣的穩定。而那時,啟國治下的修行江湖并不存在秩序。”
頓了頓,他繼續道:
“所以,摩耶行者離開前,故意留下了線索。而之后發生的事,也如他預料的那般進行。
這件事很快引起了整個啟國的關注,一時間,包括皇室在內的,無數修行強者皆蠢蠢欲動。既然摩耶可以安然進出,那其余人也該可以。”
“于是,一場長達數十年的,對牧北森林的探索開啟了,只是令人們失望的是,無論他們怎樣嘗試,進入其中的人都沒能走出來。
啟國皇室甚至派出整支軍隊,卻也被吞噬了一樣,沒能出來。
這殘酷的結果,給所有人潑了一盆冷水,開始有人懷疑,摩耶行者所記述的經歷乃是虛假的,或者是極特殊的幸運…
連摩耶自己也無法復制。”
“因此,這一場熱潮又退去。
然而,沒人知道的是,諸多探索之人中,有一名年輕的術士踏入森林后,沒有被妖物殺死,歷經諸多劫難,竟抵達了森林中央區域,并在即將被中央區的強大妖物殺死時,被摩耶行者搭救。”
“摩耶行者為他治了傷,留著他住了一段時日,并傳授點撥了他修行,賜予了他極大的福緣…
彼時的摩耶行者,在牧北森立內,已經近乎神明,擁有與神明近似的賜福法力…
作為回報,那名年輕的術士發下心魔大誓,答應了摩耶行者一個條件,而后,他安然離開了這片禁區,返回了啟國。”
“因為心魔大誓的緣故,他不曾對外提及半分關于禁區的事,只默默修行,并于數十年后,踏入天人,一統江湖中雜亂的道門體系。”
徐太祖說到這里,看向了張衍一。
而老天師愣了下,猛地明悟過來,脫口道:
“莫非…這術士,便是我天師府…”
“沒錯,”徐太祖頷首:
“他便是天師府初代天師。”
對上了!
趙都安與女帝對視一眼,皆是一驚。
按照時間線,摩耶第一個進入森林,然后就是初代天師。
可后世人只知道,初代天師年輕時,曾有幸進入牧北森林,獲得了大機緣,卻不知內情,更不知,竟是摩耶行者所賜。
張衍一此刻卻很是激動,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喃喃道:
“莫非,我初代天師承諾給摩耶行者的事,便是一統道門,締造天師府?”
徐太祖頷首:
“沒錯。摩耶行者無法離開,卻可以通過牧北森林篩選出大天賦,大毅力者,幫助其締造秩序。”
張衍一恍恍惚惚,說道:
“初代天師一統道門,敕封神明,將世間神明劃分正邪…也是為了秩序?
是了,后世歷代天師皆必須只能修行天道,這條規矩也是初代天師制定,難道也是因為…天道本身就是秩序?
修行天道者,必然需要維持神明的秩序…這有利于空間裂隙的愈合?”
明白了!
這一刻,許多困惑都明白了。
趙都安都驚了,沒想到連天師府所修的神明,都有深意。
徐太祖繼續說道:
“也是在初代天師暮年修為、勢力登臨巔峰,不再畏懼啟國皇室后,他才公開說出,自己年輕時曾踏入牧北森林這件事,并且證實了摩耶行者乃第一位進入其中的事實。
只是他并未對外說摩耶行者的下落,而是語焉不詳,并且在留下這信息后不久,也溘然仙逝。”
趙都安深吸口氣,道:
“那青山祖師…也是…”
徐太祖點了點頭:
“沒錯。青山祖師是第三個進入牧北森林深處的武夫,同樣被摩耶行者搭救,賜福,獲得大機緣。
離開禁地后,于數十年后一統武夫江湖,締造了東海青山。這同樣是為了秩序。
如此,黎民歸皇室,術士歸天師,武夫歸青山…裂隙也開始了加速愈合。”
竟然如此…竟是如此…
小院內,幾人心潮激蕩,今日才了解了這始末。
趙都安皺眉道:
“但據我所知,六百年前,同樣出現過災星。”
這點,記錄在虞國的欽天監內,皇室中也有記載。
徐太祖頷首,輕輕嘆了口氣:
“是的,摩耶行者晚年時,就測算出四百年后,災星將第二次降臨。
而這預測,果然應驗了,一轉眼,四百年過去,時間到了天狩年,啟國皇室已腐朽不堪,王朝內矛盾重重,赤紅色的災星再次降臨,整個人間被戰火焚燒。
本已即將愈合的裂隙,再一次遭到撞擊,于是,裂口再一次崩開了。”
徐貞觀忍不住打斷道:
“先祖,既然摩耶行者早已預測,難道沒有提前做出安排嗎?”
徐太祖語氣深沉道:
“自然做出了安排。事實上,在災星降臨前幾十年,摩耶行者就再次選中了一個人,那就是后來成為西域佛門法王的地藏。”
地藏…歷史上,導致了天狩滅佛的那個試圖取代世尊的野心家…趙都安心中一動。
這段歷史,很久前張衍一就與他說過。
但顯而易見,地藏法王后來做出的事情,實在不像是在維護“秩序”…
徐太祖解釋道:
“當年,摩耶行者認為,啟國皇室衰敗無法挽回,而有天師府和青山這兩根定海神針在,秩序不會出大問題。
但因他在森林中,觀測到西方佛門一派的神明逐步擴大,已成了一股強大的勢力。
因此,才想著安排地藏去穩固。但…這一次,卻出了大問題。”
他目光一下幽深起來,語氣中也帶著幾分怒火:
“彼時,摩耶行者鎮壓裂隙四百年,也曾想方設法,試圖用一些方式,讓自己能不被禁錮在這里。于是,他潛心琢磨,從死神,猖神等神明處獲得靈感,琢磨出了一門‘分魂’之法,只是并不完善。
并在教授地藏的時候,也將這法子一并教給他。
本想方便內外聯絡,卻不想,地藏見摩耶比肩‘神明’,心中滋生野心,離開北方,回歸西域后,借助摩耶賜福,修為飛漲,最終成為法王。”
“然而,地藏卻并不愿維護秩序,因為在他看來,佛門的基石乃是信徒,而百姓越是處于災年,動蕩不安的年代,信仰越虔誠。
因而,災星的到來,反而被他視為了機會。
只是他在摩耶面前,也曾立下心魔大誓,不敢輕易違背承諾。
可地藏此人雖卑劣,卻著實是千年難有的絕世天才,哪怕沒有摩耶的助力,晉級天人也毫無問題。
地藏潛心琢磨多年,最終竟完善了那‘分魂’之法,并且借此掙脫了心魔大誓的限制。”
竟有此事…趙都安與女帝聽得動容!
不僅因為這件往事,更因為,女帝此刻就是以“分魂”之法,來到此處。
不想,這法門竟是地藏完善的。
張衍一臉色難看道:
“所以,地藏當年早就在籌謀此事?目的就是借助災星帶來的動亂,沖擊神明?而對道門術士的獵殺,也是其中的一個步驟?”
徐太祖頷首:
“的確如此。災星到來后,人間大亂,地藏法王見時機成熟,便趁亂下手,由此,才激怒了彼時的啟國江湖。
那一代的天師率領裴念奴等中原強者,聯手攻向西域,這就是‘天狩滅佛’的前因后果。
而那地藏法王雖布局多年,卻終究漏算了一件事。”
“什么事?”趙都安追問。
“摩耶行者!”
徐太祖眸子中閃爍著光:
“他并不知曉,摩耶行者不只是安排了他一人。而是在教會了地藏法王后,又再一次,挑選了一名武夫。”
這一刻,幾人皆明白了這武夫的身份。
“就是先祖您!?”徐貞觀心潮激蕩。
“沒錯,”徐太祖也流露出懷念之色:
“那年,我尚處青年,恰逢啟國末年,人間動蕩,我行走四方打磨武道,其中一站,便是牧北森林。
當時,我并沒有什么把握,只是憑借一股勇氣,嘗試踏入,不想竟意外地順利,并見到了摩耶行者。只是彼時的摩耶行者,已是壽命無多。”
“呵,我知道你們疑惑,摩耶行者已近乎神明,為何突然瀕死?
歸根結底,還是那災星所致,災星再次出現時,裂隙尚未徹底愈合,摩耶行者以身阻擋,因而遭受兩座世界撞擊之創傷,神明之身被破。
因此,我也成了他教授的最后一名弟子。”
徐太祖眼中盡是緬懷之色:
“而摩耶行者之所以選中我,一是因為他需要一個人,來收拾山河,盡快將烽煙四起的人間恢復秩序,二也是,他彼時感應到了心魔大誓被破,意識到地藏包藏禍心,卻因無法離開,而無力阻攔。
因此,摩耶行者毫無保留,教授我修行,更傳授了我擊敗地藏的方法…
呵,地藏自以為聰慧,卻也不想想,摩耶行者豈會毫無防備?當初教授地藏時,就也留下了后手。”
他冷哼一聲,眼中帶著鄙夷和不屑之色。
旋即,他望著趙都安幾人的臉孔,淡淡道:
“后續的事情,你們就知道了。
我參與起義,推翻啟國,并且也親身參與了‘天狩滅佛’,與裴念奴也是那時結識,只可惜,念奴中途遭遇伏殺,不得以揭面死戰,隕于那場戰爭中。
好在,那時我也從摩耶行者處,學到了些許養魂之法,才將她神魂保下。”
火紅的大榕樹下。
抱著肩膀,戴著銀色面甲的裴念奴冷哼一聲,冷笑道:
“徐蠻子!你當年分明是想將我煉成器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
徐太祖一窒,無奈道:
“這不重要,反正你‘活’下來了。”
裴念奴哈地笑出了聲,嘲諷之色盡顯。
趙都安幾人面面相覷,滿頭冷汗,實在不敢參與這等老前輩的斗嘴之中。
到底還是徐貞觀嘗試打圓場:
“咳咳,先祖,所以后來是您殺了地藏法王?”
“的確,”徐太祖點頭,有些驕傲地道:
“地藏正是死在我手里,并且,我殺死他后,還從他手中繳獲了被他完善后的分魂法門,也結束了天狩滅佛。
之后的事情,你們就知道了,便是啟國覆滅,虞國建立。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趙都安追問。
徐太祖遲疑了下,說道:
“后來,我與摩耶共同參悟過這門法術,的確精妙絕倫,甚至已經超脫了分開神魂的領域,而是更進一步,觸及了輪回…
只是,我們當時一致認為,若地藏當真修成了此法,當年只怕未必真正被我殺死了,而是還有轉世投胎的可能。”
轉世投胎?
地藏法王可能沒死?
這一刻,幾人真的震驚了。
并且,一個更可怕的念頭,突然不受控制地浮上心頭:
倘若地藏法王當年沒死,那會轉世成誰?會不會是…
“玄印?”
這個名字,同時出現在趙都安、女帝、天師三人心中。
只是,并沒有證據。
而相較之下,他們更想聽的,還是這個故事的結局。
趙都安壓下關于玄印的猜想,盯著老徐:
“后來呢?”
他知道,接下來才是他最關心的重頭戲,也是關于他身世的真相。
“后來啊…”徐太祖端起桌上的茶盞,不緊不慢喝了一口,才在幾人焦躁的目光中,淡淡道:
“我登基后,因啟國皇室焚燒了都城,所以自然要重建,而這個過程中,我也接收了啟國皇室留下的許多遺產,其中就包括你們過來的那三扇大門。
呵呵,沒錯,這其實是啟國秘密制造的,只是當時并沒有徹底完工,還有一些缺陷,否則當年啟國余孽,就不會選擇死戰,而是直接從地道跑了。”
啊這…
趙都安下意識看了眼拓跋微之,發現黑皮少女淡定的一批,似乎完全不在意。
徐太祖繼續道:
“我一看,覺得這是個好東西,便接著給它修完了。
也正是因這扇門的存在,我才得以很方便地頻繁來往牧北森林與京城,與摩耶行者見面。”
“彼時,天下已經大定,秩序恢復,開始休養生息。
然而摩耶行者也到了即將隕落的時候,可最要命的是,森林中的那個裂口還在,并且再次有了擴大的趨勢。
而摩耶行者死后,若沒有一位足夠強大的人接替他的位置,繼續鎮守,則天下蒼生危矣!”
徐貞觀聞言,恍然明悟:
“所以先祖您接替了摩耶行者的位置?”
事情到這里,已經很清楚了。
徐太祖沒有賣關子,語氣低沉地點頭道:
“是。那時天下已是我徐氏的天下,出了地藏的事,旁人我們也信不過,于是,在最后的日子,摩耶行者將一切都告訴了我,包括關于那個洞的秘密。
后來等王朝穩定后,我假死脫身,便來到了這里。”
趙都安盯著他:
“所以,你見過了那個裂隙背后的世界,這才將其畫在了壁畫中?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安排了那么多,以及…你如何知道我…”
這一刻,直面趙都安的逼視,徐太祖罕見地沉默了下來。
他眼神復雜地與他對視,仿佛在看一個老朋友,終于,他緩緩道:
“以你的聰明,應該已經有所猜測了吧。我的確接替了摩耶的位置,摩耶行者當年本也該死去,但我說了…
地藏法王完善了那分魂之法,所以…摩耶死前,我與他進行了一個嘗試…
一個,將摩耶行者送入轉世輪回,再次回歸人間的嘗試。”
夕陽緩緩落下。
火紅的大榕樹上。
金色的龍魄嗚咽盤旋。
徐太祖與趙都安對視,瞳孔中映著趙都安的臉孔,他平靜說道:
“而摩耶死前,曾經告訴了我他最大的秘密。那便是…他來自縫隙中的世界。”
ps:終于,終于把完整的閉環寫出來了,恩,其實前面埋過伏筆的…